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厌恶

“我很满意这个故事。”李华的音色和语气,还是没发生变化。

这个时候,反而是夏天保持沉默了。

他在想以前的事情,甚至试图从中寻求说服自己的理由。

在以前,确切来说,是在一两年之前,夏天热衷于用模棱两可的言语和李华打机锋。

时而暗示他知晓了什么,时而又暗示另外的动向,将可能的信息,不太重要的部分透露给他。再做各种无关紧要的承诺,或者似乎象征某种可能的引诱。

譬如说,关于纱世里的问题,她对于他,或许模棱两可的感情,究竟该怎么应对呢?这难道不是一个值得慎重考虑的问题吗?

景山上的那拨人,也有分出少许的余力陪他过家家。若是他稍微跋扈自恣一点,或许就不只是少许的余力了。

但说实话,除却开始时,夏天对于他们的组织和经历还稍感好奇外,之后他也迅速地对景山上除却张师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自然,他一般也不会怎么去给他们增加工作和烦恼。

除却日常的物资采买和各种需要,还有一些他可以旁听,也可以参与的事务沟通外,稍微出格的事情,都来自纱世里。

他是怎么看待那个人的呢?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说是喜欢,但是夏天很难想象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模样。若是感到有趣,也仅仅只是过去稍微有些来往而已。

智慧浅薄的人,连疯狂也显得无趣。纱世里亦是庸俗的一员,她无端地抑郁起来,也让人感到乏味。

在朋友之列,也缺乏情绪和利益的往来,大学之后更是或许不会产生多少关系。

虽然还没有明确,但他之后大抵是要去洛阳读书吧?

在之前景山实证部这一脉络确定,也就是夏泽做了他师弟前。夏天自然会想,稷下是别想了,但是洛阳大学,却是专门收容他这种稍有家世的平庸者。

谁让罗修只有他一个弟弟,他也只有罗修一个哥哥呢?到了离别时,大抵也是自然而然地离别了吧?

若是当不对等的朋友,夏天自恃自己还没那么恶劣,会将自己曾经遭受的错误,也施加到他人身上。

可若要抛下这些想象和定义,包括从人类那里解离出来,似乎可以作为趣味性萌点的“可爱”与“可怜”之处。

他始终秉持这样一个目的,他希望纱世里能生活在幸福的人之中。若是生活在不幸的人之中,就连自己,也会逐渐地变得不幸起来吧?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倚。

但这只是关于生存的哲理,人类在艰难的岁月中,不得不面对和适应苦难而已。就像夏树的父亲那般,难道能够说,他的幸福,是从苦难中得来的吗?他的痛苦,只会制造更多的痛苦。

在苦难中得到高尚品格的人,在幸福之中,难道不也能够将之挥洒出来吗?对大多数人,苦难只会损害他们的人格,让他们应有的完整自我变得残缺。

养出他们的坏脾气,破坏他们的好身体,推开可以结交的朋友。不然还能有什么好事呢?

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他,却也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够幸福地度过一生。只是经受些,不痛不痒,作为生活调剂的感伤,然后就能够随顺地走过每一种生活。

想要占有,想要把脚踩在别人头上,将要把人变成宠物,就像是鱼一样。令人厌恶,令人厌烦,夏天就是这样讨厌的小鬼。

所以,他才会自然而然地被吓到,是这样吗?这个理由足够吗?他可以说服自己吗?或许,他还需要一点点时间,一点点思考。

但现在,他只想要去睡觉。再过一会,就把通话挂断吧。

“意志涌现论读得怎么样?”听起来,李华似乎还是信守承诺的。

“一般。”夏天敷衍地回答。

作为熟悉的陌生人,这两个人在工作需要的通信中,对于彼此还算是了解。当然,就客观世界,当然是李华了解他多一点。他了解李华少一点。

不过这种了解的多少,也可以得到另一种诠释。因为李华她没有什么值得了解的内容,而夏天因为受选召的故事,对于其他的故事,也没有太多心思掩饰。

在之前的计划中,若是要打机锋。当然可以说,一个人要构造自己阵线,当然是从部属开始,再延展到名声,最终再化作历史。

于是在阵线之中,就仿佛简化到社交之中,了解一个人,不也是先从听闻开始吗?

在此之后,老虎见到了之前没有听闻的驴,感到惊讶,被吓到了,然后就是试探,一直到技止此耳。

说不定,当他就此反问时,当夏天说出一个成语后,李华还会说这让她很难解答。因为谜底就在谜面上,所以他就可以再次用非常好用的固定段落,她得理解他的文化背景。

文化背景,倒真是一个好处。

但他读的书,不更应该考虑其他背景吗?

李华不必询问他读的什么书,就可以指出意志涌现论,自然是很简单的逻辑。因为这是殷都司在与天命五郡甚至是夏野,通过实证部这样历史的陈迹交流后,在哲学上表明立场的著作。

他在受到否定和阻碍前,也没必要修饰字句,也没必要探究是否果真如此,夏天大可以根据风闻采用最为有利的诠释。

毕竟,他作为阵线的前沿,要推到洛阳去,不就应该发挥这样一个作用吗?

那么他当然可以说,他喜欢纱世里,莫妮卡喜欢,他喜欢自己的故乡,他怜悯许多人,罗修和他的关系很好,李华很让人讨厌。

夏泽非常可靠,爱丽亚更让人讨厌。帕特里克是比刻板印象的学生会长,西比尔是罗修同事的校友。

殷都司既是无妄君的学生,又是殷野的灰衣法座,是大同党的新理论派,又不局限于这一位置。

因为他是英雄,个人的英雄,许多人和派系的英雄,这大人首先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