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智计
第六十四章 智计
邵子秋勉强转过身去。
这是凌州城西南部的高坡,寥无人迹,密林高草,也是这条跨湖地道的入口。
他见到邵紫仪被小心地放在一棵树旁,她耳边和胸口的血已经凝结,刚刚给的伤药到底起了效,估计很快就能醒来。
他目光偏转,这周围歪歪斜斜地堆着不少箱子,都是刚刚搬运出来的,可里头一件法器都没有。箱子边还倒着几个已经血淋淋的人。
邵子秋先是一楞,接着心头猛地一沈,他这才想起,赫海是他们中最先出来的,而出口只有一条,定会撞上叶风歌他们!
邵子秋惊惧地丶怔怔地看着那几具尸体,怕自己犯下大错,自己的轮椅先前已掉在了地道里,这会他只能用手撑着地,一点点地挪过去。
他指尖颤抖,伸手去够。
尸体被翻了过来,果然是先前护送叶风歌出来的工人,五官已被炸得稀烂。邵子秋呼吸一重,手颤得更加厉害,又去翻另外几个。
膝盖磨着地,痛得他冷汗淋漓,他唇色泛白,没有人气,除了解元死的那会儿,他很久没那么狼狈了。
总算把尸体全翻了过来,都不是叶风歌。
邵子秋不自知地松了口气,他两眼发花,手上一软,整个人扑在地上。
上头突然传来低低地抽泣声,邵子秋勉强撑身擡头,在斑驳树影间眯起眼,那穿着绿罗裙和小草鞋的人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她喘着粗气,身子不稳地踉跄了几下。
叶风歌轻轻打着颤,她见到了邵子秋,还努力地憋着嘴,双眼含着一泡泪,像只受惊的小兔。
她小小年纪,没见过那么血腥的场面,刚刚赫海杀人的模样,把她的天真鲁莽也一同杀掉了。
邵子秋忽地睁大眼睛,面上欣喜难掩:“是风歌。”
叶风歌瞪着眼,她冲了过来,蹲下,胡乱地来回摸邵子秋的脸,确认是冰且软的,才松了松嘴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明明已经长大了,可这会哭起来就又像个小女孩了,她把鼻涕揩在袖子上,抽泣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们全都死了!”
邵子秋双手支起地,像个大哥哥似的安慰她:“我哪儿有那么没用啊?”又问,“你们遇到赫海了?”
叶风歌不知道谁是赫海,可迷糊地明白邵子秋指得就是刚刚那个杀人狂,於是含着泪,点头如捣蒜,难得的乖巧模样。
邵子秋皱起眉,沈着脸思索,过了会说:“这可糟了,明华此回虽被守护灵掣肘,没拿下凌云门。但凌云门元气大伤,甚至不如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派,这些法器是东山再起的依靠。眼下这批法器落在明华手里,定是要酿成大祸。”
叶风歌声音含糊:“法器?”
邵子秋看了眼那些空箱子:“对,批文法器。”
叶风歌泪还挂在脸上,忽地激动了起来:“不不不,法器还在的。”
邵子秋疑惑:“嗯?”
叶风歌风风火火地抹掉眼泪站直了,她捞起胸前的哨子,吹了一声。
哨声尖锐,林子像被划破了似的,呼啦啦地刮起一阵大风,连绵树叶沙沙作响。
顷刻间百兽飞禽从密林里挨个冒出头,它们隆隆地朝叶风歌奔袭而来,溅起厚厚的灰土,它们在叶风歌身前,对她俯首。
叶风歌前一年还只能唤些小动物,如今她被邵子秋用珍贵灵药精心喂养足足一年,早已有了灵力澎湃之势,只是不知如何运用。
“法器都在这里。”叶风歌揉了把凑在身边的野猪的脑袋,“一个没少。”
她话音刚落,那野猪就张嘴把沾满唾液的法器吐在了地上。其他走兽飞禽也纷纷效仿,将大大小小的法器吐了满地。
邵子秋眉毛扬了起来,眼里是藏不住的诧异和惊喜。
不知他是见了满地的唾沫怕脏,还是想夸叶风歌。他有着超凡的定力,喜怒不形於色,但对着叶风歌,却总是要例外。
但这事确实得夸叶风歌,她之前出来不久,地道里就传来了惨叫,响动大得连这林子里都能听到。
这定是出了大事。
而运出来的法器像山似地垒在一边,叶风歌不傻,她知道这些法器重要,可就她和几个工人,无论如何短时间里也运不完。
那会湖水已经上涨,这出口的道里也漫起了水,可邵子秋和其他人还没有出来。叶风歌情急之下,只得唤来走兽飞禽,叼走法器。
她才把法器安顿好,赫海就出来了。叶风歌动作灵巧,却只来得及爬到树上,就眼睁睁看着赫海切菜似的把工人们绞得血肉模糊。
她吓得涕泪横流,双手用力按住自己口鼻,生怕漏出一丝气息,就算赫海找不着法器,甩袖离去,她都僵着身子,不敢挪动一下。
这会邵子秋忍着不去看满地的口水,转身对叶风歌认真行了个礼,由衷地夸赞:“风歌实在机敏,子秋大谢。”
叶风歌没见过邵子秋对自己这般郑重其事的,她有点不自在,错开目光,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邵子秋没答,那地道出口的水已经漫得很深了,可桑为还没出来。这会凌云门大乱,阿姊又还未醒来,等赫海回去招来明华的人搜山,他们全都逃不出去。
“要不……”叶风歌见邵子秋不答,“还是让大家把法器带回山里?”
