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风起(二)
第八十五章 风起(二)
半个时辰前。
“还是出不去!”严彦喘着气,又一次落回魔源内核边。
“可这树洞塌没了也不能怪本座啊!”昆晟一脸无辜,它盘着小细腿坐在地上,义愤填膺地骂,“还不是那群猪狗不如的魔修害的?等他们落到本座手里,本座就是他们的阎王爷!本座要把他们的魔魂融得渣都不剩!”
都这种时候了,严彦也懒得和昆晟计较,他把昆晟提起放到自己的肩上,又四处张望,想找别的出口。
这不是严彦第一次来到遥仙阁地底,可每回还是叫他惊叹不已。
这里与地面上的遥仙阁像是两个世界,明明是地下,却有黑夜,有山壁,除了没有太阳和鲜活的人气,与地面上的世界并无区别,像是哪位仙人无聊时捏造的虚幻之境。
那魔树树洞原先凭空扎根在夜空中,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重要纽带。
只是刚刚那场坍塌,叫这树洞不知撞到了什么,它竟像被天狗吞了似的,被黑夜蚕食的连片树皮都不剩,任凭严彦断剑左手刃怎么使,它都不再显露分毫。
严彦看向对岸,那有一池寒潭,是李清轩来时的水路,只是古琴已毁,两崖之间拉着密密麻麻的钢线,这路显然也走不通。
“昆晟,我问你。”严彦仰起头,又看向魔源内核的上方,这是曾经浅盏从天而降的地方,“你说他们为什么要给桑为的防御法阵做手脚?”
昆晟理所当然道:“自然是那四人组有人还没进来。”
严彦又道:“那你再说说,为什么咱俩出不去?”
昆晟不耐烦地喊:“你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严彦御剑又起,这魔源内核的上方是崖壁,那崖壁一路往上,却在中途往内转了个弯,形成了小半个天然的顶壁。
严彦用手在那片顶壁上一寸一寸地摸索:“那四人组里,有人没进不假,但一切都过於凑巧,或许……他们并不想我和桑为出去,你还记得在天坑那会,困住你的反防御法阵吗?”
“哈!”昆晟被气乐,“本座是谁,你又是谁?你有多大面子,要他们搞那么大的局把你困在这里?哎!你这盯着个破天花板摸来摸去,倒是摸出条路来了吗?”
“还没摸到,而我也只是猜测。”严彦的手指流连於一道细细长长的石缝,“他们不仅是要把我们困在明安城,他们真正的目的——”
严彦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地说,“是要把我和桑为困在这遥仙阁之内!”
“前言不搭后语。”昆晟不屑,“前面你还和本座说有人故意拖延时间,不让你和桑桑进来查探。”
“就现在的处境看来,不是不让。”严彦唤出左手刃,“而是算准时机,让我们此刻再进!”
“而另一道往上的出口,就在这里!”严彦挥起左手刃,对着那道石缝狠狠劈下。
顿时,整个壁顶卡啦卡啦冻结成冰,又在下一刻化作猛烈的暴雨砸下地面。最终,在一望无际的黑夜里,腾空留下一个横卧在半空的小木门。
昆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朴实无华的小木门,张口结舌地说:“……那丶那桑桑也会来了?”
