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长夜(一)
第三十四章 长夜(一)
桑为没想到,自己这一昏,醒来竟已是夜里。
而林贤南正坐在桌边,提着茶壶往茶盏倒水,那张画着毒蝎阵的宣纸就压在桌上的烛灯下。
烛光印在林贤南的脸上,一晃一晃的。这会儿他见人醒了便站起来,给桑为递来了茶盏,轻声又温和地说:“怎么咳成了这样?快先喝些热茶吧,你已经睡了五天了。”
五天……?!
桑为虽接过了茶盏却迟迟没有喝,他咳得眼角带泪,水也洒了大半。
林贤南静静立在一边等他咳完。
桑为终於缓和了些,他张了张嘴,却只轻喊了声“师兄”。
林贤南瞧着桑为片刻,他忽地收回目光,坐回凳上又重新沏了杯茶。
他仿佛知道桑为要说什么,耐心地解释道:“我回来时恰巧看到风歌要下山找药修,一问便知你出了大事,好在你身上多馀的灵气我已疏导了大半,若是……”
桑为打断他:“凌云门出什么事了?”
林贤南顿了一瞬,又擡手将茶一饮而尽,他搁下茶盏,说:“无事,邵姑娘邀我喝酒,与我探讨些道法。”
桑为沈默了,掩在被下的手指微微蜷起。这是个漏洞百出的说辞,林贤南分明什么都知道,他在撒谎!
而且毫不掩饰。
桑为正声道:“我还有一事要请教师兄。”
林贤南挑眉:“何事?”
怀疑与分歧不同,分歧可以说服,也可以妥协,但信任是在一蔬一饭的经年累月中,才能变得坚不可摧。
在今日之前,桑为从没想过林贤南会害自己。
“师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贤南,缓缓道,“你给的偷梁不换柱阵是从哪儿来的?”
这个问题桑为之前就提过,林贤南也答了,可是这次,林贤南却没再回答。
那些温和的笑容像是厚厚的脂粉,它们在昏暗的夜里一点点剥落,露出原本就阴鸷的脸来。
“你怎么不好奇,”林贤南走到床边,俯下些,凑到了桑为的跟前,“我给你的其他阵法图册是从哪儿来的?”
桑为倏地睁大眼睛:“你从——”
他落在林贤南投下的影子里,像被扼住了脖颈的猎物,没法说出完整的话。他在汗毛倒竖间想起,自己所有的阵法图册,都是林贤南给的。
都是他!
难道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林贤南离得很近,他笑得疯狂又克制,轻轻摇了摇头,说:“小桑好单纯,你可是天生的阵灵师。”
他目光紧紧攀咬着桑为,“你就没想过,为何自己这般努力,却怎么都结不出道丹吗?”
桑为猛地揪紧被褥,嗫嚅道:“……什么?”
床边的矮柜在此时忽地晃了下。
冷汗顺着桑为的发鬓滑落。
矮柜里放的是玛瑙珠!它在短短的时间里晃地越来越激烈,已经从柜门里漏出了红光。
林贤南直起了身,温柔地说:“小桑不打开柜子看看吗?”
桑为连转走视线都显得异常艰难,他在细密的颤抖里彻底失了力气。
林贤南轻叹了声:“那师兄帮你吧。”
他弯腰打开柜门,拿出玛瑙珠,把珠子伸到了桑为的眼前。
玛瑙珠火急火燎地吐出云雾,在半空中浮现出邵子秋写的短信。
信写得十分仓促,只有十一个字——魔爪身上的气味是安神香。
桑为记得那个没在林间黑暗里的视线,鬼魅般的丶刀子一样的眼神。这是他在认识林贤南五年后,第一次见到他真正的模样。
而此刻,林贤南好心地捞起桑为的手,把玛瑙珠放到他手中,愉悦地说:“小桑,这是你的珠子。”
桑为的手颤得根本拿不住珠子,他任由它滚到被褥上,从快生锈的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为……”
他顿了顿,在双唇颤动间吐出另外两个字,“……什么?”
“因为……”林贤南玩似地擡起手,看着手影在墙上变换成各种姿态,雀跃道,“弱肉强食,才是这世间唯一的法则。”
林贤南退后了些,烂漫的笑里带着疯癫,“小桑你说说,为什么有的人天生锦衣玉食,有的人就活该命贱?”他停了几瞬,又轻飘飘道,“因为他们握着权势啊。”
桑为耳膜嗡嗡作响,他听不清林贤南的话,只怔怔地看着他。他极轻地摇了摇头,双唇翕动着:“师兄怎么会……”
他在楞神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下了床,赤着脚跌跌撞撞地来到桌边,抽出画着毒蝎的图纸。
他转身,勉强扯了下嘴角,轻声道:“定是那阵灵师巧舌如簧,他诓了浅盏也诓了师兄,师兄布不了这毒蝎阵,那阵灵师是谁?师兄把他说出来。”
桑为捏皱了图纸,手汗把画上的毒蝎晕成了一团。
良知和私心在博弈。
他在林贤南的注视里颤了颤双唇,难以启齿道,“我帮你,我帮你想办法除了身上的魔,没人会知道你做过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入过魔。”
这是桑为至今为止说过的最大逆不道的话。
林贤南的眼睛像墨潭一样深不见底,他缓缓敛了笑,在短暂的沈默后,说:“小桑是在劝我回头是岸,还是在和我谈条件?”
“大错未成,现在……还不算晚。”桑为握紧了桌沿,咬牙道,“那个阵灵师,他到底是谁?”
林贤南轻佻道:“不晚么?”
他脚底的影子猝然延长,堂而皇之地折过墙角,在屋顶形成如羽翼一样庞大的影爪。
林贤南隐在影爪里,斜眼睨着桑为,说:“你道丹都没有,比蝼蚁都不如,你要怎么除我身上的魔?又准备如何瞒天过海?”
桑为呼吸一沈,猝然擡头:“只要我”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林贤南迅速打断了他,“李清轩是个天才,他十三岁结得道丹,十五岁谱写《清轩神剑》,可他还是败在了权势之下,而你,”他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道,“又能如何?”
影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纠缠上桑为的四肢,把他拎离了地面。
桑为惊地大喊:“林贤南!”
林贤南伸手扣住桑为的后脑,把他压向自己,附耳道:“换种方法帮我吧。”
桑为瞪着眼,袖里的雀鸟在蠢蠢欲动,他难以置信道:“你想取我性命?”
林贤南咯咯轻笑起来,指尖虔诚地丶一寸一寸划过桑为的脸庞,像在欣赏一件他精心打磨的艺术品。
他笑够了,又捏住桑为的下巴,目光落在桑为唇上,喃喃道:“这怎么舍得?”
桑为受不了林贤南过分亲昵的眼神,他猛地别过脸,恨恨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贤南高兴地说:“你猜。”
桑为低哼了声,他扯带起影爪奋力挥袖,雀鸟从袖口蹿出,极快地在头顶聚出黑色的小点。
林贤南还端详着他,右手却出手如电,琉璃剑轻而易举地击碎了雀鸟。
木片碎落了一地。
他收起剑,冷声道:“小桑,遮天蔽日阵用一次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w)总算更到这里了,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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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摘自《史记·货殖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