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仁心

第六十章 仁心

地道里,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邵子秋掐着时间,这会订婚宴应已进行了大半,同心环佩也该合上了。

此刻,所有的法器已全部装车,前几批车队也快抵达凌州城的通道口,眼下也只剩下最后一批了。

这会他坐在角落里,拿着羽毛笔在小本上奋笔疾书,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要眼里扫过的货,就能精确地变成数额。

而叶风歌就在不远处,手上正捧着几个装着法器的盒子,叠得都高过了头顶,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她腮帮子被汗蒸得像红彤彤的苹果,咋咋呼呼地在邵子秋眼前晃来晃去,叫邵子秋心烦意乱,竟算错了好几回。

一切比计划的还要顺利,按理是稳操胜券,可他瞧着没有心肺的叶风歌,还是没来由地冒出一股烦躁。

先前他想将人留在凌州城,可思来想去觉着不放心,但这会儿带在身边,结果还是不安心,毕竟他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何况,这孩子还有够闹腾。

邵子秋索性搁下笔:“叶风风。”

叶风歌听他唤自己,忙不叠地把盒子放到板车上,又擡起脏兮兮的手臂豪迈地擦了擦脸,脸上立马花了几道。

她心里还在恼邵子秋不让自己回清轩神派的事,於是没好气道:“喊我干嘛?没见我正给你打工么?”

邵子秋道:“我可没见过对老板呼来喝去的小工。”

他怎么看她的脏脸怎么别扭。这小家夥昏在床上时,自己每天都把人打理的干干净净,谁知醒来就原形毕露。

他合上小本,冲叶风歌严肃地招手:“你过来下。”

叶风歌有些犹豫,可见他一本正经,还是几步到邵子秋跟前:“白无常,这节骨眼上你不会又腿疼了吧?”

邵子秋没搭话,只摸出块帕子擡了擡手,却发现叶风歌最近在疯狂的窜了个子,自个坐在轮椅上居然够不上她的脑袋。

邵子秋道:“你蹲下来些。”

叶风歌蹲下,嘴上却不客气:“你好麻烦啊,不舒服就讲!我就说你该在凌州城的通道口等着我——唔!”

邵子秋“嗖”地把白帕子糊到叶风歌脸上一通乱揉,直到把人搓得左摇右晃。

这擦得也太顺手!

叶风歌挣扎地直起身子,嚎了一嗓子:“……你!你干嘛!”

她眼睛瞪得圆溜溜,心脏噗噗直跳。

可邵子秋没觉得有何不妥,他最初帮她清洗也有所顾忌,可当时身边没有侍女,临时找个又怕被仇家盯上,小孩子嘛,受了这么重的伤,非常时期不如亲力亲为安全,这日子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所以这人哪儿没被自己擦过?如今只是给她擦把脸,根本不算什么。

他拎着被擦脏的帕子边,言简意赅道:“擦脸。”

“你你你!”叶风歌羞怒交加,可你了半天还没你出个所以然。

邵子见叶风歌脸上干净了,他这才舒了口长气:“我还是派人把你送出地道吧。”

叶风歌原还在骂骂咧咧,听他这么一说,忽地一楞:“为什么?那你呢?”

邵子秋道:“还有最后一批车队,我要负责压尾。”

叶风歌眨巴眨巴眼:“啊?!”

邵子秋见她一脸呆楞,不由地心里发笑,他露出一口白牙,说:“我的轮椅千金打造,比你的小短腿好使,你走的慢,会拖后腿的。”

“你!”叶风歌擡起脚丫就要踹人,嘴也撅成圆形,“滚”字已到了嘴边。

“不许说脏话,也不许打人。”邵子秋抢白,“女孩子要知书达礼,温文尔雅。”

邵子秋觉着自己这话哪儿都没错,书堂里的先生不也这样教育的么?错了就要挨罚,对了就要表扬,学子都得受着。

可叶风歌的脸却“唰”得红了,她收起腿,弯腰捞起阿秋猫,骂道:“白无常你个大混球!你个臭流氓!你个压榨狂!我是不懂什么书什么礼!我就是野人!我这就走!”

