踏雪

踏雪

鸿俊觉得肩膀沈重。

原本他以为是自己太难过,当胸前传来冰冷僵硬之感时,他察觉到了不对。

他颤抖着手跟进衣服里,捧出了踏雪,它嘴角有着鲜血,已经干涸。

张福祖踹他的一脚,正好踹在踏雪的身上。

“踏雪?”鸿俊声音有些迷惘,双手颤抖着。

“喵~”身后传来猫叫,声音嘶哑难听。

鸿俊将踏雪抱在怀里,不敢回头。

小花摇着尾巴走到鸿俊的面前,金色眼瞳紧紧瞪着踏雪。

鸿俊抽泣着,眼泪滚到踏雪身上,晶莹剔透,落在地上砸出细小的灰尘。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我没有保护好她。

小花背部弓起,黑毛炸开,呲牙朝鸿俊低吼,一跃跳上他的胳膊,叼住踏雪的皮毛,轻巧的落在地上。

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鸿俊,头也不会的窜进了灌木丛中,往后山去了。

“小花——”鸿俊撕心裂肺的喊到。

他觉得再也见不到小花了,他辜负了它的信任。娘亲死了,踏雪也死了,一日之间失去两个最重要的人。如果……如果他能在强一些,是不是就能救下娘亲和踏雪?他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嚎哭。

平安在一旁看着他坚强的哥哥,哭的像是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破孩,却说不出什么讽刺的话,她抱着鸿俊的肩膀,也在哭:“哥,我们没娘了!”

鸿俊哭的更大声了,从山的方向传来回音,深山的鸟雀被惊飞了起来,发出几声鸣叫。

林玉给张金花整理好衣服,头发重新梳理整齐,抱到了床上。

平安扑到林玉的怀里,“怎么办,姐姐,娘亲死了,你还要去给张福祖当妾。我听人说,只要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张福祖就会将人卖掉。”

平安这担心着实不需要,女性天乾的第一个孩子必然为男孩儿。

关键就在林玉愿不愿意。

林玉是绝对不愿意的。

“有人在家吗?”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林玉走出门外,看到来人,一股怒火涌了出来。

张石穿着色彩亮丽的新衣,得意洋洋的看着她,“如何?”

“是你做的?”

张石笑了笑:“人都已经死了,你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吗?就算是我那又能怎么样?”

“我说了,你总有一天要后悔的。”张石叹息道。“当时你要是好好的听我的话,何至於此?我现在可是秀才,门槛都快被媒婆们给踏裂了。你呢?娘死了,还是要嫁给张福祖,给他生孩子。哈哈哈哈。”

平安和鸿俊冲出屋子,朝他大喊:“坏人,不准你这么说!”

鸿俊将他推出院子:“从今天起,不准你踏进我们家门半步!”

张石拍打自己的衣服,衣服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三道抓痕,“哼,真是晦气,真以为我想来你们家里吗?”

鸿俊恶狠狠地看着张石,一直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姐姐,真的是他做的吗?”

林玉神色冷峻,“你们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痕了吗?娘指甲里有血迹。”

鸿俊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就不应该放他走!”

平安:“姐,我们既然有了证据,不能去报官吗?”

林玉摇头:“张石投靠了张福祖,张福祖又和知州狼狈为奸,不会有人相信我们。”

鸿俊哽咽:“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负吗?娘怎么办,小花和踏雪又怎么办?”

平安擦了擦眼泪:“恶有恶报,总有一天他们会受到惩罚的。”

“世上没有天谴,只有因果报应。”林玉说。“即使没有,我们也要让他有。”

林玉望向对面院子,宋玉言与招财面对着他们。

“这几日先不要去宋玉言的院子。”

鸿俊:“为什么?我想报仇!”

林玉心跳快到疼痛的底部,眼前闪过鸿俊残缺的尸骨,一把扯过他,厉声道:“我不准你这么做,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三人到了厨房,厨房墙根处排了一溜瓦罐。

平安有些疑惑:“姐姐,这些不都是酸豆角吗?”

