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3.逆光·逆流(三)

“呐,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会变成这样了?”牙齿打颤的声音怎么样也掩盖不住,即使手冢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湿漉漉的衣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不二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手冢的样子非常镇定,在船上的时候不二就有种他似乎对一切都成竹在胸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在这么冰冷的海水里,是不可能靠游的回到岸上的。就算接受过特殊的训练,体力优於常人,但手冢有旧伤也不可能撑过两个小时。况且依着恋人的性格,自己与他一同落难的事他是绝对不会这么满不在乎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事先就有了什么安排,只是没有让不二知道而已。

其实他已经隐约猜测到这一连串事件的始末,虽然那背后的阴谋者心思缜密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你刚才是去找什么东西了吧?找到了么?”从刚才开始手冢就一直很用力地抱着他,大概想把温度传给自己多一点吧。虽然是问了,却没有想过要听答案,如果说不二的猜测是对的,那么手冢一定是最后才会告诉他真实情形的人。

“让你担心了,我是去找些东西,不过已经不要紧……”就像是为了证明手冢的话一样,渐闻渐近的引擎声传来,之后便看到了灯光,他们下意识地遮住眼睛。

头上带着便携灯具的忍足看起来实在很搞笑,眼睛适应了光线后才注意到这一点。不二裹在毛毯里毫不客气地揶揄前来“救驾”的人好像个“优雅”的渔夫。事实上他们爬上汽艇的样子也确实更像是被渔民打捞上岸的冻僵的鱼儿。肆无忌惮地互相开着玩笑,船上早就备好了取暖用的简易怀炉,手冢帮他揣在衣服里,又加盖了一张毛毯,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

“呐呐,若头大人来得好及时啊。为什么知道我们还在船上呢?”了解情况的应该只有幸村他们而已,但是现在这个时间幸村应该还没回到酒店吧?可是忍足显然是早有准备回来接他们的。

“哦?你不知道吗?tezuka你没有告诉过他?”

“嗯。”手冢面向他,不二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衬衣领口。“那个,你一直戴着吧。”不二伸手摸了摸锁骨间。是手冢的坠子,不二一直装在身上,直到去了加拿大才开始戴在脖子上的。他“啊”的一声恍然大悟道

:“难怪每次过机场安检的时候都被拦下来检查这个……是在这个水晶里面装了发信器吗?”

手冢点点头,忍足又补充道:“不过不是普通的发信器,可不要小瞧它了。这是现今世界上最小的gps,我们独有的技术哦。”

“so……可是这个不是tezuka一直贴身带着的东西吗?我以为是什么定情信物呢。”原以为是更加有意义的东西的,不过看来少了个情敌也不错——虽然一开始就是他的假想敌。“不二……”手冢对他的说法似乎很不满,不二嗤嗤一笑,忍足又继续解释道:“就是

为他量身定做的,因为青组最初创办的时候,他就总是乱来了,还被绑架过。几次三番地折腾下来,我和景吾都吃不消了。所以为了能随时知道他在哪里,就让乾组了团队做出了这个——到现在还是保密的技术。”至今为止也经过了四五次改良了,所以越来越成熟,也

很稳定。不止是手冢,忍足和迹部也有。只不过忍足的是红青石样式的耳扣,迹部则是蓝宝石戒指。虽然都是经常打照面的人,但是不二还真的从未察觉他们竟在这配饰里藏了法宝。忍足的耳扣平时都会被墨兰色半长发盖住,借着海风才看得到左耳上闪亮的一点,如此出色的技术真令不二大为惊叹。他摸着坠子,犹豫着是不是要还给原本的主人。

说起来这个坠子之所以会在不二的手上,貌似还是那次追回幸村从海棠那硬拽下来的。据海棠的描述自己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却无论如何也不松手,所以海棠就只好留给他了。去加拿大之前也总想着要还给手冢的,却每次都有所犹豫,离开日本的前一天终於为自己戴上。即使在全身冰冷的情况下,只要摸着这个坠子就会觉得上面还留有着体温——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是自己的体温吧?但是却固执地认定围绕着的是他的气息。他看一眼手冢,轻轻地笑了,一把将坠子拽了下来。