说完她扭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邵子秋被她指着鼻子一通骂,但好歹人也乖乖走了,倒也不怎么生气。

他瞧着她的背影,那两根毛躁的麻花辫在脑后晃荡,绿色的裙裾不断擦着地,他不由地嘴角翘起来,想到了麦田里偷吃胡萝卜的小兔子。

他眼睛还追着叶风歌,擡手又唤来人,吩咐道:“一路护着她,务必。”这两个字加重了音,“要安全送到,不许有半点差池。”

***

一眨眼,只剩最后一批法器了,这批法器装了十辆板车,是最珍贵的一批,由邵子秋亲自压队。

可才行进不久,众人脚下就积起薄薄的一层湖水,眨眼就盖过了脚背。

这地道的入口在偏岛石滩后的小坡上,地势不低,能让凌州湖漫进来定是出了事。

邵子秋忽地一阵头疼,在这刻,那守护灵里的魂魄与自己产生了微妙的联系,眼前出现湖水倒灌和尸横遍野的画面。

他推轮椅的手蓦地一滞,阿姊这是唤守护灵了。

邵子秋清楚,凌云门门主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唤出守护灵,这次凌云门是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他眯起眼,他曾也是凌云门少主,他的魂魄至今还守护着凌云门,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自己是心痛的。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入眼是赶来的桑为。

以及……

邵子秋猛地抓住扶手。

是邵七和邵紫仪!

解元布血的头颅在邵子秋脑中一闪而过,他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极为狰狞,但也只是瞬间。

邵子秋的定力无人能及,他霍地松开扶手,目光落到邵紫仪血淋淋的心口,那上面是致命的剑伤,再不施救定是无力回天。

邵七见到邵子秋心头亦是大震,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是你!”

邵子秋淡淡回道:“是我。”

邵七蓦地收紧臂弯,感受到邵紫仪的呼吸正若有似无地拂在脖颈,她已经没了生息,哪怕自己不断给她输着灵力,她也像失了骨头,软绵绵地陷在怀里。

邵七用力箍了一把邵紫仪,接着他没有丝毫停顿,利落地把昏迷的邵紫仪交在了桑为手上,随后上前一步。

“解元的事。”他深吸一口气,“紫仪并不知情,你……”他微微垂眸,“救救她。”

药修的药丹就如剑修的剑,邵七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自己药修的身份,也不会随身携带药丹,这会他必须得仰仗邵子秋。

他握紧了黑伞,手背突起分明的青色脉络,那伞面很快就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四周顿时寒气逼人。

邵七很少向人低头,也不惯对人屈膝,他直直地站在邵子秋面前,僵硬地说:“我欠你大哥的项上人头,如今我还给你。”

伞面的冰霜迅速蔓延到邵七的指尖,五根手指瞬间冻成了冰柱,可那冰霜并未停歇,反而是顺着手腕极快地向上。但才凝到小手臂,就被邵子秋的银针生生阻断。

邵子秋用帕子细细地擦了擦手,冷冷道:“你的头颅毫无用处,它换不回解元大哥的命。”

邵七的眼里露出一丝迷茫:“那你要如何才肯救紫仪?”

邵子秋仰高了下巴:“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会救她?”

邵七错愕,他见邵子秋从扯下腰间的药瓶,又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了桑为。

邵子秋道:“烦请桑道长立刻给阿姊服下,此药可护住阿姊心脉。”

他又看回邵七,那双眼里充满了不屑和怜悯,像是在看一只自作自受的流浪狗。

他浅浅地笑:“我与阁下的为人不同,我不愿让自己一辈子活在仇恨里,却愿你能够一辈子活在愧疚里。”

邵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邵紫仪是间接害邵子秋失去双腿丶失去道丹,失去魂魄的罪魁祸首,自己更是害他失去至交好友的杀人凶手。

现在是邵子秋绝无仅有的报仇机会,只要他愿意,任何形式的条件都能唾手可得。可他就那么轻易放弃了,甚至都没有犹豫。

邵七怔怔地看着他,刚刚被冰冻的手指竟也渐渐有了知觉,原是邵子秋在阻止那冰霜时,施针缓解了冻伤。

邵七喃喃:“为什么?”

邵子秋叹了一声:“阿姊是凌云门门主,她的生死紧系天下,个人私仇在这面前微不足道,况且——”

他坐在轮椅上,擡头仰视着邵七,却像一个真正的胜者不可直视。

他道:“阁下身为剑修或许不知,我便告知阁下,我今日救的不是阿姊,也不是凌云门门主,她是天下苍生中的一员。悬壶济世,医者仁心,此乃药俢入道之根本。”

邵七瞳孔骤缩,他全身皆震,惹得发间银饰叮当作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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