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9.梦中人
chapter49.梦中人
送走了姐姐和来接人的佐伯，不二的校园生活又一成不变地继续着。书页里夹着的请柬露出红色烫金边角，百合花的图案令人莫名
安慰。不二想着佐伯双手递上请柬时的模样，因为他的揶揄脸颊泛红，与由美子对上视线居然别过头去，倒像是个青涩男孩一般，惹得
不二和由美子也忍俊不禁。总觉得姐姐那时候的笑容阔别已久，不二上前去分别拥抱了两个人，他对佐伯的感激无以言表，但还是十分
坦率地说出了谢谢。
由美子已经有将近四个月的身孕，正如不二所想，孩子是高槻的。他的姐姐虽然看起来是那种无论什么说放下就能放的下的女子，
但唯有高槻守，姐姐曾说过，这个人算得上她人生里唯一的“豪赌”。而如今夫妻陌路，她虽然怀着那个人的孩子，却仍然坦言算不得
后悔。姐姐说，那个时候，说要给她一生一世的人，是真心的。
“只不过也许，天意难违。我始终不能与他门当户对。”
“……姐姐，后悔吗？”由美子微微思忖一下摇头淡笑：“他给过我，一个男人能给予一个女人的丶所有的幸福，纵容和宠爱。”
“……我也相信，那几年姐姐的笑容，是真实的。该说是丶好景不长吗……”
“哈哈，”由美子很爽朗地笑出来，“周助你真的变得很不一样，以前的你不会说这样的话呢。你刚才不是问我，爸爸会不会原谅
我们吗？我来告诉你吧，周助——”她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我们的自私能换回不令自己后悔的人生，爸爸他，会微笑。”
“……”
“我们就是他的骄傲，他的馀生，他的未来——永远都不会改变。”
桌上的热茶冷掉，在不断要求自己为覆仇而改变的日子里，他也失去了被爸爸所爱着的自信。曾几何时，他竟遗忘了比覆仇更加重
要的事呢？对於只用三言两语就为自己解开了多年心结的姐姐，不二打心底里佩服着。他无奈笑，看到姐姐安心的表情，两人心照不宣
，相视而笑。
“那么姐姐，想好了之后要怎么做吗？”
“嗯，不管怎样孩子的事现在都是我的优先考虑。我不想我的孩子出生却没有爸爸，所以打算和小虎先登记结婚。这次也是为了这
件事而来的。”
“……这样……那佐伯丶他是怎么说的？”一眼便看穿不二心中顾虑，由美子会心一笑，嗫口茶解释道：“其实我有想过，是不是
不要这个孩子比较好。”她一只手搭上小腹，神情越发柔和：“小虎却说，他要做这个孩子的父亲。”
“……”不二睁开双眼，见他似乎有些惊讶，由美子再度笑起来：“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小虎吧，虽然当时我也被吓到，但是后来
想想，他就是这样的男人啊。——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呢。”
“……姐姐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吗？”由美子轻拍他的手应道：“放心吧，周助。”
“也许爱情确实无法这么迅速地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但是呢……我说个故事给你听，这样你也许会懂吧。”
……
由美子讲述的正是那一夜她为了给媒体一个交代重返夜店跳舞和那之后的事。因为身体不适和那段时间奔波劳碌造成的饮养不良，
那一夜听完佐伯的话之后她便失去了意识。佐伯将她送回暂住的公寓，安置在床上又将一切安排妥当。
“结果我早上醒来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什么？——我打开门，客厅里他将自己铐在了外门的把手上，就那样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睡
了一夜。手铐的钥匙被扔在客厅的另一头。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我说你可以把我的卧室门从里面反锁的，他却又说害怕我有需要的时候
开不开门。”再说起那一日的事，由美子仍然哭笑不得，几乎看得到眼底的湿意。
“你说说，这样的男人，他把自己铐起来，钥匙又扔得那么远，这样我有需要的时候，他又能怎样呢？结果第二天手腕也青紫了，
还因为受了凉骨头疼得路都走不好。”
“……确实是他的作风呢。”不二也笑了：“这么说起来，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只要是有关於姐姐的事，他都总是自乱阵脚。”
“……嗯。是的呢……”
“所以姐姐，就被这个傻男人征服了？”不二故意玩笑道，却不想由美子竟异常认真，她直视他清晰地说道：“周助，你知道吗姐
姐到现在想到守，还是很心痛。”
“……”不二只觉无言以对。
“他给过我的幸福，也是真实而温暖的。就算分手，他也给了我最好的安排。即使外面传闻再多我也从未怀疑过，我仍是他的唯一
。——只是我们真的已经无法再在一起——而他给我最后的珍惜，是他离开我。”
“……姐姐……”由美子摇摇头再次阻止了他的话。
“你一定也觉得小虎很傻，我也一样。但现在，我确实心疼着他的傻，即使暂时还无法回应他同样的感情，但是我对他，也是真心
