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是他
第八十六章 是他
另一边,严彦扒着小木门正要上去。
“等等!”从小木门的那头便急急探出个脑袋来,“严道长,是我呀!”
这人也是长得恰巧,他不美也不丑,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不是宋平又是谁呢?
严彦仰着脖子,一脸错愕地看着宋平,过了半晌才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桑为没去找你么?”
“找我了,但这事说来话长。”宋平一把握住严彦的胳膊,用力往上拽,“快,你先上来!”
严彦扒着门框,拉着宋平,“蹭”得跃了上去。
这小木门的上面不是戏台,也不是魔树树洞,而是一个被无数琉璃碎片包裹的地方。
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片羽毛似地漂浮在半空,在微风中缓缓旋转,折射出如梦如幻的粼粼波光。
严彦随手捞起一片,可这琉璃没有照出自己,而是映出光怪陆离的绰绰人影,他来不及细究,擡头便问宋平:“桑为人呢?他没和你说防御法阵开反的事么?”
宋平的表情在这刹那变得古怪,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嘴角抖了抖,没说话。
严彦察觉了,他一把抓住宋平的手腕,紧张地追问:“怎么了?”过了小会又跟了句,“出事了?”
宋平吸了口气,接着一咬牙一跺脚的,恨声道:“桑道长与我讲了,这明安城里藏着内应!”
他捶胸顿足的,“是我的疏忽,发生游沈那档子事时,明安城的守卫都懈怠了,那什么内应,大该就是那时候混进来的!”
严彦脑袋“嗡”得一声,他忽地想起自己和桑为进明安城时,整个明安城确实守备松懈,门口三三两两的没几个人,那门洞大开的模样,现在想来,简直就是在……
请君入瓮!
他手心沁出冷汗,厉声道:“桑为现在人在哪儿?”
宋平也着急:“他就在这遥仙阁里!他与我说完内应的事,就急匆匆地来了这里,我是跟着来的,可一转眼就跟丢了!”
宋平说谎了,可他真诚又关切的模样,在那张老实耿直的面皮子上看不出半点作假。
“混账东西!”严彦大骂了句,“这是中了圈套!你在哪里跟丢了他?”
宋平惊慌失措地“啊”了声,他像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结结巴巴地说:“就就就——”他猛拍了下脑门,指尖胡乱地在琉璃碎片间摇摆,“不就跟到这里不见的么?”
严彦没有二话,他立刻挑起那些琉璃碎片来看。碎片里依旧透出模模糊糊的人影,他把两片挨在一块,原先那片里的人影居然走进了新的那片里。
严彦吃了惊,又急吼吼地把碎片都聚在跟前,碎片一片挨着一片黏在一起,渐渐支起了面七八人高的大镜子。
那镜面不断流淌过水光,里面的人影也愈发清晰,甚至看出不止一人,像就在对面似的,活灵活现。
严彦探指,谁知手指竟能轻松穿过镜面。
宋平惊叹了声:“这是?”
“这不是镜子。”严彦盯着里面晃动的人影,“桑为就在里面,所以你才会跟丢。”
严彦已是乱作一团,对面是真是假都没考量就要往镜里穿。宋平就在旁边站着,眼巴巴地瞅着,就等严彦进去。
可严彦腿都擡一半了,却在临门一脚时又猝然驻足了。
“……不对。”他收回脚,转头沈沈地看着宋平,思忖着,又缓慢地摇了摇头,“一定还有别的事。”
宋平眨眨眼,疑惑道:“什么事?”
严彦敏锐地看着宋平:“桑为要是想来,他最初就会来,我三言两语打发不走。但他既然选择回去找你,那就说明他当时确实是想着改阵,毕竟堵住开阵人进城才是当务之急,可中间偏偏发生了什么,叫他改变了主意,才来到了遥仙阁,是有人想把我和桑为困在这里。”
严彦双手用力擒住了宋平的肩膀,与他面对着面。
严彦背靠上了镜面,半个身子沈了进去。镜面泛起阵阵涟漪,严彦拽着宋平一起往里倒,在彻底倒进去前,他眼底涌起了浓烈的杀意。
“宋平,他不该来,你有事瞒我。”
***
而桑为这头,明华尊主正抱着臂。他不耐烦地拧起眉,问:“你觉得,会是谁?”
