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7.逆光·逆流（七）
回到集团总部迅速地召开完新闻发布会后，紧接着是员工会议和集团董事会议。被逼到如此穷途末路的地步，还是他人生第一遭。但是已经不可能有更坏的情况了，因此他同时也对外公布了自己就是议员大选中的那名神秘参选者。所有媒体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他现在所需要的就是更具有爆炸性效果的即时效应。本来如果有时间的话还想接受几家媒体的个访，但是目前的情况却不允许。等到一切处理措施都做完，已经又是两天以后了。
从波尔多飞回来的当天，在机场里就被大阪警视厅请了去，隔了一天回到集团再没有合过眼，现在身体和精神力都快到极限了。好在一直藏着掖着的东西已经大白於天下，那个人也知道了，即使担心着结果，但也微妙得轻松了很多。以他的个性，能隐瞒一件事这么久，已经是个奇迹。本来如果没有玩具投毒事件，对於议员选举即便再一波三折迹部也还是很有把握的。但是这次的投毒事件却越查越诡异，公司里里外外都接受了官方检查，结果是没有发现任何毒物或可疑制品。当然引发事件的玩具“可拉可拉”同批号同时期的其他产品也没有被检查出任何问题。这个检查结果无疑是具有良性作用的，为此迹部向警视厅和检察院提出了“个人针对集团或公司打击报覆行为”的可能性，警方和检察官也都以此为方向继续进行着搜证。
为了肃清自己的疑虑，迹部还对集团和公司内部所有干部高管进行了调查。对几个挪用公款的高管和董事都进行了处理，不算毫无收获，但又全都不是重点的结果，令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谨慎起见迹部亲自前往受害儿童所在的医院询问事件经过，想当然孩子的父母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但也许还是让他们看到了诚意吧，最后终於肯配合。问清当日的细节之后，迹部又赶往贩售的商铺从店长那里进一步了解了情况。
毒物是从公司外部投放的，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但看似缩小的范围，其实反而是被无限扩大了。他依然不认为这会是竞争公司在搞鬼，毕竟风险很大，而且外部投毒只要被查明证实，嫌疑立刻就能洗清，换句话说即便造成了负面影响，也只是一时的。总之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这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家庭超市，大概就是太不起眼了警察的搜证并没有持续多久。超市早就回到日常营业的本来面目。便利的是迹部了解到发生事故的“卡拉卡拉”是这家店唯一出手的玩具。店长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向他解释道：“如您所见，我们家的店面是不支持出售儿童玩具的，实在太小了，所以仅供一般家庭的生活日用品而已。那只毛绒玩具是作为店庆活动赠送给当天抽到头等奖的顾客的。嘛，虽然说是顾客，但是也限定了只有带小孩来的顾客才可以参与，所以其实就是为小朋友准备的……”
为了加强宣传老板在店庆前两周就将奖品都陈列在店内醒目的地方。这一来就解释了为何时间能刚好卡在他离开的一天，知道这一点的人提前就在玩具上喷洒了毒物，经过几天的挥发，降低了毒害性，受害者又在店庆当日领走了玩具吸入毒物，而那时迹部已经登上了班机。即使他没有关闭手机，等他接到通知时被害者也已经被送往医院，各媒体肯定都要争相报道，而且就算他得知后立即返回，也至少是一天之后的事了。
——堪称完美的犯罪计划。从设计到布局，简直无懈可击。而且在这家小小的超市里，只装设了唯一一台视屏监控器，还是完全针对收银台架设的。为防万一迹部细心地检查了监视器，结果证明老板没有一丝隐瞒，这唯一一架机器仅能用来调查谁进入过收银台，每次取放钱的数目大概是多少而已。
“不好意思迹部先生，这个时间店里开始忙起来了，请恕我不能好好招待您。”似乎到了一般上班族下班的时间，店里的客人明显多了起来。身为老板的福井频频看向前台，迹部也知道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没事，是我叨扰了。如果能想起什么细节，或者在意的部分，请务必跟我联系。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无法取得进展也就没有耗下去的意义了，迹部向老板道过谢后，正要离开店里，却在店门的开合期间意外地发现了惊喜。他立刻叫住店长：“福井先生，你知道门前悬挂的这架监控摄录机是哪里的吗？”
虽然是条居民区商业街，但是为了方便治安管理还是设置了监控录像，迹部动用了些许手段将片区的录像资料拷贝了出来。这一发现暂且还称不上是巨大的转机，毕竟抓不到犯人当场作案的影像，但若能锁定到个别嫌疑人也就能提高不少效率了。姑且抱着一线希望，迹部让几个亲信连夜调查影像资料，筛选出可疑的人物。
媒体仍在密切关注投毒事件的后续，但关注的重点都转移到了其他方面。当地的某两家杂志甚至专门做了“被十面埋伏的商业巨子”板块 ，一篇篇细数了他从商至今树立的百八十号敌人。其中光是并购案里被他拉下马的就有几十人了，他简直要忍不住赞叹这些记者们敲砖扒墙的敬业精神。冷笑一下，把杂志扔到一边，他拿起私人手机。
从公布进军政界那一天开始，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他的这部手机除了手冢在他出警局那一天打来问过情况后，就再没有响起过。这些天一直忙到没时间去想忍足的事，现在稍微闲下来一点就望着手机失神了。他自认为绝对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但也知道必须要给对方时间，也是因为就是需要这样谨慎对待的对象吧。
“喂，手冢……那家夥，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果然是这样么……看来是很生气咯。”
“……你应该自己去问。”
“哼，你这就叫做明哲保身吧！真是的，至少在这种时候偶尔也帮帮本大爷啊！”
“……无能为力。”
“真过分……嘛，你是不是其实也很生气？”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就设想下如果不二也做了同样的事你会怎样，不就知道了么？”
