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

老虎

弯弯月亮高高挂在黑黑夜空,并不明亮的月光无法照亮所有街道角落,在黑暗的小巷,有一黑影在急速的奔跑。

正是初一。

他一直等到张福祖睡觉,才从张宅中出来。他有过训练,即使已经深夜,但依然精神抖擞。

张宅中有很多护院,但是真正的高手只有张管家。张福祖吃饭的时候,张管家会验毒。

若是林玉想要报仇,下毒肯定会被发现。

初一将小册子交给了宋玉言,口述了一些细节。

宋玉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招财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说两句。

“真没想到了,张福祖说他儿子的天阉,其实只是一个提早觉醒的地坤。”招财连连惊叹。“真狠啊,竟然对他儿子做这种事情。”

初一很优秀,但是对於某些事情是一片空白。

宋玉言问他:“张耀宗是否对张福祖表现出恨意?”

初一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没有。”

“你先去休息,明天继续。”宋玉言将小册子还给他。“去盯着张耀宗。”

“是。”

“对了,过几天闲下来的时候,教平安和鸿俊轻功及隐蔽的功夫。”

初一犹豫了一会儿,点头称是。随后回到了门口的槐树上,对面灵堂蜡烛不熄,在黑暗中异常明亮。

三人安静的跪在蒲团上,没有人哭泣,但是却让人感觉到沈重。

平安已经有些困了,头一点一点的,眼睛也睁不开了。

“平安,鸿俊,你们去睡吧。”林玉往火盆里扔了一叠纸钱。

鸿俊摇头:“平安,你去睡,我在这儿再呆一会儿。”

平安也摇头。

时间流逝,平安跪在蒲团上睡着了,林玉将她抱回了房间里,新盖的屋子,空气都是潮湿的。

当她回去灵堂的时候,鸿俊也睡着了,她将鸿俊抱到房间中。自己独自一人跪着。

秋季的深夜,十分寒冷,但是温度丝毫比不过她的内心。

平静在逐渐褪去,内心的疼痛在增加,独自一人的时候,她终於不用掩饰,所有的痛苦经由眼睛,成为眼泪落了下来。

她跪趴在地上,泪水从指缝中溢出,落在地上,湿润了土地,逐渐形成小水滩。

“娘?娘?呜呜……为什么重来一世,我仍然护不住你?”林玉啜泣。“是我做错了吗?”

她是不是在刚重生的时候,就应该将张石丶朱老六丶张福祖全都毒杀,才能让一家人平平安安?

哭了好一会儿,她觉得心里不再那么难受了,直起腰将眼泪擦干净,馀光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她心中一惊差点跳起来。

“吓到你了吗?”宋玉言温和的问。

林玉摇头:“没有,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去睡?”

“有些担心你。”

林玉喃喃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没断手断脚,甚至没有流血。”

“如果,我是说如果……”林玉声音有些哽咽。“一些事情必然会发生,你会去阻止吗?”

宋玉言看了眼灵堂内的棺材,明白她的意思。“什么事情。”

林玉被问住了,她不可能跟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陌生人说她重生。只能含糊的说:“我曾在话本上看过这样的故事,一个人,他预知到自己重要的人将死去,他改变了一些事情,却没能狠下心将凶手直接杀死,导致重要的人死去。”

林玉心想,我大概是疯了,这太明显了。

宋玉言:“你的想法呢?”

林玉摸了摸额头:“那个凶手还没有动手,不能说是一个杀人犯,那么预知的人便不能将他杀死,但是如果凶手杀了他重要的人,他即使能够预知重要的人的死亡,也没法改变。”

林玉语无伦次。

宋玉言:“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他的错,错的是凶手,在预知中,凶手杀了他重要的人,在现实中,凶手也杀了他重要的人。在凶手没有犯罪之前,他并没有理由去杀掉凶手。他改变了一些事情,重要的人依旧死了。是凶手的错。”

林玉沈默,思索他说的话。摇了摇头,“我……他应该防患於未然,在事情发生之前,将所有可能性排除。”做好的方法就是杀掉可能犯案的人。但她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林玉看向他,红通通的眼睛亮如黑夜中的炬火。

宋玉言笑了笑,说实话,他并不想在林玉面前掩饰什么。在她面前,自己永远都是最真实的一面。“我会将所有能够导致那人死亡的人,全都一一清除。”

林玉不觉得害怕,甚至还有些羡慕他的果断与残忍,“我如果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最好还是不要了。”

林玉心情放松了许多,“谢谢。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吧。”

宋玉言:“送我一程?”

