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大魔
第八十七章 大魔
宋平话音刚落,两根血管便直奔桑为与严彦,连上他们的背时,力大的将人都推出了几尺。
魔息蓦地涌进体内,严彦疼出一身冷汗,他还未来得及骂,便与桑为一同被甩至半空,又一同被砸在南边的石柱下。
严彦僵身侧躺,连脖子都擡不起半分,他眼珠微动,眼睁睁地看着石柱上的蜡烛幽幽燃起。
宋平的血已淌半身,被水汽烫坏的皮肉更是触目惊心,他伤得太重,是该断气的,却凭着魔息硬生生的吊着半条命。
可他全不在意,只抹了把脸上的血珠:“你们确实不是第一人选,却比原先定下的林贤南好上百倍千倍!在宋某眼里,你们才是最佳人选,那林贤南是个什么龌龊东西!哪里配得上此等殊荣?”
他嗤之以鼻,“活该他死在凌云门里!”
桑为闻言忽地擡头,他双目圆睁,那张几乎透明的脸仿佛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茫茫然地说:“但是林贤南不懂阵法……”
“可你懂呀。”宋平迅速接话,“林贤南是看了不少阵法图册,可他不是阵灵师的料,始终聚不出精神力,他本没有转机,谁知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宋平愤恨地说,“桑道长,林贤南对你干得龌龊事我心知肚明,可我心里敞亮得很,知道脏的是他!”
“宋平。”明华尊主开口,“主人选林贤南总有他的道理,这般非议并不妥当。”
“什么道理?”宋平转身,竹筒子倒豆似的,“不过是赫海自作多情,将林贤南看成自己与李清轩共同的徒弟,纵得那小子连幻颜咒术和纳元取道阵都敢偷,这都是被束之高阁的禁术!如今这纳元取道是何等威力大家也见识了。”
他忍不住看了眼桑为,“而那幻颜咒术虽能换脸却会让灵力受阻,虽是轻微,但长此以往便注定与高阶修道无缘,就连被毁了容貌的女子都不愿使用,这分明是林贤南的龌龊私欲!”
他冷笑,“如此重罪,赫海却只是责备几句,
你谢柏风再是对赫海马首是瞻,说到底就是个外人,又怎能比得?”
桑为像被人兜头敲了一闷棍,连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自己那段生不如死的过去,这些人竟个个知道,连细枝末节都清清楚楚!
这会儿无论是宋平自以为是的怜惜,还是谢柏风置之度外的冷漠,都叫桑为十分愤怒,他眸中生出冷意,哑声道:“宋平,我曾当你是朋友。”
宋平上前一步,急道:“我们如今依然是朋友!”
桑为漏出几声冷笑:“我入清轩神派时不过十三岁,剑都挥不动就已成为你们计划中的一环,你原有无数次机会告知真相,却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诓骗,连清轩神剑剑谱都能拿来做局,现在还说什么朋友?”
桑为眼中浮起狠戾,那阴鸷的眼神和识魂没有两样,他到现在才知道,过去的每一天都被精心设计,甚至被蒙在鼓里数年。
他愿不愿意不要紧,他是谁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自投罗网似地站在这里,成了打开毒蝎阵的始作俑者,就因这身从来没给自己带来半点好处的精神力!
“桑为!”严彦满头大汗,他还在破定身咒,这会已能屈起手指,但还是不能展臂够人,他看着桑为往前迈步,只好急喊,“你回来。”
但桑为听不见,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想弄死这些人,最好剥皮抽筋,再连骨带肉一的并吞下,就算如此,也难以抚平被人摆弄命运的伤疤。
雀鸟从桑为手中冲出,他凶声对宋平道:“你我分明是仇敌!”
宋平蓦地睁大眼,他只往后踉跄了一步,雀鸟就已擦着他的脚尖,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化成了灵兽。
这是桑为最后那点精神力了,他学得飞快,这次开阵便用了魔息,魔息和灵力依旧在彼此撕扯,他很痛,但他现在不怕痛了,就算是谢柏风也难以在刹那间找到破阵的关键。
那灵兽扬蹄将宋平踢翻在地,宋平哪会示弱?他擡脚就往灵兽前胸猛踹。
谁知这灵兽竟顺势张爪掐住宋平的左腿,如撕纸一般,“嘶啦”一下便将那腿扯了下来。
宋平随即发出凄厉地惨叫,他窝起腰捂住断腿,又看着灵兽将自己那条血肉塞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吃掉。
他愤恨地喃喃:“桑为你怎能……”他嘴唇哆嗦,颤声大骂,“怎能如此不识好歹!”