的。我愿意爱上，会如此真心对待我的男人。——你知道的他一直，其实并不擅长言语，总是很笨拙，但是却很坦率。他会小心翼翼，
即使告白，也就只有那一晚丶那一次而已。以前姐姐一直故意忽略，或者说是无视了他的感情，也许正是因为他的不善言辞丶可是如今
——可是如今我才懂得，那不是他傻，也不是他不懂得争取——周助，姐姐也是终於才能够懂得——那是，他的珍惜。”
“那是珍惜。”
如果说还有什么沈重遗留在了由美子身上，那一定是当姐姐说出那四个字时语气里所深藏的懊悔。对於自己错过未曾重视的懊悔。
不二将请柬重新收进书页里，抱着厚重的资料离开了图书馆。虽说只是算做公证，小摆宴席待待客而已，但是因为两个人都是他特别的
存在，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在那之前回国一次。而且，他其实心里很清楚，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手中的事回去，还有些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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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经过半个多月的奋战，不二的论文终於进入了终稿修改，经济学界颇负盛名的霍芬教授对於他的议题表示了浓厚的兴趣，也对论
文本身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好歹有这件事还算顺遂，存档之后重新检阅，他揉揉眼睛靠在椅背上。算算时间估计那只大猫已经在门口了
，今天轮到不二值日，他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料理来填饱两人的肚子。想着想着却因为疲惫快要睡过去，正在意识模糊时果不其然听到大
猫的声音。
“不二不二你快出来！我们家门口被放了可疑的东西哦！”不二瞬间就清醒了。
虽然对於菊丸的大惊小怪早已见怪不怪了，但是打开门一目了然，这一次的猫咪并没有小题大做。一个手掌大小被黑色塑胶袋密封
得严实的不明物，也无法猜出内容。不二探出身子四处张望，园子里一如寻常，也感觉不到有何异常之处。他直觉并非危险物品，不然
负责他们两人安全的保镖是不会让这种东西出现在他眼前的。然而还有丝毫顾虑的不二，完全忘记了九命猫的胆大妄为，等他回过神时
，菊丸已经将盒子托在手上摆弄了。
“英二！”他大声呵斥，然而猫咪却一脸无害地告诉他：“呦嘿——不二是给你的包裹啦！有写你名字耶！”不二走过去接手过来
。
“但是好轻，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呢，快打开看看吧！搞不好是情书之类的！”
不二黑线道：“你见过情书用黑色包装的么，英二。”
“这很难说啊，说不定是要给你个惊喜nya！总之快打开来看看吧！快点快点！”於是不二就这么被猫猫半推半搡地赶进了屋里。
扒开重重的避震保护，内里居然是一张光盘。不二与菊丸面面相觑，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是将碟片放进了机子里。菊丸十分感兴趣
的样子，盘着脚坐在沙发里，似乎不看出个所以然就不会罢休。然而并非什么影片或是有趣的记录，画面晃动几下就停在了一个偏低的
视角，并且这个视角实在称不上好。毕竟是一张偷拍的录像光碟，想当然尔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值得人注意的地方。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动
静，不理会猫咪的抱怨，不二拎起菊丸带回来的食材径自去了厨房准备他们的晚餐。
将需要浸泡的蔬菜放入池子中，关掉水阀，周围重归於一片寂静。被冷水溅湿的手臂上水滴汇成一股顺着手腕手背淌落。他撑臂在
流理台两边，因为与姐姐谈论了许多，开诚布公的。他决定不再强迫自己逃避那些，其实一直在意的事。他曾亲手将拆除的一十三枚窃
听摄录器交给那个人，而在那个人当时的表情看来似乎并不惊讶。时隔这么久，那些窃录器的光盘却送到这里来，他一时也猜不透这其
中究竟有何用意。若说是想让他看看在他入住那宅子之前的事，长达十分钟的画面却没有出现任何人事物。他不禁差生了不好的预感，
只因画面中的场景是他认识且可以说是十分熟悉的。那是他住过的屋子，偷拍的视角在窗子的正对处，所以只看得到床铺大半和正对的
窗子，以及窗前书桌的桌面。
那株小小的仙人球还静静地摆在那里。
究竟是怎样？他不明白。他感觉不到敌意或是恶意，但是却因为这没有人在的画面，而切实地感到了焦躁。
好一会儿他开始尝试静下心来，早上才看过报纸，并没有什么值得他担心的地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不能自乱阵脚，否则能回去的
也回不去了。他如此提醒着自己，一边取出洗净的蔬菜和刀具。