严彦额上出汗了,他是怕,他怕变故,怕桑为真的拎不清来到这里,於是他自欺欺人地缓缓摇头:“也许他们是那么谋划的,可桑为现在应该在宋平那里,他应该在想办法改阵,我来前也叮嘱过,他不会来这里。”
他刚要举臂推门,可门的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昆晟和严彦噤声对看了一眼。
接着,一柄剑霍地戳进了木门,那剑的主人在门的另一边,他该是用了“挑”的动作,只瞧那剑锋往上一提,瞬间便将木门整个都撬裂了。
严彦眼明手快地擡臂,他一手抓住了木门边框,另一手则聚起荧蝶。
他单手拉着门框,引身而上,说:“兄台是敌是友?报上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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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为死死地盯着那只手,汗从鬓角蓦地滑落,雀鸟已经从指缝里逸出绿光。
只见那只扒着地板的手僵持了须臾,终於用力一撑,接着,整个人就从戏台下一跃而出。
一顶斗笠丶一双草鞋,一身短打,和一丝不苟的白发。
是明华尊主。
桑为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见明华尊主还未落地,便已盘起一条腿,稳如泰山地悬坐在戏台半空。
明华尊主看着桑为,沈声道:“没想到那么快就又见到小友了。”
桑为双目圆睁,他猛地扔掉了火把,又后退一步,二话不说抛出雀鸟,他手中爆出了绿色的灵流,血烟绞杀阵呼之即出,直扑明华尊主门面。
明华尊主斗笠下的双眼带着嘲弄的笑意,那双瞳孔已经印出血烟绞杀阵亮如白昼的刀片,可他仅仅是擡手扶了扶斗笠,下一瞬,就凭空消失在了戏台上。
桑为不敢置信,血烟绞杀阵竟会扑空。公,中,好,四
他慌乱地转身,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没有明华尊主的身影。
“吾主最擅长用此阵攻击。”明华尊主那声如洪钟的嗓音炸雷般乍现在桑为耳边,“可就算是他,也未必能用此阵杀掉我。”
桑为只觉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被寒意冻结成冰,他蓦地转头,明华尊主分明就在身后,可刚刚他怎么就没看见呢?
明华尊主依旧盘着腿,悬空而坐,他双目炯炯,如鹰那样锐利:“世间任何阵法都有破绽,这话。”
他眯起眼,像想起老旧的过去, “我与吾主也说过。”
“世间任何阵法都有破绽。”在那间昏暗的杂货间,阳光只能从小小的天窗挤进几缕,他在那里,轻而易举地预判了赫海的动作。
他同样闪现在赫海身后,较真地回答,“再强悍的阵法也不会完美无瑕,你的血烟绞杀阵也一样。”
那时,他还不是明华尊主,他在一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里做扫洒,几十年来,日日与杂货和灰尘为伍。
“哦?”赫海觉得有趣,他收起孔雀羽扇,对着这个年迈的老人,他狭长的眼眸微微弯起,月牙似的,有孙儿辈的可亲,“说来听听。”
彼时的明华尊主如是回答:“血烟绞杀阵是阵灵师的扬名之阵,一阵抵百,所向披靡,可它——”
如今明华尊主的脸上除了新添几道皱纹,几乎与十几年前没有变化,那身短打下是隆隆的肉块,蕴藏着卓绝的力量。
他擡手唤出自己的银鳞刀,对着桑为咽喉直直扫去:“可它却直来直往,不会转弯!”
桑为出剑抵挡,剑身“当”得一声敲在那把银鳞刀上。
谁想这刀竟坚硬非常,自己的剑非但撼动不了丝毫,甚至整个身子都猛地后移,脚跟擦着地面挫起一层灰尘。
桑为不知,这柄银鳞刀是锻造大师用千年玄铁打造,当年多少人想求取宝刀,皆被其千斤重量拒之门外,落得宝珠蒙尘的下场,直到多年后被明华尊主单手举起,才得以见世。
这面对面的肉搏,桑为显然也讨不到半点好处,他很快放弃了剑术,袖间飞出雀鸟,急促道:“你有如此眼力应该自食其力,为何要为赫海卖命?”
在他这里,有远比血烟绞杀阵更为凶猛的阵法,他没有肆无忌惮的使用,是因为纳元取道对精神力的消耗也是登峰造极。
只见那狮子大小的灵兽顿现半空,它对着明华尊主张开血盆大口,那巨大的吸力有着排山倒海之势,连周围凝滞的空气也急速流淌起来。
桑为的眼前已是白花花的一片,他的精神力就像泄闸而出的洪水,正在争先恐后地流逝。但他面对的是明华尊主,他必须要放手一搏。
明华尊主眼里只闪过一瞬惊叹,接着他不慌不忙地收回灵力,面对贪婪的灵兽又释放出滔天的魔息。
是了,他挨魔源内核那么近,有大把的魔息可以挥霍,非要用灵力做什么呢?
