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诛心

第五十六章 诛心

明华道修的话瞬间激起千层浪,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邵紫仪站在殿上冷冷地看着明华道修,没有争辩一句。

昊云长老并不惊讶,倒像是在一唱一和:“你在凌云门主殿质疑本门门主毒杀前门主,若是没有证据含血喷人,可是要自毁道丹还本门清白的。”

明华道修道:“铁证如山。”

他拿出一方团着金色灵气的砚台,这是数一数二的镇宅法器,独独上面的仙鹤翅膀缺了一片。

正是邵紫仪让邵七退回春楼妈妈手里的那块!

这批砚台法器在座的凌云门长老都有,是老门主当初犒劳的,自然也都知老门主将唯一破损的那个留给了邵紫仪。

这明华道修继续道:“这法器是从一春楼妈妈手里获得,老门主死前痴迷的花娘,便是邵紫仪私下从该春楼买来,目的便是借花娘之手毒杀老门主,自己好早早登上凌云门门主的宝座。”

邵紫仪轻轻笑了声,妙目里尽是嘲讽:“道友此话漏洞百出。”

她放下手中环佩,“我这块砚台很早就被奸人所盗,即便你从春楼妈妈那取了来,也不能证明是我买的花娘,更不能证明是我投毒。”

“毒药。”明华道修不依不饶,“老门主死时全身乌黑干枯,此毒应由边境制毒门派进贡,绝非一寻常花娘能够得到,在场的长老皆可作证,而买入花娘之事自有春楼妈妈口供!”

这完全是信口开河,但此刻胡扯和真相已不在重要。前排的凌云门长老躁动了起来,竟纷纷站起为这位明华道修作证。

“邵老门主死时确实通身乌黑,没想到竟是如此。”

“紫仪糊涂,怎能犯下如此大错?”

“这凌云门门主之位迟早是你的,你何必多此一举!”

“谋害亲父,简直大逆不道!你怎配当这凌云门门主!”

严彦拿起酒盏,捏在手里打转,眼里燃起冷意:“一年多前这些人诬陷的还是清轩神派,如今为了私利又帮着清轩神派的恶徒诬陷邵紫仪。”

他浅饮了一口,望着那些长老,“荒谬。”

殿里闹哄哄的,邵紫仪扬起秀眉,目光从这些长老脸上一个个滑过去。

这分明是场蓄谋已久的造反。

邵紫仪长得美艳,人也纤细,看起来弱柳扶风,可她在一片质疑中向前走了两步,却有稳若泰山的气势。

她擡起纤纤玉手,止住了混乱的声音:“既然各位长老觉得我不配做这凌云门的当家人,那……”

她薄唇轻启,“这门主之位,你们又有何心仪人选呢?”

昊云长老闻言,缓缓地捂住胸口,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带着哭腔恨恨道:“小丫头,你和准姑爷刚刚合了同心环佩,如今吾等除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料到凌云门千年基业竟要落入外人之手,悲也!”

其他长老纷纷捶胸顿足,言语之间皆是痛惜。

林贤南站在身侧,从头至尾一言未发,与合佩前的温柔体贴判若两人,邵紫仪没看林贤南一眼,只轻蔑地瞧着这些长老。

她冷笑,厉声道:“他许了你们多少批文法器,让尔等在众目睽睽之下捏造事实,栽赃於我?”

“邵七,把这位春楼妈妈请上来!”

那春楼妈妈进来了,她已快五十,头上却簪着朵红牡丹,巧妙地挡住鬓间细碎的白发,脸上揉了厚厚的胭脂,瞧着还有徐娘半老的风韵。

她穿着不合年纪的淡粉罗裙,走起路来婷婷袅袅,迈着小步挪到了殿前。接着她跪在凌云门主殿前,将额头紧紧贴着地板。

邵紫仪扬起下巴,说:“我问你,这块砚台法器是谁给你的,你如实招来,我以门主之名担保,护你平安。”

春楼妈妈擡头,又盈盈一拜,说:“门主明鉴,正是明华道修。”

那指摘邵紫仪的明华道修浑身一僵,不知为何春楼妈妈会突然反水,又急又怒道:“胡说!我这分明还有你的口供!”

春楼妈妈早有盘算,你们道修间的恩怨她才懒得梳理,这般斗来斗去,她却能两边得好,渔翁得利,墙头草做的风生水起。

此刻她又得了邵紫仪的庇护,更是翻脸无情,看都不看那口供一眼,对邵紫仪道,“那份参您的口供,亦是明华逼迫奴家所写。”

邵紫仪目光凌厉地转向昊云长老,说:“昊云长老还有话要说吗?”

