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坏种
第六十二章 坏种
新年。
那个曾被倒挂在树上,名叫“赵贤南”的男孩子转眼已经十一岁了。
赵家经商,这些年生意做得好,在这城镇上也算得上富足,每到新春佳节这宅子就显得格外热闹。
这会快到黄昏,厨房里正忙得不可开交,无人有空搭理男孩。於是他顺利地从厨房里拿到了碟点心,他将点心揣进衣襟,偷偷带回了房间。
他住在几个少爷小姐正房边上的耳房,按理这地方该是几个仆人合住的。
但这个可有可无的儿子到底是赵老爷当年酒后糊涂,迫着婢女强来的产物,最后倒也大发慈悲给男孩单独辟了一间。
此刻,男孩把门小心合上,把那碟点心拿了出来。
这点心是层层叠叠的酥皮,尾处拉出曲线,做成天鹅的样子,而碟子边点缀的酸甜果酱,都是用稀有的小莓子现熬的。
这种点心若非皇家贵族平日里是吃不到的,可赵家到底小富,逢年过节就会花大钱邀请外头的名厨来做,颇受几个少爷小姐的欢迎。
男孩把点心放在桌上,又走到一块灰扑扑的牌位前,那上面没有完整的名字,只有一个林字。
“娘亲。”男孩道,“今日,我定会为你为我报仇雪恨。”
门被一脚踹开,屋里的烛火扭了扭,男孩没转身,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用袖子擦了擦那块牌位,像是早就料到有人会来。
那些不速之客穿着漂亮的新衣裳和新鞋子,是他的哥哥姐姐。
他们比男孩年长几岁,平日里不管是书,还是道法剑法皆学的不好,眼见也考取不了什么功名,帮衬不了家里的生意了。
可他们养的却是极好,都是小小少年却已高出男孩两个头,那么多年,欺凌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这不,他们进门没多久就找到了那碟丢失的点心。只听那三姐冷哼一声:“二哥,我猜的没错,果真是这小杂/种偷的,他和他那个娘一样,是个惯偷!”
那二哥如今长得肥头大耳,气焰也愈发嚣张了,他擡手就一巴掌拍在男孩的后脑勺上,骂道:“赵贤南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拿给我们的点心!”
男孩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差点被拍得喷出血来。
但他无声无息地把血咽了回去,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又低下头跪了下去,瘦小的身子裹在不合身的棉衣里,显得寒酸可怜。
他那大哥睨着他:“狗杂/种挺乖啊,总算记得见我们时的规矩了。”
男孩明白自己的哥哥姐姐就爱看自己举足无措的样子,为了少受欺负,就得哄的他们高兴。
於是他眼里多了份刻意为之的慌张,唯唯诺诺的:“多谢大少爷赞誉。”
那大哥听了,果然得意了起来,又故作犯愁道:“可你今日偷拿了点心该怎么办?要不你自己说吧。”
男孩擡起头,他似是害怕极了大哥的目光,慌忙垂下眼,他声如蚊蝇,哆哆嗦嗦地说:“我丶我赔吧。”
他左右张望,在张皇间实在不知自己能赔什么,最后慌不择路地拿起桌上的那碟点心,颤颤地举过头,说:“我赔丶赔这个点心。”
大哥见他胆小如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本就是我们的东西,你这叫还,不叫赔。要不……”
他好心提醒似的,“你好好学几声狗叫给我们听,我们就原谅你了。”
二哥和三姐听了只捂嘴偷笑。
男孩眨眨眼,似是犹豫,可他还是没有反抗,缓缓伏低了身子,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过了会,细细地“汪”了声。
屋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这三人笑得前俯后仰,好半天才停下来。如此折腾,这哥哥姐姐的气也消了大半。
这点心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他们也是半大的少年,眼界有限,又哪能放着吃的和贱种一直置气呢?
尤其是那满身肥肉的二哥,他早就忍不住了,胖手往碟子里一探,转手就把点心塞进了嘴里。
三姐见状也捞了一个,生怕吃亏了似的。
那二哥一口气吃了几个,这才心满意足地鼓着腮帮子回头骂那男孩:“你这贱奴也配吃这点心?大哥啊,他刚刚叫的太轻了,我都没听到,以后得让他叫的响些!”