“因为拥有天下最锐利的眼力也要十几年如一日的干活!”明华尊主忽地拔高了声,眼里是熬到白头的不甘,他咬着牙,愤恨地喊,“你知良驹亦需伯乐识!”
桑为只觉天灵盖被猛地掀起,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
那灵兽将明华尊主的魔息尽数吞下,又原封不动地送进了他的神识。外来的魔息和自身的灵力瞬间交缠,这是难以忍受的内耗。
桑为顿时汗如雨下,双手如触电似的痉挛,他不得不收回灵兽,甚至连雀鸟都掉在了地上。
明华尊主勾起嘴角,破阵,一直是他最得意的时候,他享受这个过程,於是他耐心地给桑为解释:“纳元取道既纳天地之所有,那无论光华还是污秽,它都会全盘皆收,来者不拒。”
明华尊主不是阵灵师,却比任何一个阵灵师都懂阵法!
“原来你空长着一副锐利眼。“桑为摇了摇头,”心却是瞎的。”他转而出剑,想要出其不意去攻击明华尊主的下盘。
明华尊主却擦着桑为的剑跃起,又转身用双掌夹住了桑为的剑身,他道:“瞎又如何?你小小年纪怎会懂得,无用比心瞎更加憋闷!”
他力大无穷,仅仅手腕一转,就将桑为掼倒在地。
寥寥数招,胜负已分。
这不是明华尊主第一次卸掉阵灵师的武器。
曾经在那间昏暗的杂货间,年轻的赫海也冷不丁地丢掉了自己的孔雀羽扇,他立马擡脚接住了,又向上一踢,空雀羽扇打了个旋,才回到手里。
“贫道不喜欢被看出破绽。”赫海坦诚地说,“但不得不承认,叔叔十分厉害。”他恣意地展开扇子,轻轻抚摸上面的羽毛,嘴角翘起,露出天真又狡猾的姿态,“可惜呀,窝在这里做个扫洒也太屈才啦。”
赫海与这位老人之前并未见过,可就是有本事将话说得如此亲切。
他晓得眼前这个老人的一生所求,就是被人看见,只要满足了这点,此人就能成为自己忠实的左膀右臂。
“叔叔叫什么名字?”赫海没有半点架子,他谦虚又真诚地鞠躬,发出顺理成章地邀请,“我恰巧有点看不惯明华现任的尊主,心里想着要把他换掉才行,不知叔叔可有兴趣?”
这就是他成为明华尊主的起点,因为被赫海看见,从那天起,他再也不是废物。
戏台上,明华尊主雷厉风行地将桑为从地上拉起,扛货似的,把人狠狠甩在肩头。
桑为脑袋冲下,他被明华尊主颠得反胃:“你不杀我么?”
明华尊主没有回答,除了破阵和曾经无法作为的痛苦,他没什么想对人说的。他只扛着桑为,奋力跃入戏台之下。
桑为冷笑:“所以我还有用?”
明华尊主依旧不说话,他们穿过黑洞洞的通道,直到落地。明华尊主又迈了几个大步,把人过肩摔似的卸在了地上。
桑为看了看周围,这里像一个大型的地下宫殿,地面上有阵法划过的痕迹。高耸入云的山壁上嵌着那颗心脏形状的魔源内核,可此处分明不是之前自己和严彦到过的平台。
“这是魔源内核的反面?”桑为惊讶地问。
可明华尊主三缄其口。
“那,你会如何处置宋平道长?”桑为又问。
明华尊主抱臂闭眼,像一尊石像站立在侧。
“都到这个地步了。”桑为也盘起腿打坐,”还有谁会来这里?这总能讲吧?”
依旧是沈默。
可桑为不依不饶:“那内应是谁?”
尊主没睁眼却皱起眉头,他像是终於不耐烦了,过了须臾,缓缓反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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