叶风歌说的“大家”指的是这些飞禽走兽。
这其实是个绝好的主意,别说他们眼下无法将数量庞大的法器运出去,就算是把法器堆在一起扔进库房,也不如分散在山野安全。
但邵子秋摇头:“我再想别的办法。”
叶风歌急得喊:“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邵子秋噎住,确实没别的办法。他是顾虑叶风歌一旦成了拿到批文法器的关键,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叶风歌跺脚:“你不信我?”
邵子秋道:“自然不是。”
叶风歌咄咄逼人:“那你为何不肯?”
邵子秋道:“你年纪还小——”
叶风歌打断:“你不过就比我大四岁!”
邵子秋又噎住,若非叶风歌提醒,他都没意识到,叶风歌的个头已经比去年高了不少,俨然是个少女模样了。
叶风歌二话不说唤来躲在林里的叶子熊,她跨了几个大步,把树下还在昏睡的邵紫仪哼哧哼哧地拖上熊背,又来到邵子秋身边。
“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她顶着还十分稚嫩的脸,强调,“不需要你们都护着我,我也可以护着你们!”
“这法器就那么着了。”她耍赖道,“今天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她又吹响了哨子,那些飞禽走兽叼起地上的法器,刹那就成鸟兽散。
邵子秋焦急:“……你胡闹!”
叶风歌不等他反应就擡起双臂,架起了邵子秋。邵子秋比她人高,半截腿拖在地上,叶风歌憋得满脸通红,在叶子熊伏低后,好不容易才把邵子秋也拖了上去。
叶风歌才抹着汗喘气,那积水的出口又冒出响动。她回过头,那出口水声哗哗,不一会就见到两个人。
是严彦抱着桑为。
叶风歌喜极而泣,她向前奔了两步:“小师父!师娘!”
“乖!”严彦湿淋淋地疾步过来,言简意赅道,“你小师父受了伤,先不叙旧,快走吧。”
桑为的脸色差得像随时会碎掉的白瓷,他开纳元取道后就已力竭,回去找严彦只是憋着一口气,这会整个人都软绵绵地趴在严彦肩上,像是睡着了。
叶风歌皱眉,她分明看到桑为刚刚变得透明,可一眨眼又什么也没发生,她揉揉眼,只道自己眼花。
一行人很快没入密林,夕阳斜挂,密林里潮湿又阴暗。
他们没敢点火,也没用灵力。邵紫仪是占领凌云门的关键,她在这里,明华就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密林里伸手不见五指,这只队伍又都是病残,他们行到一处就没在继续深入,邵子秋给每个人都派了药,接着就地歇息,由严彦来负责守夜。
密林里虫叫的厉害,桑为在睡意朦胧里醒来,他擡手随意揉了揉脑袋。
严彦回首,走过去:“怎么醒了?头疼?”
桑为勉强半睁着眼,全身使不出半点力气,仿佛下一刻就会重新陷入梦里,他含糊地问:“严师兄拿回识魂了吗?”
“嗯。”严彦骗他,“你先养伤,融魂的事等明日再说。”
桑为听他说的正经,不由地轻笑:“你别诓我,我又不是没见过他,这样子没法融魂。”
严彦也知道。他半蹲在桑为跟前,识魂就在自己的袖里,那要主身为自己融魂的话就在耳边,他有些茫然,过了半晌,像对自己讲似的:“不急,你总要融魂的,先歇息吧。”
桑为倦极了,几乎就要合上眼,全身毫无征兆的变得稀薄透明,可他浑然不觉,只喃喃道:“严师兄,我想和识魂谈谈。”
严彦汗毛瞬间乍起,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接着一把将桑为抱进怀里,双手慌乱地在他背上来来回回,轻了重了都不好。
“桑为。”严彦无措地说,“你不会有事。”
桑为很快恢覆了原样,他没说话,一眨眼的功夫他又睡着了。他蜷缩在严彦的怀里,像是在逃命的缝隙里找到了一点偷懒的权力。
严彦眼里闪过恨意,他像是护食的凶兽,直到桑为熟睡才依依不舍地站起,他走得稍远,从袖里拿出那团绿光。
严彦道:“出来!”
识魂懒懒地化了形,他带着倦怠的笑意,轻佻地看着严彦,说:“严师兄夜深人静才唤我,是见不得人么?”
“是算账。”严彦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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