林玉拿过其中一罐,“是我配置的毒药,并不致命。”她从里掏出一颗褐色的药丸,分成两半递给了他们。“吃下去。”

平安抖着身子:“姐,娘死了,我也很伤心,但是也不用让我们都陪着娘亲去下面吧。”

林玉着实被气笑了,掐着她白胖的脸颊,“小平安,你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鸿俊伸手拿走药丸,“姐姐,你晚上在厨房就是在做这个吗?”

林玉点头。

平安:“我还以为你在厨房偷吃呢。”

“把药吃了。”林玉说。“我已经控制好量了,你们最多吐几口血,没有性命之忧。”

她将其他瓦罐也打开来,从里面各拿出一些,包在纸里,放在荷包中。原本并不想让两小只接触这个,但是照现在的情况,让他们有抗毒性不是什么坏事。

若是张福祖用两小只威胁她,也不至於无法反抗。

现在两小只身体健康,甚至可以说是壮实。

鸿俊直接一口吃掉了,平安犹豫了一会儿,塞进了嘴里。

很疼,鸿俊一直咬牙忍着,平安就没有那么强的自制力,蜷在地上哼唧:“姐姐,我好疼。”

林玉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再等等。”她需要等待一个不伤害两人,能让两人产生抗药性的时间。

鸿俊突然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平安吓得脸色苍白,搂着林玉的腰哭诉:“姐姐,不要了,我好疼,我哥他都吐血了。”

平安朝鸿俊使眼色。

鸿俊:“没关系,我还可以坚持。”

平安:“……”我坚持不了啊!

林玉拽着平安的衣领,“每次你都吃不了苦,时间还没到。”

鸿俊穿的是新衣服,不想弄脏,弯着腰,地下聚了一小滩血迹,下巴上也有。

“姐!我真的好疼。”平安哭哭啼啼,揉着眼睛。“过几天,过几天我一直能坚持的。”

“呜呜呜,哥,你帮我劝劝姐姐。”

鸿俊“呸”一声,吐出嘴里咸腥的血液,“姐,给妹妹吃解药吧。我一个人来就好。”

林玉没有说话,平安拽着她的胳膊摇晃,“姐,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坚持住。”

“你啊。”林玉无奈的摇头,将解药递给他。

平安疼得全身发抖,抽着冷气将要塞进嘴里。鸿俊就没那么好,血顺着下巴滴下来。

“哥,你还能撑住吗?”平安担心的问。

鸿俊咬紧牙关没说话。

林玉只觉得心如刀绞。

“可以了,快吃吧。”林玉赶忙将解药塞进他嘴里。

已经到了午后,硕大的太阳发着橙光,在地平线露出半颗脑袋。

“平安,带着你哥去休息。”

平安连忙搀着鸿俊,边走边说:“你干嘛要坚持那么长时间?你要是开口,姐姐绝对会给你解药的。”

鸿俊摇头:“你不能总指望姐姐。”

明明吃了解药,他仍是感觉胸腔沈闷,像是踏雪还未从他怀里离开。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躲过去,踏雪就不会死。小花只有一个孩子。

他太弱小了,还不足以抵抗一个成年人。

下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平安将他扶到床上躺着。将毛巾打湿,擦干净他下巴上面的血迹。

林玉出了门,去联系村里的木匠。村里的老人们都会提早备好棺材,等到去世之后能够直接躺进去。但显然张金花是没有的。

木匠已经知道了林玉的来意,小小的村子里,什么消息都藏不住。

“要哪个?”木匠问她,边上摆着一溜做好的棺材,大多都是薄皮棺材,很便宜,在浅色的棺材里,有一个褐色的十分引人注目,厚度足有一个巴掌。

“想要这个?”木匠问。“很贵。”这个棺材材料不错,但没多少人买,大多数都舍不得,毕竟人死如灯灭,多的是用一席草席裹了的人。

“麻烦帮我送到家里。”