这殿上在座的明华道修有百来人,他们在邵紫仪话落时霍地站起,不再掩藏隐在衣袍下的剑,剑显了形,灵流也瞬间释放。

邵紫仪粉衣上的珍珠被激得晃荡,她手缓缓搭在腰上,那里缠着她的赤影鞭。春楼妈妈被灵流压得双目翻起白眼,不得不伏倒在地。

场面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侍女和一些低阶的散修发出尖叫,抱头往殿外窜逃,餐盘酒壶碎了一地。

邵七在几步间来到春楼妈妈身边,他用伞尖挑菜似的将人甩给了身后几个跟班,说了句:“带走。”

邵七几乎没有停留,他伞尖聚起寒气,连黑色的伞面也覆上了薄薄的冰渣,他要去邵紫仪身边,却被数十个凌云门长老齐齐拦下。

昊云长老对邵七喝道:“同心环佩已合!你是凌云门守卫就得明白林姑爷已与门主同权,不容你侵犯!”

“你错了。”邵七木着脸,言简意赅道,“我是邵紫仪的守卫。”

昊云长老的白须抖了抖,对周围其馀的凌云门长老喊道:“拦住他!”

凌云门长老们纷纷亮出剑,将邵七围在中间,灵流如丝网落下,剑锋对着邵七刺过去。

兵戎相见,这是彻底撕破脸了。

邵七打开伞,伞面挡住了数十把剑,上面的冰屑滑落,与灵流碰撞成冰花。

凌云门长老与这寡言的邵七并无深交,竟不知他灵力深厚,这剑压在伞面上纹丝不动,一时谁都进退不得。

与此同时,凌云门守卫也涌了进来,很快与在场的明华道修厮杀在了一起。

严彦在一团混乱里拽住桑为,他如今没什么好再掩饰的,荧蝶和水汽全唤了出来,逆着往外跑的人流往殿前赶。

人挡砍人。他目标明确,今日林贤南必须死!

这次前来的百来个明华道修皆是精锐,他们没和严彦与桑为打过照面,却听过严彦只身前往明华的事,也对严彦的附灵和左手刃有所耳闻。

严彦很快被认了出来,明华为倾吞凌云门,已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绝不会让严彦靠近林贤南半分,剑招很快密密麻麻地招呼过来。

严彦的断剑水汽肆溢,横扫过处就倒下一片,他势不可挡,逼得刚涌上来的百来名明华道修渐渐后退。

桑为缺了魂魄,此刻不敢贸然开防御法阵,怕不支倒地,自己就是严彦的负担。

他虽不擅剑法,却也是李清轩亲授,对方使的清轩神剑他也能看出破绽,倒吃不了亏。

林贤南站在殿前,目光跨过人海看到桑为与严彦,他们两背相贴,彼此携手,慢慢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知怎么的,他忽地想到从前三人在院里练剑的画面。

那时他和他们是站在一起的,也是他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松快。

但这画面也仅仅在脑海停留了一瞬,林贤南不喜把神思放在这种无意义的事上,这会他还要对付邵紫仪。

他视线回到邵紫仪身上,在长久的沈默后终於开口,还是温和的口气,说:“紫仪,你输了。”

邵紫仪冷笑:“你看重的,就只是输赢?”

话应刚落,她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抽出腰间的赤影鞭,狠狠挥向摆放着同心环佩的匣子。

林贤南眼明手快,他单手握住了邵紫仪的鞭子,用力一扯,将邵紫仪拉近了半分。他神情突然变得阴鸷,哪里还有之前的半点柔情?

他道:“今日之势已成定局,你做什么都是徒劳,若是乖乖让出门主之位,我看在往日情分上也可留你一命。”

邵紫仪迎起脸,眼里恨意无遮无拦,她被这人的君子面孔所骗,引狼入室害死父亲,如今凌云门千年基业也在自己手中摇摇欲坠,她悔到极致!

“定局?”她笑得嘲讽又凄苦,“林贤南啊,你将我当作供你登天的梯子,可你也太小看我了!”

邵紫仪的赤影鞭变得滚烫,从邵紫仪的手中窜出一把火苗,火苗舔着鞭子,霎时成了通身是火的蛇。

这是附灵,它在邵紫仪的日夜悔恨里结得。

这火蛇出现的太过突然,林贤南不由地松开手,他动作绝不算慢,可阻拦时同心环佩已被赤影鞭挥落,被红蛇烧得一干二净。

“不识好歹!”林贤南的脸在震怒里变得扭曲,凶狠犹如吃人的罗刹,“你我已合同心环佩,就算毁掉也於事无补!”

他霍地递出琉璃剑,每一招都极其狠戾,全逼在邵紫仪的颈侧。

邵紫仪肩上的华服被刮破,珍珠洒了一地,她法力不及林贤南,却因愤怒不愿低头,堪堪躲过几次致命的剑招。

邵紫仪胸口激烈起伏,赤影鞭的握把勉力抵住琉璃剑,她手腕颤抖,手心也磨出了血痕,赤影鞭绕在琉璃剑上,如情郎那般难舍难分。

“林贤南。”邵紫仪的泪倏地坠下,缓缓摇头,“我一直在想,应该不是你,最好不是你,你待我是真心的,一切是我多疑!”