“真是奇怪,在加拿大的时候就戴着了,却一点也不敢像这样握在手里呢。虽然那时候有它在,总算聊胜於无……”不二头一歪靠在了手冢肩上,每次在镜子里看到这个的时候,就觉得心口闷闷的。人类这种生物啊,好像会因为喜欢啦爱啦,而对与之相关的一切都能衍生出眷恋来。就拿这个坠子来说,不过是心上人贴身的物件罢了,却也会仅仅是因为要物归原主而产生不舍。

不二托起坠子还给手冢,比起这些生硬的物件,还是更想要他本人在这里就好:“但是以后都用不到了吧?呐?”安心地闭上眼睛,他相信手冢是听得懂的,这个愿望在约法三章的时候他一定就听懂了的。

“不二。”手冢扶起他,眼带笑意:“其实迹部的戒指是忍足的东西。”那也就是说忍足的耳扣原本是迹部的?不二灵光一闪,欣然一笑:“这么说我在救回幸村的那天就已经标榜所有权咯!”在手冢为他重新戴起来之后,就像不二自己说的那样,为了宣誓主权他不顾掉落的毯子环住恋人的脖子:“嘿嘿,原来你早就是我的了么!很好!”

拾起毛毯将不二一起抱在怀里,手冢揉揉他的头发一语双关地说:“应该是我的所有物。”

“是——吗——”不二故意把音拖得长长地耍赖,两人一起笑笑闹闹,完全不理会孤家寡人的忍足还在辛勤地驾驶汽艇。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么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啊!”

“哈哈……”

海上的驰骋凉气逼人,他们在风中有说有笑,敌过背后将息的烟火。该沈默的终於轰然坍塌,长眠於寂静的深海。

而他们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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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认为从那个海上牢笼里逃出来事件就完满落幕了,那就真是太不长记性了。好不容易回到酒店,远远地就见澳门警方的车浩浩荡荡地排满了半条马路。红蓝色的光整片整片地闪耀着,看了就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忍足接到了大石的来电,不用听大概也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原本澳门政府的官方人马都在一小时前从酒店旁的地下仓库里被找到了,想也知道肯定是以全员被绑着的状态发现的。也许是一开始就计算好的金蝉脱壳之计,也可能他们所走入的这个巨大的棋局,本就将澳门政府也作为了其中之一的棋子来利用罢了。而不管澳门政府是否在上演苦肉计,警方肯定都是要“立案侦查”的。那些勉强从缪斯之泪上逃回来的人,多半也都受了枪伤,像这样有大规模受到枪击的人集中在一间酒店里的情况,本来就很可疑了吧。

“看样子,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要被请去警局,伤员们也一个不落。”简单地覆述了一遍,忍足跟手冢点个头,就向着警方的车走去了。手冢拉着不二躲在街巷口:“你现在的身份不能被他们带走,好在游轮登记的名册里也没有你,所以不用担心。”

若不是手冢的提醒,不二险些忘记了自己毕竟还是日本的公务人员。如果因为这种事而曝光身份,搞不好会成为需要两国交涉的大事件。万一被当成了间谍什么的,对方是不会听他所做出的任何解释的。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不二迫不得已地叹口气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是被光明正大地‘请’到警局去了解情况的,而且还有这么多人……应该是不会有危险丶也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才对。”被带走的人少说也有六七十的样子,都是各国黑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澳门政府也不会想把事情闹大吧。

借着路灯光看,手冢脸颊上那一道灼伤有着可怖的颜色,他伸出手去微微地碰触一下,指尖瑟缩:“我的约法三章,果然到最后丶你也是一条都没有遵守过呢。”手冢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歉:“我会尽快回来。”他们对望,像每次离开前一样,手冢在他额心落下一个保证般的吻,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黎明前红蓝闪烁的光和警笛声终於一起消失在酒店门前。想起忍足前一次被逮捕的那件事,因为不二当时负责照顾龙马所以不曾亲眼目睹,但是现在却总觉得特别能理解迹部当时的心情。