“他不会做这样的事。而且迹部，如果我生气……”
“什么？怎么又不说了？”
听筒里传来有些沈重的叹息：“我一直没有说过，你真的太不顾及他的感受。”
“……你这分明就是在生气嘛，小心眼儿的家夥。话说总觉得你向着他多一点儿啊，好像以前也经常发生这种情况。我们俩有个什么的时候，你就都向着他！给本大爷公平一点吧！”
“你会避重就轻，难道不是心里有数。”
“呃……你突然变得很会说话了么……本大爷……”
“迹部，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想说的，只有这个。”
……
随着事件的调查，在媒体的导向作用下退货的签认单终於开始减少。想想刚回到公司时堆满桌子的退货单签到手软的时候，迹部也没有这么心虚过。他的商业帝国绝不会因为这一件事而轻易垮塌，对於数目庞大的退货即使皱眉也不多解释一个字。他的傲气在业界早就十分有名，因为这份傲气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他是有真本事的人，也必然追求完美。
“迹部先生，我个人对於你的经营理念向来钦佩，你的个人魅力也十分认同。我相信这件事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是，作为一个公司的领导人，我还要为我底下所有的员工负责。你也知道，一旦货物大批量地积压……”
“赤木，你不必解释。本大爷还不至於为这点事就低头。”
如此多的退货致使工厂终於停产，已退回的货物挤爆仓库无处安置，虽然因为一向言而有信的声誉，在迹部召开员工会议后暂时没有再遭到内部人员的抗议，但是只工厂停产一项就需要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对员工做出承诺。在排除内部作案之后这一情况终於开始好转，从退货到滞销，如果能在调取的影像里再有所发现，一口气洗涮掉污名，就能逆转局势了。可是筛选的工作至今还没有听到进展。
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办公室中，电话铃正响个不停，虽然吵死人了却不想接听。早上难得收到经销商的来电，原本以为是个好的转折点，没想到居然是未合作过的厂商借着商品滞销来落井下石的。迹部向来讨厌别人跟他讨价还价，更鄙视趁人之危的行事作风，当即就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挂上电话本该大快人心的，其实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像在孤军奋战的感觉。呆板的电话铃声更加衬托着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他想听到的曲子就好像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响起一样。烦躁得不行迹部干脆走出办公室大力地甩上门。
“日吉，今天几号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整个大楼都是空荡荡的。只有秘书部因为他的命令还在轮流查看录像。七个秘书都在，但只有两个人的画面是移动的。自他下令连夜调查已经过去两天，看样子五人已经阵亡了。估计剩下的两人也差不多了吧，对於他的问话日吉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於是迹部走过去又问了一遍。
“哐当。”
迹部反应迅速地收回手，日吉已经趴倒在桌子上了。“……总裁……我马上……马上……”似乎因为撞击而清醒了片刻，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就彻底地昏睡过去了。惊讶之后反而生不起气来，迹部深吸一口气，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日吉身上。“真是一群笨蛋。有这么多人，难道都不会轮流工作么！”说完这句话，旁边勉强直立着的最后一人也趴倒了，迹部无奈地回到办公室找了些备用的衣服毛毯分给几个人盖在了身上。
不太习惯照顾人的迹部，以前有这种事也都是手冢为他做的，后来有了忍足，就一直是忍足为他做。不过多半，忍足都会找个舒服的地方安置他，床啦沙发啦，有时候就拿他自己垫背。公司刚开始创办的时候，青组也还很不稳定，想来那段时间最辛苦的应该是忍足吧，两端跑。偶尔也听他嘴上抱怨“快被折磨死了”，现在才意识到说不定那才是真心话。只是配上他那个好像耍赖撒娇的表情，就不怎么有说服力罢了。
想到那头笨狼一脸贱贱的表情跟他讨好处的模样，迹部就忍不住笑起来。帮最后一个秘书盖了毛毯，他掏出手机，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了邮件的方式。
“放下你手上的一切，本大爷立刻就要召见你！”从来没有说过肉麻话也说不出来，总之迹部景吾的风格就只有这样。但是他知道那个人是明白的，他们在一起到底有多少年了呢？所以知道他会生气，会很生气。所以就这一次，迹部撇撇嘴，就让他一步好了。
最后两台电脑上画面还在运作，反正要等那个人来，迹部索性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看看调查的进度。
显示器的画面在几秒内循环播放着，总裁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来，一时间外厅明亮的灯光打进来映在了落地窗上，看一眼好像镜子一样浮现出的自己的脸，迹部转过身望向那头。
“你终於来了，让我等了好久。”那个人没有说话，迎视着他的视线也不动摇。迹部一笑，轻声问道：“不把门关上吗？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忙到不记得日子，但这个时代最便利的事就是查看日期了，像是手表丶手机丶广播丶电视丶电脑，随处都可以看得到。其实满打满算的他们也不过六天半没有见面罢了，不过是六天半而已。
才不过六天半而已。
黑与暗，明与灭，光与影，当他们再度相见，面对面的，竟有种恍如隔世的味道。
迹部向他走过去，伸出手触摸他冰冷的脸颊。
“忍足，你很生气，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