桑为:“……”
他想不出,只是心里隐隐不安,那个答案好像已经呼之欲出,却又觉得不该是他,不会是他。
这时候,殿堂中间突然落下一面七八人高的大镜子,镜面闪着流光,泛着涟漪。
桑为看过去,那镜子里头有两个人,他瞪大了眼睛,看得真真切切,接着一个猛劲站了起来!
是严彦和宋平。
宋平该在牢里,该在明华尊主的监视里,就是不该在这里。
桑为的眼眶因震惊而微微发红,他甚至把全明安城的人都怀疑了个遍,都没能怀疑到宋平头上。
“是他……”他喃喃自语。
而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的事,这会儿突然都迎刃而解了。
比如为什么宋平会是明安城主理,又比如为什么他一直推三阻四,不让严彦和自己先来遥仙阁查探。
或许游沈的出现是在意料之外,但宋平却将计就计,把戏演得十足逼真,只为将蛛丝马迹彻底掩盖!
此刻,严彦和宋平终於从镜面里跌了出来,他们还没站稳,桑为就往前急迈了步,喊:“严师兄!”
“是宋平!”
周遭一刹安静,仿佛空气都被冻结。
严彦微微睁大了眼,但他仅仅是楞了一瞬,就蓦地侧过身,那片衣角才擦出镜框,镜面便砰声炸裂,无数琉璃碎片爆发出璀璨波光,斑斑驳驳的印在面上。
严彦在宋平仓促后退间擡臂,断剑如闪电般从手中送出,擦出的滚烫水汽将琉璃碎片刮得骤然后移。
断剑嗡鸣震颤,严彦双眼要喷出火似的,他压声怒问:“为何是你?”
就算慌乱,宋平还是摆出清轩神剑标准的起手式来抵挡,他的额头已被水汽蒸出细密汗水,却依旧不肯摆歪手势的角度,一点都不能。
这是他们第三次以清轩神剑交锋,之前那次宋平还能接上几招,但如今除了勉强扛住严彦的灵流,他已无力反击。
他还顶着那副憨厚老实的面孔,认真地,甚至是迂腐地回答:“因为这世间太过龌龊,它病入膏肓,已经到了洗刷不尽的地步!”
宋平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仿佛世人皆不能懂,他目光凿凿,掷地有声地说:“只有推翻重来,才能再现纯洁无暇。我自也晓得这场伟大的新建会有无辜之人牺牲,但为新生,也属功德圆满!”
严彦银牙咬碎,痛恨自己没能早点看穿,他出离愤怒:“歪理邪说!”
断剑水汽猝然蒸腾,它像要顶破枷锁似的,挣扎着,努力着,不再甘於雾状的形态,它落在剑断处,竟铸成全新的剑身。
这是质的突破。
严彦的灵流暴涨,他挥起断剑,全新的剑身比千年玄铁还要坚不可摧,带着令人窒息的高温直击宋平。
宋平也做了准备,他以一招“惊涛拍浪”钻入自己的剑里,又擦着断剑的下沿,就要躲过这次的迎面痛击。
可宋平没料到那剑身竟又化回雾状,那些水汽直泻而下,只听“嗤啦”一声,如同热油淋身,宋平当即显出原身。
宋平面色苍白,身形不稳,几乎就要跪倒在地,他肩颈被烫出一道又粗又长的血条,皮肉外翻,坑坑洼洼。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虽呼吸急促,声调还竭力保持着平静:“非也,黑白不能相融,无瑕与肮脏亦不能并存,这是真理。”
宋平到了这个地步,仍然不愿使用唾手可得的魔息。他与林贤南截然不同,他不求钱财,不求功名,他孑然一身,只为信念而活,可他顽固不化,认定个理,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在旁的明华尊主终於按耐不住,他也受不了宋平的性子,可刚要动作,桑为却先一步站起,转身挡住他的去路。
明华尊主顿足,真正打量起这位阵灵师:“小友这是何意?”
