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回忆录
“喂喂不二！为什么你的人生除了发呆和学习就没有别的状态了啊！面要糊掉了哦！”好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的脸被无限放大在眼前，不二反射性地向后靠去，茶杯的水晕出一波波浪圈。正如红色的大猫所说，被摆在一边的面要糊掉了，他将书本收起来，撇撇嘴笑笑。
“因为没有上过大学嘛，机会难得啊，以前在警校学的那些根本帮不上忙。”他分开筷子，两人一起合掌说了谢谢招待。“我又不像英二你，在设计院已经很出名了哦。”菊丸嘿嘿地得意一笑，就差叉腰站在桌上宣布自己的骄傲了。”
“我本来就已经是设计师了嘛！不过迹部说了，多看点也没什么不好。啊，但是凤，”他擦下嘴巴却没擦干净，红色的酱汁还沾在嘴角：“凤就是和我组队的那个搭档！他很羡慕呢，非说我是来放假的！哼！我也有学习好嘛！真是不爽！”
不二轻笑起来，虽然菊丸其实要年长一点，但是相处后却发现完全是个孩子王，也给不二带来了很多乐趣。——不然周围都是异国异语的人，多少会有些他乡异客的感觉吧。他想他还是比较幸运的，比起其他不认识的人，和菊丸作为舍友显然令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是是，英二有在学习，我知道的。半夜都不睡还要通宵打游戏，很辛苦啊！”
“去你的！不二你太不善良了，不许揭我底啦！我在公司很忙的诶，很难得有这种机会当然要好好玩啦！反正迹部也说了主要任务是陪你啦！我一开始还不乐意呢，不过看到是不二就算了，哼哼。那个大爷使唤人的时候，从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今天说了明天就把我打包扔过来了，气死我了！”
“陪我？”准确地抓住漏洞，不二擡起头来，菊丸似乎对此毫无所察，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是的呀，虽然那时候没说名字，但是都把我们两个安排在一套公寓了，那只能是不二你了吧！
“我跟你说哦，迹部那家夥出发前一天才把我叫办公室，告诉我要来这里作为学生待一段时间，期限不定，等他召唤就行了。——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什么语气啊！哼！我问他为什么，他也给不出个理由。就说当作帮手冢一个忙了。”
“手冢说了算他欠你一个人情，他会还的。你就当是去玩的，他只是怕他寂寞大概，所以你也不用作其他事，毕竟还安排了其他人。——但总归那个笨蛋就是不放心。而且他指名是你，”迹部深深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感觉：“本大爷就答应他了。”菊丸回忆着迹部当时的神态，忍不住笑出来：“因为我也欠过手冢的人情，所以才会答应的呢。不过不二很对我的口味，所以就不与他们计较了。迹部其实也很不乐意啊，新品发布会肯定是要延迟的啦！结果我却为这种事离开，他当时那个表情你是没见到，哈哈。实在是太有趣了！”
“……”
“不二，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他端起筷子喂到嘴边又放下了。“英二也知道那三人的关系？”
“知道啊。”菊丸一边吃着章鱼烧，一边不清不楚地回答者：“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好的不可理喻？呵呵！因为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嘛，据说小时候就一直在一起生死与共了。进入迹部集团之前，我也有经历一次枪林弹雨的现场啊，差点吓死我了！子弹就在耳边飞来飞去的哦！还好当时被手冢和一个鸡蛋头救了。话说手冢可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我会帮他也是因为佩服他吧。”
“……是吗。”
“对啊对啊，他们可是一夜之间灭掉了一个组啊，虽然是对方先来挑衅，不过手冢并没有赶尽杀绝，最后组里的老大还登门致歉了呢。
“不过手冢就比较可怜了，经过一夜的打打杀杀，第二天手臂肿的好像怪兽一样，还是他的左手啊左手！”说着猫咪抱着自己打了个冷颤：“医生说可能治不好了的时候，迹部差点把医院给掀了！结果你猜手冢什么反应？他啊，拉住迹部就跟医生说了两个字！还是‘谢谢’啊！——所以说我真的很佩服他的呢！”
“……可以想象。”不二将剩了大半的碗推到远处，淡淡地说道；“他的面无表情，我早已经领教过了。”
“呃……”菊丸继续抱住自己，抖着牙齿说道：“不二你现在的表情更冷啊……是被手冢传染了么……”
“也许吧……”不二端起碗筷送去流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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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两个多月，多伦多的冬天虽然很美，却也让畏寒的他心生畏惧。躲在两人的独栋宿舍里，他窝在离壁炉不远的地方。因为想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他将生活安排的十分充实。日本的事很久没有过问，除了每天看看东京日报和国际新闻，偶尔和姐姐通电话，他目前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还差一点就能修够一学年的学分了，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今天东京日报的头条是橘丶迹部和那个人的会晤盛况。橘频频在政治头条露脸，大概已经稳操胜券了，不知道那三个人又做了多少工作。不二合起报纸，难得的周末，他从图书馆搬回了许多资料。看着书桌上满满的一摞，他啜饮一口锡兰红茶，深吸一口气准备拿出干劲来一鼓作气，谁知刚写没几个字，就传来大猫活跃的声音。