男孩还趴着,没得到哥哥姐姐的允许,他不能把头擡起来。
他垂着眼,在心里默默的数,默默的捱,很快就如愿听到碟子破碎的声音。
那二哥突然捂着肚子,脸色灰白,冷汗滋滋直冒。
大哥蹙眉:“你怎么了?”
二哥一时半会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喘了好几口气,才道:“我肚……肚子疼。”
三姐吃的不多,但这会也觉得腹痛难忍,一屁股摔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大哥这下慌了,他一脚踹到男孩肩上,呵斥道:“你找死啊!竟敢在点心里放巴豆!”
赵家虽然富有,但说到底还是读书少没见识,请了先生和道修教导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愚蠢,一碟吃食就叫他们栽了跟头。
那男孩此刻终於擡起了头,还是那副畏缩害怕的表情,他吞吞吐吐道:“不是……不是巴豆。”
大哥道:“那是什么?!”
男孩却变脸似的忽地一笑,露出一排可爱的银牙,天真地说:“是砒霜啊。”
二哥和三姐顿时如遭雷击,他们原也不信这懦弱又没有存在感的赵贤南居然敢下毒,可这会已经不单单是肚子痛,连气都渐渐喘不上了,还真不像是巴豆。
“赵贤南你怎么敢!你哪里搞来的毒药,当心爹把你……把你……”
他们说不下去了,只嗷嗷地横在地上,嘴唇都发青了,声音也越来越气若游丝。
那大哥惊疑不定,他被二弟三妹的样子吓到了,只颤颤地发问:“真丶真的是砒霜?”
男孩还跪着,他高兴地说:“是啊,我怎敢胡说,怎敢欺瞒大少爷您呢?”
那大哥急忙退到门边,差点被门槛绊了个大跟头,他结巴着喊:“我丶我去找丶找爹!”
大哥扭头就跑。
男孩这才掸了掸衣袍,缓缓站了起来,他走到二哥三姐跟前,饶有兴致地说:“二哥三姐莫怕,好在四弟我有解药。”
他的脸庞陷在朦胧的烛光里,语气软的楞谁听了都不觉得他是凶手,“不如——你们也学几声狗叫,给我听听。”
二哥三姐已经痛得丧失理智,指着男孩“你你”了一会,就再也顾不得脸面了,他们急切地丶连续不断地狗叫,叫得男孩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笑够了,才拿出一只巴掌大的药包来,讶异道:“可惜我只有一份解药。”他为难地皱了皱眉,“给谁好呢?这样吧,你们谁能活到最后我就给谁,好不好?”
二哥扭曲着脸骂:“你丶你疯了吗?我要告诉爹,让他把你打死!”
他原不想伤害妹妹,可谁知那平时与自己还不错的三妹极快地扑过来,双手使劲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登时瞋目裂眦,双手挣扎着爆捶自己妹妹的头。转眼这三姐就被打掉了一颗牙,鼻子也涌出了血。
男孩踱回桌边坐下,他托着腮帮子欣赏,眼神温柔又疯癫。
“爹救救……”二哥刚刚吃的最多,这会已是强弩之末,他翻起白眼,脸涨成了猪肝色,从嘴里挤出最后两个字。
三姐见他不动了,这才松开二哥的脖颈,她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竟……真是死了。
她又哭又笑疯了似的,最后还是扒着地,呼哧呼哧地爬过来,急切地拉住男孩的衣摆:“四弟……快丶快……”
男孩弯腰,贴心地摊开掌心,把那解药递了过去。三姐迫不及待地打开药包,却发现这药包里空空如也。
三姐瞪大了眼:“怎么……”
男孩看着三姐惊恐的眼神笑了起来:“三小姐是不是想问,这药包怎么是空的?”
他肩膀剧烈地颤动,笑得节制又疯狂,好像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畅快过,“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准备解药呀。”
三姐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她全身都抖了起来,听男孩继续道:“三小姐不奇怪么?你们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为何到了现在,你爹也好,仆人也罢,他们都没有过来?”
