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2.逆光·逆流（二）
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地，他强行撞开了船长室的门冲了进去。躺在自己鞋尖的人是死是活也都不会再令他感到惊讶，因为他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手冢还活着，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只是这么稀松平常的景象，就让不二几乎要喟叹起自己的幸运。
“你知道我念警校很多年。”他停在门口：“可是却从未想过，真的去杀死什么人或是被杀死，这种事没有理由。我就是不愿意看到什么人死去也做不到视而不见。直到刚才我才开始认真地思考为什么自己会是这样的。我一直想一直想，却只得出一个结论而已。”那个人还在看着他，并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不二继续说道：“我依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只是丶普通的人。我不想去考虑杀人那样的事，当然也不想被什么人随便杀掉，我也知道这种想法很天真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留在你身边……”他咬着嘴唇直视他：“还是说丶这样的我……就不行吗？tezuka……”
来的路上他想过幸村为什么要刻意让他去看那种场面，一开始也感到某种不愉快的用意。但同时不二也十分清楚，他一直逃避着，也因为被保护而避免看到组织里更深层的黑暗面。以手冢的保护为外衣，他一直漠视自己不想接近黑暗的本意，大概是被幸村看穿了吧——这样卑鄙的想法。明明身处在那个世界，他放在心里的那个人，也决定了想要在一起，可是却不想接受他所置身的黑暗。即便如此——在等待手冢回答的时间里，连自己都有所动摇。这样表现得模棱两可的他，真的能留在这个人的身边吗？越想就越觉得连交会的视线都变得沈重不已。
“不二。”他擡起头，送入眼帘的，是那个人向他伸出的手。没有任何迷惘的，那个人的表情，就总是那样。
“……你丶这样好吗？”只看得到他伸出的手，手冢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地等着，十拿九稳的派头。他迈开步子走向他，感觉只有几米的距离都走到不耐烦的地步，不二几乎是扑过去直接搂住了手冢的脖子：“我先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变的哦！我永远都不会去考虑杀死别人的事。”他用双手扳起他的脸：“但是就算这样，就算不能对你有所帮助，也决定了要和你在一起，绝对不会放弃的！”这是他犹豫斟酌了好长时间才立下的豪言壮语，手冢却只是无奈地笑，然后握住了他的手：“真是任性的告白。”说着又用跟言语完全不相符的表情亲吻了不二的指尖，拨云见日后的不二干脆不顾形象地跨坐在手冢腿上：“我就是打算要一直这么任性下去！怎么样？”
“好啊。”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而这就是手冢的回答。
对帅气恋人的笑容至今没有抵抗力，这一次不二十分爽快地抱住他的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唔……”意犹未尽时就被分开来，不二双眼迷蒙，手冢轻轻擦去了他唇角的水渍，和方才不一样的笑容有种坏坏的味道：“剩下的回去继续。”听到他贴在左耳的低语，不二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已经没有时间了，这艘船就要爆炸。”来不及惊讶不二就被抱起来换了个方向靠在他怀里。从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手冢正坐在电脑前不知忙碌着什么，原来是在搜集情报。关於发生在这艘船上“死亡游戏”的计划，包括参与的人的名字全部都以一封邮件的形式保存在这台电脑里了。虽然对方已经很谨慎所有的敏感词像是“炸药”之类都以其他模糊的代称替代了，但是也未免太小瞧他们。
“我就觉得那个停机坪最可疑，所以之前调查了一下。这个平面图上的红色圆圈就是火药存放的地方吧，说不定这会儿那些被我撂倒的家夥们已经搭直升机溜走了。”手冢点头：“直升机可以确定已经走了，起飞的声音掩盖不了。所以我们要快。你不打算把他们留在这吧？”不二顺着手冢的示意环视一周，船长室里除了他们还有五个人，看样子其中一个应该就是那个“古玛”。不二从手冢身上下来：“抱歉tezuka，能带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吗？只要离开这艘船就不管他们了，好不好？”手冢站起来拉着他向一边走去。
要将五个人搬去汽艇也不是件小工程，但是手机又进入完全不能联络的状态，不二正想借助电脑连线幸村，电脑主机却自爆了。
“呃……tezuka是你做的吗？”手冢点点头：“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so……不过要一个一个搬走他们真的会来不及吧。”但是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借来用了，看样子背后的阴谋者是真的没打算给他们留下任何逃走的机会。
“说起来忍足呢？”手冢也背起一个大块头向外走去：“不用担心他，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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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力上还是输给了手冢，不二驾着汽艇绕到侧面好方便他们把人运上来。喊了两声也不见人影，看样子手冢还没有把最后的人弄出来。不二又登上了缪斯之泪，把已经躺在那里的四个家夥全都弄上汽艇之后，手冢还是没有回来。他有些担心便又折回了船长室，但一路都没有找到人，船长室也人去楼空了。搜索了手冢可能会去的地方之后，为了避免擦肩而过，不二只得回到约定的地方。没想到一回来就发现了更让他郁卒的事——他们打算使用的汽艇不见了！大概是那几个被搬上船的家夥们清醒后就驾船逃走了吧。