林玉站起身,跪的太久,膝盖酸麻,腿一弯差点跌到。她一手撑着轮椅的扶手,另一只手被宋玉言扶着。

离得近了,宋玉言闻到她身上信息素的气味,艾草混合苦涩的中药味。

看来她很伤心,以至於不能完美的控制信息素。

林玉站起身,推着宋玉言。路程很短,几息之间便到了。屋中的灯亮着,林玉只打算将宋玉言送回院子里。

他却说:“招财不在屋中,劳烦姑娘了。”

林玉心想,只是一段路而已。

屋门处有门槛,林玉停了下来。一个成年男子加上轮椅的重量,她显然是擡不动的。

林玉犹豫片刻,“得罪了。”将宋玉言抱了起来。

跨过门槛进入屋内,屋子干净的有些过分了,出了必要的家具之外,没有任何的装饰品,不像是富家公子哥的屋子。

角落里有一家很高的书架,上面全都是书。正中央是桌椅,还有一个屏风,屏风后应该就是宋玉言的床铺。不过林玉并不打算进入,只是将宋玉言放在了椅子上,随后将轮椅也搬了进来。

“等招财回来吧。”林玉说。“我先回去了。”

“你吃饭了吗?”宋玉言问。

林玉没吃晚饭,也不觉得饿。

宋玉言递给她一个油纸包,“里面有些肉脯。”

林玉摇头:“不用。”

宋玉言却执意要给她,林玉只能拿走了包,塞进自己怀里。

林玉一夜没睡,晨露打湿了她的衣服,宋玉言出门的时候,就看见林玉像个雕像一个,跪在地上。

平安和鸿俊起了床。

“姐姐,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平安推她。

林玉精神不济,“晚上的时候眯了一会儿。”

鸿俊扯着她的胳膊,“你快点去睡一会儿吧,这里我和妹妹看着就行。”

林玉点了点头。

村中的墓地都在一处,林玉花了钱,给张金花选了一处好的墓址,雇人将张金华的棺材一路擡到墓地。三人身披麻布,身在队伍后面,一开始的时候都很沈默,走着走着,渐渐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小时候,几人一起逛街,张金花温暖的怀抱,她的音容笑貌,占据了三人的心胸,只觉得涨疼得厉害。

显示无声的哭泣,接着是啜泣,等到了墓坑的时候,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男人们用绳子将棺材放进去的时候,悲伤到达了顶峰。这么熟悉的人,和他们这么的亲近,但是今天开始,他们却再也见不到面了。

“啊!!娘!”鸿俊大喊了一声,跪在地上,想去够坑中的棺材。

林玉抱着他的腰将他抱进怀里,鸿俊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姐姐,娘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了!”

平安哭嚎的还大声,林玉将两人搂在怀里,“还有我。”

雇来的男人们看了一会儿,脸上有同情,但毕竟死的不是自己家人,悲伤也就是一瞬间。挥起铁锹,将土全都盖上。然后在土堆上面垒了砖块。立起一个墓碑,“林天之妻张金花之墓”。而她的旁边,就是林天的墓。

林玉拍着两小只的背,“不要担心娘亲,有爹爹陪着不会孤单。再过几十天,我们也会过去陪他们,我们总有一天会团聚。”

鸿俊和平安点点头,心中的悲伤少了一些。

灵堂开设了一个多月,五七的时候,才将灵堂撤了。

阿善婶将篮子递给了林玉,“这里装了一些山货,这几天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好好补补身子。前几天我去镇上,有人问你那糕点铺怎么还不开,还有那个织锦阁的老板娘,叫什么刘三姐,让你去找她呢。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看起来急的很。”

“好,我知道了。”林玉点头,身上穿着白色的孝服。

“去镇上的时候,千万不能穿孝服,带一个白环就够了。”阿善婶提醒道,穿着孝服,冲撞了别人,惹上麻烦就不太好了。

招财也递给她一个篮子,被平安接了过去。家中母亲死亡,一般都是相熟的亲戚邻居送礼,没想到宋玉言他们也准备了。

宋玉言:“初一最近有事,过几天让他教你们轻功。”

两小只连忙点头。这两天,他们闲暇的时候,没少往镇上跑,两人没敢去跟踪张福祖,只是跟着张石。已经大致摸清了张石的状况。

张石说的没错,成了秀才之后,有不少人家有意和他们结亲,甚至还包括李家的小姐。若真让他勾搭上李家,那他们真的不好去报覆。

得想办法破坏这场亲事。

对於自己的坏心思,两小只并没有多少负罪感,反而为自己即将做的事情,十分的兴奋。

上次的谈话,张石已经变相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就像姐姐说的那样,既然这世上没有天谴,甚至不公平,那么只能他们来制造因果报应。

*

平安搂着鸿俊的脖子,“张福祖要姐姐当小妾,姐姐走了咱们怎么办?”