林玉接着驾马车,来到镇上,将需要的东西都买了回来,临近晚上,才搭起一个灵堂。

他们是外来人,在村中并没有什么亲戚,只有一个林海,但是自从上门闹掰之后,林海他们再也没有上门,现在恐怕在家里偷着乐呢。

买好所需要的东西之后,木匠已经将棺材送了过来。

林玉家旁边除了宋玉言之外,没有其他的村民,林玉便将灵堂设在了家门口,将张金花安放在棺材中,放入灵堂内。

有不少来看热闹的村民,不过林玉没理他们,只有阿善婶上来安慰了林玉几句。

即使有招财和初一的帮忙,三人也忙了一晚上,饥肠辘辘。林玉虽然没有心情做饭,但是也考虑到两小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便强撑着精神去厨房做了饭。

平安和鸿俊在灵堂内守着娘亲,香炉内有几炷香在慢慢的燃烧,火盆里纸钱的灰烬还隐隐有着红光。

“平安,你去帮姐姐,我在这里守着。”

平安点了点头,脚步沈重的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平安端着托盘出来了,去了宋玉言的院子。

宋玉言拍了拍她的头,“这几天你们先陪你姐姐,等这段时间过了,再来习字习武。”

平安却摇了摇头,“我和哥哥都想来。”她神情覆杂的看了宋玉言一眼。“能不能让初一教我们?”

“嘿,你这小姑娘,我还在这儿,你怎么说话呢。”招财武功虽然没有初一好,但是教这两个小屁孩绰绰有馀,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她嫌弃。

平安摇头:“我想让初一教我们轻功,还有隐蔽。”她擡头望向四周。“初一应该就在周围吧,但是我从来没有找到他。”

她这次还真的说错了,初一正在监视张福祖呢,没有在附近。

但招财肯定是不会说的。

宋玉言双眼含笑,温柔的看着她。“你为什么想学轻功和隐蔽?”

平安抿紧嘴唇,“我想报仇,张福祖杀死我的娘亲,他为什么能够逍遥法外?他纳了几十个小妾,不管能不能生下孩子,那些小妾最后的下场,都是被卖了。生下的女儿死的死,卖的卖,有的甚至流落风尘。”

“他凭什么能生活的那么好?”平安眼中罕见出现了迷茫。“我不明白。”

宋玉言沈默片刻,“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但我们能让它变得公平。”

“我可以让初一教你们,但你们不准做坏事。”

平安终於露出笑意,“谢谢宋哥哥,你真是一个好人。原本我觉得有钱人丶读书人,都没什么好东西,原来是我错了。”

宋玉言笑了笑,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这么差?”

平安在心里嘟囔,要说印象差,恐怕他们三人中,姐姐对宋玉言印象最差了吧。最开始的时候,还骗他们说宋玉言踢打小花。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姐姐肯定是不大喜欢宋玉言。

不过这话她没敢说出来。

微风拂过宋玉言的脸,乌黑长发被撩到背后。他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烛味道,他小时候有段时间,经常能够闻到。

“给初二写信了吗?”宋玉言问。“让他尽快回来。”

“已经派信鸽去了,但是初二远在海上,不知信鸽能不能送到。”

“既如此,便多发几封。”

招财应道:“是。殿下是打算介入此事吗?”

对面院子凌乱不堪,篱笆被人践踏的不成样子,临时搭建的灵堂却干净整洁,林玉从厨房出来,端着几碗和他们相同的面条,坐在灵堂前吃饭。

她面容平静,眼眶却有些红,明明只有十几岁的年龄,却成熟的像是经历过很多生离死别。今日她那样伤心,却仍旧保持冷静,并未同张福祖产生冲突。

“张福祖同赵忠良有联系,与知州也有牵连,能将他拉下马,李大人便能派遣自己的人过来,对於我们也有益处。”

招财犹豫开口:“殿下,若不是林玉,您会介入此事吗?”

这着实将宋玉言问住了。

一件大事的发生,背后定有许多小事推波助澜。而他想要惩罚张福祖,确实有林玉的原因。

“也许吧。”

招财心道一声完了。

殿下虽对弱者怜悯,但其实内心并没有多少热情。现在对林玉这么关注,难道真的要用美男计,让林玉为殿下研制解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