忽然联想到以前帮路人捡回钱包却被当成共犯骗钱的事了，叹个气却也没有沮丧，他想到要在手冢回来之前重新找到一艘救生艇才可以。本以为对於知道备用船放在哪里的不二来说这是小事一桩，然而事实证明他真的是太天真了。储物仓的门用十足坚固的铁锁锁着，不二借用消防斧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锁破坏掉，然而打开仓库一看里面却是空空如也。——这才是周密的计划啊，用大锁作为障眼法，在他花费无意义的时间和体力的时候距离爆炸也越来越近了吧。不二确确实实地意识到对手的强悍之处了，他靠在门边，只剩下十几分钟了，这一次真的有些郁闷了。
“呐，怎么还不回来啊……”没有星星的海面上，到这么深的夜晚真的是又冷又阴森，等会儿下了水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这种时间再生病的话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的，那就太糟糕了。不二正转移注意力地胡思乱想，就听到从船头和船尾两边传来的爆炸声，他立刻站起来。
原来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午夜12点，爆风的热量和火药的味道扑面而来，所谓“烟火的盛会”已经开始了。火光在不远的地方迅速蔓延，烧红了天际。
“tezuka ！！你在哪里！回答我！tezuka！tezuka！”无人的海面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徒劳地呐喊，在辽阔的大海中甚至连回音都没有。这种感受就像是你拼命地向一个容器中蓄水，以为应该要差不多了的时候，却发现它竟是个无底洞的现实。投进去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花费了多少力气，用掉了多少努力，都没有任何的回报，只剩空虚。
而现在，她就是那个人。即使没有线索也横冲直撞地向着火光的方向跑去，熊熊的火焰仿佛烧到了他的眼。被火星溅到的灼痛令他反射性地退了一步，一念之间他想到了之前若干次的死里逃生。总总总总，也就是一步而已。枪杀丶爆炸丶港口海啸，每一次都好像与死神争夺在白驹过隙的一瞬。但至少每一次，还有那个人在他身边。
难道之前一直是他的运气太好，才没有失去？他忍不住这么想，那么在这么多被安排好的不幸中，是否总有一次会成为毁灭的力量——想到可怕的两个字他立刻驱动了双腿。
“不二。”只差一点就冲进大火中时，熟悉的声音就像穿透了黑暗的光束，听到心心念念的呼唤他迫不及待地转过身。那人正被凶猛的火势追赶着一边向他跑来，惊心动魄的背景制造出了好像久别重逢的气氛，不二毫不犹豫地迎上去抱住他。
“……对不起，我把船弄丢了。”
手冢帮他擦拭过眼角：“那就只有和我一起跳海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能开玩笑呢？！”好像预备殉情一样的说法令不二破涕为笑，手冢拉起他的手：“害怕吗？”
“鬼才会害怕，”他紧紧回握他的，举起两人交扣的双手：“就算是地狱也跟你去定了！”
直到很多年后想起当时的一幕不二依然忍俊不禁，火光映红的恋人的脸，只有看着他时柔和的笑意。虽然12月的海水真的是寒冷到一入水就有种连骨头都冻成块，好像听到刨冰机里喀拉喀拉的声音般。但是两人却像一对笨蛋情侣，相拥着不顾海水的冰冷，就那么安之若素地在不远处观赏爆炸中的烟火盛会。
“果然还是在甲板上准备了烟火啊，真是设想周到。”对於差一点成了“烟火祭”主角的事就像翻书一样的翻了过页，即使冷到牙齿打颤，头发都结了冰，不二还是非常高兴地仰望着乱入一通丶但仍然绚丽的烟火。“和夏祭庙会的完全不同，虽然参加过好多好多次了。”不二转过脸与恋人面对面：“但是下一次，还有以后的所有，每一年每一次，都想要你陪我看。”
“看很多遍很多遍，不止是烟火。我还想要看雪，看樱花，一起在屋檐下听雨，赏枫叶，看行人，爬雪山，还有好多想做的事。你要做好觉悟，今后每一天的人生都要被我占领了！”
“还有最后一句，”好像会被幽灵或者空气里不知名的生物偷听到似的，不二拉低他附在耳边轻声说道：“我爱你，tezuka kunimitsu。”
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虽然只有短暂的片刻却仿佛带来了万点星光，辉映了深海的萤火。手冢在他额心印下了轻柔却郑重其事的吻。他想他真的很喜欢那双总是拥抱着他，抚弄他头发的手。
“你终於相信了吗？”不二眨着眼睛，睫毛都快冻住了。
“不是不信。”虽然这句话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但是这一次手冢终於愿意说出下文了。他感觉得到两人的心境都有些变化，这一定就是真正心意相通的时候了吧。手冢不停地亲吻他，最后他说道：“不是不信，而是不够。”
不二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虽然他知道这个人看似冷淡却为他付出了许多，但他一直在潜意识里认为会将他推开，甚至送去遥远国度的手冢，并不是很期盼他的回应——没想到自己的认知从一开始就存在着这么大的偏差。手冢似乎看穿了他所有的想法，但他却只是笑着等待不二自己想明白。
也许他的眼，就是星光。不二忽然就懂了，他也笑起来：“真是个霸道的男人！”
若是不爱，便不要回应；若是爱，就非得是海枯石烂，不至不算。虽然都是取决於不二的感受，但是只有不二自己心里明白，初见的那一眼，人群中唯有这个人是真正印在了他眼中——那是一眼就决定了的事，怎可能不爱？只是丶只有“喜欢”的程度是不够的，这个人其实也和他一样。一样的贪心，一样的霸道——也只有这样，才能满足，才算“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