鸿俊现在比平安高了半个头,五官慢慢张开,兄妹两长得越来越不想。他抱着平安的肩膀,吸了吸鼻子,“没事的,还有姐姐和我呢。”

林玉原本也伤心的厉害,听到她说的话,有些无奈,掐了掐她圆润的脸颊。“放心,姐姐不会过去的。”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她攒出几十两银子,将两人送往更安全的南方。

若真的不行,还有宋玉言,她可以用自己重生的秘密,去换取一个机会,让宋玉言提前去往南方避难,只要带着平安和鸿俊。

这样想着,之前一直悬在空中的心终於落到了实处。

一手按着一颗脑袋,“姐姐会保护你们。”

平安和鸿俊扑到她怀里,“我们也会保护姐姐的。”

林玉回了屋中,桂花的花期已经过了,山上的桂花落得落,枯萎得枯萎,已经不能再做糕点了,即使她收集了不少干桂花,但也用不了太久。

只能去山上看看,有没有其他的野生果子,如果能够有野生枣,那就更好了,能够做枣糕。宋玉言的菜谱上就有一种枣糕,想到菜谱,就难免想到了宋玉言。

这几天心情低落,宋玉言也没点菜。但这段最艰难最难受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她便想给宋玉言一些补偿。

拎着一个布袋来到了宋玉言的院子,初一这会终於是穿了一件正常颜色的衣服,正在往平安和鸿俊的小腿上绑石块。

“哎,初一,你真实名字就叫做初一吗?”平安弯腰问他。“你姓什么呀?”

初一蹲在地上给鸿俊绑石块,压根没理她。

平安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林玉敲了敲她脑袋,“你自己无聊,不要打扰别人。”林玉转头看了一眼宋玉言,心道,难道平安打算迂回?先和宋玉言周围的人混熟?

林玉觉得自己想的有些离谱了,摇了摇脑袋,走到宋玉言旁边。

宋玉言拿着书正在看,腿上披着一张薄毯。

“怎么了?”

林玉:“你晚上想吃什么?拿了你十几两银子,结果没让你点过几次菜。”

深秋,山中潮湿,正是菌类生长的时候。“想尝尝菌子。”

林玉点头:“好。”他还挺会吃,这几天刚下过几场小雨,山上正是菌类生长的时候。不过近山的菌子,应该早就被人采光了,需要去更远的深山。

“如果我腿伤好了,希望能同你一起上山。”宋玉言放下书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着实无聊。”

林玉点了点头,懒散的应付着,也没真想到以后。

走了几步之后回过头,回家拿了一个竹子做的水囊,这次路程可能会有些遥远。

翻过了一个山头,水喝了大半,野菌子装了有半袋子,还有几种不常见的药草。路上遇到过几只小动物,但是太过敏捷,林玉没有抓住,幸好阿善婶送来了一只野山鸡,不然真的只能单吃菌子了。

正在走的时候,忽然听见远处几声狼嚎,十分凄厉,像是垂死挣扎。

“这地方竟然有狼吗?”林玉喃喃道。听着声音离她很远。她倒是不担心,荷包里装了不少毒药呢。

这次恐怕没有上次那么的幸运了。她走了一路,都没有遇到枣树。

快到晚上,太阳马上要落到地平线以下,林玉坐在石头上,遥望天边那橙色的火烧云,面前是热烈的红,身后是冰冷的蓝,夜晚在慢慢侵蚀白日。

林玉喝了一口水,站了起来准备下山了。忽然听到呼哧呼哧,粗重的呼吸声。

她犹豫了一会儿,悄悄朝那边走了过去,远离小路,透过灌木丛,看到了一只吊睛白虎,厚实的爪子被竹片直接戳穿了,它想要舔舐伤口,却怕痛,不敢碰。

“吼。”它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林玉藏身的地方,伏身做出攻击的姿势。

这时候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远离这只老虎。

林玉将袋子放了下来,走出灌木丛,双手握成拳举得高高的。“我不会伤害你。”

老虎三只脚往后退了几步,林玉慢慢的靠近,小心翼翼伸手将竹子拔了出来。老虎嘶吼了一声,林玉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老虎却没有攻击,直接卧倒在了地上。

林玉辨别一旁的草药,拽了几株草药塞进嘴里嚼了嚼,敷在了老虎的伤口上。老虎半眯着眼睛,似乎已经放松了警惕,但是林玉仍然不敢松懈。

她面对着老虎往后退。

老虎的身后有一棵枣树,上面都是红枣,比鸡蛋小上一些,鸽子蛋大上一些。林玉快速的攀爬到树上,将袋子全都装满了,有几颗枣没抓紧,掉到了地上,老虎走过来吃了。

擡头看了看,林玉又扔了几个,老虎吃了,兴致缺缺的躺在一旁,粗壮的尾巴打着树,发出沈重的响声。

林玉松了一口气,站在枣树上,往后面张望,看到了几棵孤零零的枣树,再远就有些看不见,树木的颜色太过接近。

不过今天天色已晚,太阳就要落山,山里不能久呆。

林玉跳下了树,老虎却忽然站了起来,堵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