简直是坐立难安,更不要提什么安然入睡了。在浴池里一直泡到水都冷掉,才发现自己正想着一些没有多大意义的事。他将滴着水的头发捋到脑后仰起头,抱着双膝就那么坐着,一点也不想动弹。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吧,脑海中浮现第一百种“如果怎样怎样,他就要怎样怎样”的策略时,不二反倒昏睡了过去。

梦里在一条很长很长的楼梯上跑,跑得精疲力尽。但是为什么要跑呢?他停下来,周围全部都是架空的楼梯,楼梯之外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可能全部都处在虚空中,连唯一可以落脚的阶梯也好像脆弱得不知在哪一步就会折断。深陷,和坠落。只是也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会否不断地跑下去就可以得到救赎。他看不到出口,哪里也找不到丶哪怕只有一丝丝光线的地方。

就在这时传来了枪响,他猛地转过身,有一个人倒在了他身旁,眼看他就要滚落深渊,不二下意识地拉住他,这才看清楚对方的样子——那个人的左脸颊上,有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他拉不住他,只能在无人的黑暗里悲鸣嘶喊。

“fuji!……fuji……”

意识恍惚中被人拉住了手腕,慢慢地停止了挣扎,不二努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家夥有着像大明王一样可怕的表情,吓得他瞬间就清醒了。“……唔,好冷……”

手冢立刻将他从浴池中捞出来用浴巾裹着打横抱了起来。惊呼之后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不止是表情可怕,脸色也难看得很可怕。不二乖乖地不敢说话,但是在被手冢放到床上之后就乖不起来了。他搂着衣服都没换的恋人不肯松手:“从现在开始你哪都不许去!”

两个互相在生气的人沈默地较着劲,最后还是手冢先败下阵来。他慢慢缓和了收紧的五官:“我知道即使说了不要担心也没有用,但是你真的太乱来了。”不二的手心都是冰冷的,手冢一手握着他的,一手将他抱起来。不二回抱着他终於笑了:“如果你会这么不放心,那就一直看着我好了!”他用鼻子狠狠地吸着恋人身上的味道:“总之就是丶这次你真的丶哪也不许去!”

手冢无奈地叹息,亲吻他的侧脸。

“真是败给你了。”

“那是当然的吧!呵呵。”

“你刚才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喜欢你啊!嘿——”就让那些可怕的噩梦都去见鬼吧,不二赖在恋人的身上取暖,像只餍足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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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zuka和fuji都很好,从各种意义上都很顺利,你就不用担心了。”

“哼,真是不干不脆,有够麻烦的两个家夥……”

“嗯,不过keigo,你的感冒还没有好彻底么,听起来很没有精神。”站在观景窗前讲着电话,从澳门警局做完笔录回来已经是早晨八点过半了,他那个工作狂的恋人一定早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他们兄弟三人,每个人都是这样,总是不知疲惫地日覆一日,年覆一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情况。都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你总是太累,身体都变差了。以前哪有这么容易生病的,而且居然一星期都痊愈不了。”

迹部低低地笑了一下,就这么一个表情动作都好像用尽了力气一样:“每次生病你都会变得啰嗦啊!本大爷现在也很健康好吗!你就不要瞎操心了。——重要的是你们什么时候才回来?啊?”听出他的逞强,忍足皱起眉,终於还是顺着他,没有多说什么。

“这么着急,是你想我了?”

“去你的!本大爷才不稀罕!……”

“呵呵……”

只要是隔着什么的景色,通常看起来都会很美。这座城市也是被钢筋水泥所武装起来的繁华之所,站在27层观赏,向下望有蜉蝣众生,向上则有永远望不到头的顶端。他想要的,明明只是最最普通的东西。

可惜却非得用破釜沈舟的决心才能换取。

“keigo,你忘了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吗?之前已经说好了要和夫人一起度过的吧。……我和tezuka商量过了,决定这两天结束这边的事之后就直接飞法国,你觉得呢……要不要我先回去一趟再和你一起去庄园?……好,那就到时候在那见吧。”

挂了电话安静地站在窗前,迎视的东方,太阳就快要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