因为论文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终稿只需要斟酌部分的修辞遣字而已，快的话只需要五天。如果能再快一点——
“……”
尖锐的疼痛自指尖传来，红色的液体很快溢出，他喂进口中不禁发出“嘶”的声音。还好是左手，他想到，然后又微微怔楞了。
“英二，我们今天出去吃吧，我请客。”处理完伤口干脆地拿起外衣，来到客厅却看到菊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不二也绕过沙
发坐了下来。
“有什么……”
“呐呐，那个是你吧不二？躺在床上的那个。”因为视角的关系，看不清床上人的脸。但是如果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未免说不过去，
然而不二在意的却并非自己，他紧紧盯着画面里不该出现的另一个人。
“你自己也不知道被偷拍了吧！想不到手冢会做这种事，真是难以想象啊，可是为什么呢，他就那样默默地看着你一动不动的，已
经有好长时间了哟！”
“……”
屏幕右下角显示是三个半月前，正是不二因为淋了夜雨患了急性肺炎的时间，昏迷两天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而他一直以为一开始
就在医院的，原来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画面里只看得到那人的侧脸，他低着头，鬓边刘海的碎发和眼镜完全遮住了表情。但即使看不到
，还是无法移开视线。他忽然觉得有点悲哀，站起身打算离开。
“啊啊，就算手冢是个很帅的男人但是就这一个角度连续看十几分钟神仙也会腻了啊！他到底是要做什么呢？不二你知道么？难道
你的病是脸上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你晚饭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吧。”
“哎？等等嘛，说不定一会就有下文了啊，你都不想知道他会做什么吗？主角可是你自己啊！”不二绕过沙发笑着回道：“不用看
也知道吧，那个人，什么都不会做的。”
“诶？……可是……啊啊，动了动了！……真的啦，你快来看啊！”被兴奋的菊丸抱住整个向着沙发的方向跌去，不二以手支撑却
戳到手指。原本止了血的食指再度溢出血来，他干脆取下染红了的纱布条攒在手里，显然罪魁祸首的猫咪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不
由得顺着菊丸惊诧的视线望过去，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那个人伸出的手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低头又擡头，几秒的时间里却仿佛经过了漫长的岁月，那手指终於继续向前，拂开了他汗湿
在眼角的发丝。在一连串缓慢到能将人催眠的动作之后，他的右手撑落在他耳边。那是他唯一露出了表情的瞬间，他们的脸孔相距不过
十公分，那人隐忍的汗水顺着发丝滴落，消失在空气里——僵硬着的左臂垂在身侧。一瞬间不二感到左手食指传来剧烈的痛楚。
他攥紧了手心。
“……呃……不二，那个，我是不是看到不该看的了，不好意思……对不起！”菊丸双手合十做了个鞠躬的动作，虽然不是正经八
板，对他来说确是极为认真的了，不二淡淡一笑应道：“……哪有什么是不该看的……不是正如我刚才所说，他什么都没有做吗。”
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有说。
在他对菊丸说着这句调笑话时，那人也起身离开了。门落锁的声音极细极轻，可是他还是听到了。仿佛只是为了要让他知道那个人
什么都没有说。关门声之后，画面一晃，重归黑暗。
见不二依然毫无反应，菊丸蹑手蹑脚地绕过他穿上自己的外套说明了去向便逃也似地出了门去。房门关闭的刹那好像地板都在晃动
一般，不二看一眼声响传来的方向，扯动嘴角。
影碟机还在工作，空荡的屋子里只听到微弱的运作声。既然有人代替他去解决晚饭了，他也乐得清闲。踏上地毯，取出碟片十指扣
着，索性坐靠在排柜前。碟片还是温热的，对比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反倒冷冰冰。他没能笑出来，将头靠在一边，闭起了眼睛。
“你一定也觉得小虎很傻，我也一样。但现在，我确实心疼着他的傻。——你知道的他一直，其实并不擅长言语，总是很笨拙，但
是却很坦率。他会小心翼翼，即使告白，也就只有那一晚丶那一次而已。以前姐姐一直故意忽略，或者说是无视了他的感情，也许正是
因为他的不善言辞可是如今——可是如今我才懂得，那不是他傻，也不是他不懂得争取——周助，姐姐也是终於才能够懂得——那是，
他的珍惜。”
“那是珍惜。”
“周助，那是珍惜。”
那是丶珍惜。
他松开手指，光盘落入长绒地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