“你说的对。”桑为娴熟地抛出雀鸟,淡淡地说,“我刚刚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每个阵法都有短板,那人也一样。”
桑为清楚阵法对明华尊主无用,可还是要为严彦争取时间,他不再介怀精神力流逝,也不再介怀诀窍与精神力是不是同时吟出,他只管落下防御法阵,拦住明华尊主。
“而你的短板便是分身乏术。”桑为双手撑阵,道丹将灵力络绎不绝地注入阵罩,稳声道,“破阵和助人,你如今只能选择前者!”
这边宋平已无招架之力,却还在坚持劝说严彦:“我不怪严道长,你只是一时糊涂,你若此刻回头是岸,与我同行,也是不迟的。”
与这样的人理论无异於浪费时间,严彦气极反笑,他又次擡剑,寒声道:“怎么不迟?是迟得很了,是你死的太迟了!”
他挥臂而下,断剑水汽恣意变幻,犹如白虹贯日,将宋平再次击倒。
宋平被水汽烫出纵横交错的伤痕,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整好肉,血珠一连串地从伤口蹦出,还在“咕咕”沸腾。
他痛得头晕眼花,手肘撑身还未坐起,严彦已如鬼魅游移,眨眼便近在咫尺。
后者猛地欺身,死死按住宋平肩膀,荧蝶在掠指间顿现,只要落下,就能稳稳扎进宋平心口!
宋平痛吟一声,他急急伸手探进怀里,刹那间,严彦以为他会掏爆裂符,谁知宋平却掏出一本书册来。
严彦呆楞一瞬,接着瞳孔紧缩,全身血液仿佛都要冻住,那是……
清轩神剑的剑谱!
是宋平要放入灵渊书阁的那本,更是桑为和严彦都注入过灵流的那本。
宋平吃力地喘气,断断续续地说:“我还没见……没见过新世界……”他疯魔了,“我不能死!”
剑谱在他手中哗啦啦的自行翻动,接着,从里面抖出一张盟约符,上边赫然流淌着严彦和桑为的灵流。
严彦像被人狠狠刮了个耳光,他呼吸急了起来,这种卑劣的愚弄叫他几度说不出话来。他的面部肌肉不可遏制的颤抖,再俊雅的脸此刻也显得狰狞可怖。
“宋平!你卑鄙无耻!”他咆哮着,可人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他的断剑,他的左手刃统统僵在半空,再也不能前进一分。
桑为的防御法阵也在此刻猝然爆裂,却并非明华尊主所破,而是灵流不知为何突然倒走所致,桑为气血翻涌,不得不捂住胸口,“哇”得一声吐出鲜血。
严彦惊怒交加:“桑为!”他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转,他瞋目裂眦,瞪着宋平,“这盟约符上到底写了什么!”
宋平还在地上爬不起来,他没来得及回答,就闻轰声乍响,四根石柱正从宫殿四角拔地而起。
这四根石柱上都雕刻着恶龙,恶龙活灵活现,如活的一般,它们盘旋而上,张嘴吐出一根蜡烛。
与此同时,魔源内核上的血管也如饥似渴地朝宋平和明华尊主扑来,它们像当初连接浅盏那样,连上了宋平和明华尊主的背脊。
如同被按下的机关,那东西两根石柱上的蜡烛也跟着晃了晃,忽地燃起一豆火苗。
魔息涌入宋平的四肢百骸,让伤痛也得以缓解,他不屑使用魔息,却也忍不住长长吁出一口气,他缓缓站了起来,先宝贝似的把剑谱收回怀中,再擡指夹住了那张盟约符。
“你们推断的没错,只是一点不对。”他顺了顺气,“开阵需要点燃四支蜡烛,却并非一定是要四个人。”
严彦的心骤然沈到谷底,在这一刻隐约明白那张盟约符诓骗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宋平擡臂指着严彦:“一流的清轩神剑。”他又转身指向桑为,“一流的阵灵师。”
他笑了起来,“加起来不正好符合么?既然你与桑道长情比金坚,又都签了盟约符,那这第三支蜡烛就得由你们点燃。”
“这是福报,你们定要珍惜。”他又真挚的加了一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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