三姐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个一直看起来颇为无害的四弟。
这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因为我在井水里也下了砒霜。”他认真地解释,“这会儿该是新春宴席了吧。”
那三姐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趴在地上,新衣服上都是刚刚粘上的鼻血,她惊怒道:&“赵贤南!”她咬牙切齿,“你果然是贱人生的狗杂种!”
男孩面上浮起狠戾,他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毫不手软地捅进三姐的脖颈。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三姐的血溅了他满脸。
“今日!”他恶语道,“赵家上上下下十五口人注定无一生还!”
三姐张大嘴巴僵硬地仰天倒下,她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
明明是热闹的春节,赵家宅子里却悄无声息。
林贤南独自出了门,要去郊野的河边,他用布条将匕首与自己的手缠在一起,上面全是滑腻腻的血。
他在杀掉三姐后,又在院子里遇到惊恐绝望的大哥。
大哥已经去过了前厅,见到了满屋子的死人,他从一个被父母捧在掌心里的宠儿,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
他咆哮着,歇斯底里地冲过来,他这会手边没有符咒,也没有拿剑,他习惯性地对着林贤南抡起拳头。
可怜他还没瞧清林贤南用了什么招式,就见自己已经直直撞上了林贤南亮出的匕首。
他楞楞地看着眼前的四弟,仿佛不认识他那般,嘶着声:“你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在他印象里,赵贤南并不会那么凌厉的招式,甚至曾经来家做指导的道修也做不到。
“大哥教过我。”林贤南瞧着他满脸惊恐的样子,凑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弱肉强食才是这世间唯一的法则,这一千四百多个日夜,四弟都谨遵教诲……”
“没有一日敢忘!”
他霍地抽出匕首,没有停顿便又是一刀子,他手起刀落,满足地听着大哥一遍又一遍凄厉的惨叫,仿佛那是世间最悦耳的旋律。
这会他双腿打颤,步伐却是坚定,在那河边,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紫衣道修在等他。
林贤南垂眸,平静地阐述:“你给的毒药确实好用。”顿了顿又道,“教得那半式杀招也十分厉害。”
赫海转过身打量着他,擡手在自己脖子上笔划了下,挑眉笑道:“你真的把他们都杀了?”
林贤南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擦掉的血,他扬起脸,天空在这瞬间炸开朵新年的烟花,印得他的脸庞色彩斑斓。
他没接赫海的话,只问道:“如此这般,道长可以教我剑法了么?”
赫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忽地出剑。
林贤南猝不及防,他闷哼一声摔在地上,匕首颤颤地抵住孔雀羽剑。
赫海说:“你心肠太狠,不可用。”
林贤南眼神就像蝎子的毒刺:“心肠不狠,你不敢用!”
赫海眯起眼,他短促的轻笑了下,接着猝然撤了剑:“贫道可以教你剑法,但要你日后去拜另一人为师。”
林贤南压力骤减,坐起问:“为何?”
为何?
赫海没答,他确实要个人,这个人不能是李清轩熟悉的明华道修。他要把这个人放到李清轩身边,至於“为何”,他后来一直告诉自己,这个人可以为自己拿来清轩神剑的第四招。
在很多年后,他确实也那么做了。他一路布下魔物诱饵,在林贤南的帮衬下,诱使李清轩查到了魔源内核,将他一步步推进遥仙阁,逼迫李清轩使出了第四招。
可当时在还年少的林贤南面前,赫海是犹豫的,他想了想,说出了更接近自己真心的答案。
“这人重要。”他说,“你……替我看着他吧。”
林贤南疑惑地眨了眨眼,他见赫海身后炸起接连不断的烟花,就像夜幕下独行的鬼魅,浸染在五光十色里。
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嬉笑声,是有人要跑到河边玩耍。赫海擡起手,孔雀羽扇上浮起一层层光晕。
“只要你忠诚为我做事。”
他猛地挥下羽扇,阵罩拔地而起,瞬间万籁俱寂。
“这世间万千事物,任何你想要的,不管是人还是剑法,就都能轻而易举地纳入你的囊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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