她笑着哭着,直到最后声嘶力竭。

可林贤南心如铁石,除了权力,这世间已没有叫他在意的事物,他闻言,手上的剑也无丝毫退让之意。

他冷漠地开口:“拿真情做赌注会输的血本无归。”

邵紫仪心痛极:“所以你费尽心机就是打这玉佩的主意?”

林贤南毫不犹豫:“是。”

大殿里正在激战。

邵紫仪睫毛颤动,她微微侧目,一点点看过去。

大厦将倾啊!

邵紫仪茫茫然地想。

是自己肤浅,父亲那些看似昏庸的决定不仅是无奈,更是千年累积的重担。

“你分心了。”林贤南唤出了赤焰红莲,它在邵紫仪的耳畔如烟火般炸开。

邵紫仪回神,她技不如人又闪躲不及,半侧的耳朵顿时血肉模糊,半边的声音瞬间消失,她痛得不由屈膝,几乎就要跪下。

可她生来就是天之骄女,高傲刻在骨子里,是宁愿玉碎也不肯瓦全的。

她连捂耳的动作都没有,仿佛那被炸的不是自己的耳朵,她硬是撑住了地,重新站稳,挥鞭抽向林贤南。

恨道:“林贤南你想得好美,可惜今日这玉佩并不是真的,若非陪你演完这场戏,我竟不知这帮老匹夫早已背信弃义,投靠了你!”

她昨夜得了邵七的传信,犹豫仿徨后还是将同心环佩掉了包。

林贤南侧身躲过赤影鞭,他勾起嘴角,神情莫测,好似对玉佩真假并不在意。他擡起手,青鸾跃剑而出,又凶又轻地反问:“是么?”

邵紫仪惊讶,她只知琉璃剑里是赤焰红莲,却从未见过这只青鸾。

还在与明华道修缠斗的桑为对识魂有所感,他脚下一顿,回眸时亲眼见到青鸾盈盈落地,化成了另一个自己。

黑衣衬得识魂脸色更加苍白,它紧紧贴在林贤南身侧,一手顺着林贤南的臂膀滑下,与林贤南一同握住了琉璃剑,稳稳指向邵紫仪。

桑为觉得如芒刺背,他除了在浅盏编写的故事里杀了姚海昌,从未真正杀过人,他如兜头一盆凉水,林贤南是要致自己於万劫不覆。

他在刀光剑影中冲着识魂喊:“不可!你不能!”

识魂斜眼睨向桑为,只露了个不屑的笑。

“桑道长?”邵紫仪错愕,“你们……?”

林贤南松开手,识魂自然地接过琉璃剑,在刺向邵紫仪心口时,林贤南回答:“在我心里 ,小桑与你皆是一样。”

杀人莫过於诛心。

邵紫仪眨眼,似是难以置信,她这回没躲,而是决绝地迎着识魂送来的剑,她拎起裙摆,露出纤细脚踝处的银铃。

接着,她狠狠地扯下了银铃。

台下的邵七后退一步,刚刚站过的地方就砸下几十把剑,地面龟裂。

他霍地擡头看向邵紫仪,红莲已快到她的心口,邵七冰潭似的眼里裂出惊恐的情绪,高喊一声:“紫仪!!”

他灵力瞬间高涨,黑伞上结出一朵朵冰霜,冻住了长老们纠缠不休的剑。

昊云长老破口大骂,他抽不动剑,情急中对着邵七的脸劈下一记掌风。

邵七颤声怒道:“闪开!!”

伞尖旋着注入昊云长老的右肩窝,那右臂眨眼就成了冰雕,下一瞬如冰块般碎裂,断臂处血流如注。

但还是来不及。

琉璃剑刺入邵紫仪的心窝,又果断拔出。

粉色的衣衫刹那染了斑驳的鲜红,邵紫仪艳丽破碎的像只濒死的蝴蝶,她向后跌去,眼却一错不错地瞧着林贤南。

她薄唇轻启,念出召唤守护灵的咒语。

银铃从邵紫仪手中脱出,轻轻浮在半空,无风轻晃里分明声音轻弱,偏偏却能穿透每个人的耳膜,像在呼喊某种古老的生物。

凌云门法器甚多,银铃也是。

凌州湖在银铃声中霎时倾倒,浪声涛涛,湖水拧起了几股,像龙卷风那般逆流到天空,几瞬间就积起层层叠叠的乌云。

大地昏暗,十多头洁白的守护灵受到召唤,它们像巨大的海鲸,从汹涌的浪中跃了出来,盘旋在大殿上方。

一头守护灵俯冲下来,殿顶瞬间破裂,连地面都在震动。

邵七恍惚觉得自己用冰霜杀了谁,又好像在奔跑时踩了谁,他伸出手,邵紫仪摔进自己怀里,血哗啦啦地也砸了一手。

“紫仪!”邵七收紧手臂,嘶喊道,“邵!紫!仪!!”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求海星求评论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