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睡眠
夏天总觉得自己睡得不够，至少他应该作为人类，理应睡得更久些。然后。却总是在固定而确切的时间醒来。
在最开始，这或许意味着，他有效延长了自己每一天的时间，甚至因为机芯的支持，还有多余的精力，来做自己的事情。
但是在之后的光阴，尤其是在青春期之后，还是对许多事情开始感到厌倦和厌烦之后，他越来越将之视作，一种难以解脱的枷锁。
虽然人类，始终并非的人，不本就在囚笼之中。现在他或许无非是从一个自然的囚笼，被安置到另一个神造的囚笼之中。
或许也可以接受吧？
毕竟信号不是很好，也不会有信息返回，还有新的信息涌入。
过去的记忆、施加的污染、灌输的信息，不都是一种信息吗？如果他可以这样认为，那么离线的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原有的系统还在继续运行，虽然似乎也可以继续修改下去，但是将直接有害的内容勉强封堵后，对于其他模棱两可的程序，是否会涉及更多内容，就有些让人为难了。
因为这一个系统并非他涉及的，他既没有全面了解，甚至对于许多关键环节，连基本的解密都没有做到。惶恐就这些复杂的构形加以修饰，他也谈不上特别有天分的人。
纵使间或也会尝试着修行相关内容，但暂时还看不到彻底解决问题的希望。
枷锁也好，馈赠也罢，这种状况，或许始终是一个他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之一。
而在诸多现实之中，或许关于梦境的回忆，反而是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的程序了。因为这只是在复现他记忆之中的往昔而已。
体验过往，说不定也没那么坏吧？
只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在美化过去的记忆。虽然视角不同，记忆肯定是有偏差的，但是自觉和不自觉的美化，或许还是有探讨的余地。
因为一个人愿意怎么想自己是一回事，但是贯穿到现实之中，人到底是不能只凭借自己的想象胡作非为。
所以，对自我和现实，有不那么错误的认识，始终是有必要的事情。不然因为错误的幻想进入困境和失败……那不就和纱世里一样了吗？
……
这可不是好事呀。
夏天昨晚做了关于过去的梦，其实他已经不怎么做梦了。毕竟体验总是有一个尽头的，但是在时间排布后，这套系统似乎又按照另一种程序继续运作。
所以最近他却总是做关于同一个主题，和同一个系列的梦境，至少在他的假定和推测中如此。但是相关的主题和系列究竟是什么，这些关乎记忆的梦境，究竟是如何组织起来，似乎还是有些模棱两可。
是天空还是雪，痛苦还是言语，或者只是他过去关于女人的记忆？不然，若是关乎人类的记忆，他其实更有理由梦见罗修。
思考着或许缺乏意义的问题，因为猜不到、答不出正解，夏天又不由自主地感到痛苦和难受。
在往昔，他受选召的往昔，于异域的岁月中，其实除却最后一次外，他并没有失败。
可是或许在那个时候，尚且只有八岁的他，在心中也是有关于失败的忧虑吧？
只是缺乏相关的概念和想象，反而只顾着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就算一时不慎跌落沟壑，也从中相对轻易地爬出来了而已。
这也是他不如过去的一点了。
同样的，这或许也是一种对过去美化与否怀疑的来源。
但是，现在他不也有过去的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吗？
比如说，每天可以尽情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而且也可以用浴缸泡澡，马桶也是水洗的类型。
他或许也更能够容忍饥饿、寒冷、恐惧，这些在过去，他难以容忍，乃至于要在第一时间去打破的东西吧？
但这一点，就不好说，是变好，还是变坏了。
在冲浴派和泡浴派之中，夏天是正常派的，也就是先在喷头下冲洗干净，然后再到浴缸里面浸泡。
就时间和流程来说，或许他更倾向于泡浴吧？
于是浸泡在水中时，他又想，昨晚梦见的内容，或许也是忧虑的一种体现吧？
以前许多的梦，比较明确的，是梦见过去的梦境。比如梦见“考试”失败，只能闲赋在家，或者“课业”大段空白，只要随便填写内容，又用手臂遮掩，来阻碍神明的注视。
而昨晚所梦见的内容，却仿佛是神明从远处给予的评价，近乎嘲笑的评价。
你是一个杂色的人……
梦见中得到的评语，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为什么还要去想过去的事情呢？就算是梦，也差不多该从中脱离了吧？他应该这样做，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只要多努力一点……
那些事情，就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了，就算是在梦境之中。
夏天呼吸着，手掌印在满是水雾的镜面上，并从中窥见自己现在的眼睛，仿佛将瞳孔和虹膜都融为一体的黄金颜色。
这是神明馈赠的表现。
说到底，他需要维持覆写系统，不也是为了将之压制下去吗？
或许他应该早些怎么做的，而不是像以前那般，从八岁直到青春期，终于意识到过去的一切时，才对此后知后觉。
但是那个时候，神明的回响，却浸染他形神的每一个框架角落。就算要清理，为了减少损害，也至少要加以软化和腐蚀吧？
覆写系统正是最好的工具，最近为什么又压制不住了呢？
这是否有梦境的缘故呢？
他已经不想要聆听他人的回响了。
任何事情都有背后的原因，所谓的宿命，更是一些可以想清楚的事情，而不是不知所谓的命运。
但是现在，夏天只是还需要少许时间。
或许，也只要等到天亮就好了。
他有办法、有能力，也有决心，将这些往昔遗留的问题加以解决，在那之后，在那之后……
夏天听起来只是装模作样地叹息，收手，躺回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