“不二不二！我从门口捡了个美女回来哟！”门厅处菊丸客气地让话，对方却没有回应，不二诧异地擡起头，放下笔站了起来。
“周助，你还好吗？”
他微怔一下立刻走了过去，伸出双手。
“姐姐，好久不见。”
当然，不二周助的姐姐就只有那一个而已。菊丸很愉快地接受了捡到的美女“只可远观”的事实，却因为对由美子太过热情热络而令不二头疼不已。加之公寓里实在没有什么适合孕妇的饮品食材，他便领着由美子去了大学附近的和氏餐厅。
暖风开得刚刚好，不同於当地文化的渲染，因为老板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所以餐厅从装潢到饭食的味道都很对味儿。点了清淡适合食补的东西，那些由美子没有开口的事，不二亦绝口不提。交换了解了彼此近期的情况，由美子的精神看起来不错，胃口也很好，不二在心底里感激佐伯。帮姐姐布了菜，刚巧碰到同学，又与几个人打了招呼。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正对上由美子端量的视线，不二笑问：“怎么了，姐姐？”
由美子轻轻摇头，娓娓道来：“虽然姐姐知道周助呢，无论去哪里总能很快就能与周围融入，不过这两个多月来……怎么说呢，还是变得不太一样了——变得成熟了哦。”
感觉上佐伯似乎也曾说过相近的话，不二看一眼姐姐敛下眼笑笑：“不愧是姐姐，眼力还是这么厉害。”
对於所谓的改变他的解释是，那可能是一种“成长”。虽然这个词对於早已成年的他来说有点“用晚了”的感觉，但是不二自问，确实比以前更加安静了，或者说是沈静。他开始能够更加彻底地觉察周围的一切，意识丶洞悉丶不再无动於衷，但同时也更加地无动於衷，将自己与“其他”分得更清楚。
“是谁让你有了如此的改变呢，心境上整个都变了。现在有没有觉得更轻松，或是快乐一点呢？”不知是不是身怀有孕的关系，现在的由美子给不二的感觉更像是母亲，居然会关心他还快不快乐这种东西。——也正因为太过无关痛痒而从未在意过，不二竟答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这个话题应该从哪个点切入才能帮助避重就轻，面对由美子仿佛焕发着母爱的笑容，不二一蹙眉，脱口而出的是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话：“姐姐，——姐姐有丶梦见过爸爸吗？”
“有哦。”没想到由美子的回答竟意外的干脆利落，她双手捂着盛满热茶的杯子，似乎因为看到什么，一瞬间露出欣喜的神色，随即变得更加的柔和了。“很多次，梦到过很多次呢。”她擡起头，笑容很温暖：“那个爸爸大人，总是在远处看着我，虽然不再说闹不停，逗我玩乐——但是和以前一样的，一直也丶总是笑着的哦。”
“……是吗……果然就算不在了，还是那个爸爸啊。”姐弟俩的梦境很一致，只不过在不二的梦里，爸爸总是像以前一样，揉乱他的头发，不说话，只笑。好像天大的事也都没什么大不了，那就是他们的爸爸。记忆里有爸爸在的时候，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吧。可是现在想起来，却只是衬托得更加悲伤而已。也许正是回忆与现实的巨大反差催动他们，铭记着仇恨吧。只是——
“其实裕太也早已经不再执着了，周助，你真的知道原因吗？”
“……大概丶他其实是相信我的吧。”
由美子笑着摇起头来：“说他是相信你丶依赖着你的确也没错，可是周助你的回答只是依常理而言吧，你其实并没有弄清楚真正的答案不是吗？——姐姐知道你其实从来不会对覆仇执着，就算难过就算愤怒，真的去杀人的事你是做不到的。”
不二低着头微微一颤，就算不想听下去，也无法反驳。只听由美子无奈地笑者继续说道：“这一点上，裕太也和你一样。你们都是外表倔强，内心却比谁都还要柔软的人。愤怒不是杀人的理由，就算覆仇也无法成为杀人的理由。你以为如果真的下定决心去覆仇，他会只听你的一面之词就放弃同样的道路吗？”
“……”
“周助——仇恨，并不能带回爸爸，覆仇也无法补偿什么。裕太他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才会选择了和你不一样的道路。选择自己喜欢的，去读普通的大学，念普通的科系，参加喜欢的社团，交喜欢的朋友——做普通的人。”由美子一字一句地说着，歪着头仔细看他，柔声问道：“你现在所看到的裕太，难道不是快乐的吗？他愤世嫉俗了吗？还是和你一样，拒绝着外界所有的窥探呢。”
“姐姐……”他擡起头，由美子轻轻擡起的手有些吃力地越过不算狭长的餐桌，温柔地别过他耳边滑落的发丝。不二忽然抿紧了嘴，鼻腔里涌起一阵酸楚。
“你的不快乐，有很多人都在意着，其实一直丶都只有你自己漠不关心而已，这些你都知道吗？”
“……姐姐，对不起……我真的无法执着於丶覆仇。”
“嗯，我知道的，没有关系，那也不是我和妈妈，还有裕太想要看到的。”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爸爸丶爸爸丶……不会原谅我……”
无法真的下手去杀死谁，却也无法从容忘记与弟弟幼时的誓约。他是背负着一家人仇恨的长子，却无法从心底憎恨这个世界。但是如果还能像这样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地快乐丶轻松地活着，对那逝去之人来说，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呢？从不曾责罚过他们的爸爸，真的能原谅如此自私的儿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