桑为嘴里充斥着灵兽送来的血味,他不为所动地把恶心咽回肚子,心里升起不可思议的畅快,他嘴角上扬,轻飘飘地说:“确实不识好歹,不如你把这份恩惠留给稀罕它的人?”
严彦以前用过魔息,清楚它会毁人心智,他卯足了劲汇聚灵力,终於从定身咒中脱身,他随即拍地而起,要去拉人。
桑为连头都没回:“我不要你护,我能拿捏分寸,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严彦手指微顿,他目光摩挲在那副单薄却挺拔的肩背,惊觉自己的爱人也从小小的一团,长成如今独当一面的模样。
严彦如梦初醒,他在顷刻间收回手。
那么久了,自己一直停留在过去的悔恨里,他只想把人捧在手心呵护,哪怕桑为是个常人也无所谓。他忽视了桑为追赶自己的脚步,几次了,他都不懂他说要并肩作战的意义。
“好。”严彦道。
桑为一楞,眸中戾色瞬间消退,他刚要张口却又忽地瞠目,他厉声喊:“严师兄,小心身后!”
严彦在桑为的话里压腰,躲过谢柏风扫来的灵流,他转身,荧蝶已浇在谢柏风的刀上。
谢柏风的斗笠掉了,白发扬了起来,他握刀的手剧烈颤抖却没有松开刀柄,他炯炯地看着严彦,说:“烛火已亮,你们没有转机,又何必挣扎?”
那根牵制严彦的血管在谢柏风的授意下猛地收紧,严彦冷不丁的后仰,他手腕一转,水汽从断剑中骤成固态,硬生生的支住了地。
昆晟被晃出了严彦的宽袖,它抱着严彦的小臂,咬牙切齿地说:“本座就在这儿!黄毛小儿想要用本座的壳,也得问问本座!”
那些血管顿时停了下来 ,像是不知道听谁的,只在严彦身后局促扭动。
严彦撑剑跃起,再次掷出左手刃。
当荧蝶铺天盖地地对谢柏风扑去时,谢柏风仿佛在影影绰绰间见到了玉面罗刹,才短短半年,此人剑法就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如此年轻,拥有大把年华,足够支撑他问鼎大能之境。
谢柏风不知是羡慕还是悲恨,他一瞬恍惚,接着整个人被掀至半空,又嘭声砸入了地面。
他背贴在凹陷的地里,眼前是漫天的荧蝶,他见有一只手探入蝶群,那手往左右两边拨了拨,严彦就迎面站在那里。
这是大有可为的少年郎,谢柏风放眼整个明华山庄都挑不出这样一个人物来。
“有没有转机你说了不算。”严彦手执断剑,剑气在他身上恣意弥漫,“你得问问我的剑!”
谢柏风笑了,满脸皱纹都堆在了一起,他是真的老了,但他还是双指抚上银鳞刀的刀背,将全部灵流压入其中:“但凭小友一试。”
***
另一边,桑为被红色灵流萦绕,他的灵兽头一次尝到血肉的滋味,那一身红鳞都亢奋得竖了起来,绿豆似的眼睛发出贪婪的精光。
是了,如今宋平在它眼里不过是一碟小菜,就一条腿又怎够它塞牙缝的呢?
灵兽一跃而起,亮爪要对着宋平踏下。
宋平拖着残躯奋力在地上打了个滚,堪堪躲过了。他咬牙探手在身边来回摸索,终於摸到了剑,可剑身布血湿滑,他还没挥中灵兽,剑就脱手飞出。
灵兽立即踩住了宋平双肩,它猴急地张嘴凑近,要咬断那段香甜的脖颈。
宋平被粘腻的口水砸了满脸,他目眦欲裂,胸口跟拉风箱似的,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他不甘心!
自己还没有看到全新的人世间,怎能在这里一命呜呼?
宋平竭力擡起右手护在脖颈前,接着又将整条左手臂都塞进了灵兽口中,他在骨骼被嚼烂的声音里,发出悲恸的怒吼:“你们什么都可以拿走!除了这条命!”
桑为不禁敛眸,没料到宋平会如此执拗,他扬声道:“可除了命,你便一无是处。”
其实宋平并非最初就站在赫海这边,相反他自命清高,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接过赫海递来的橄榄枝。
可宋平虽没有同意成为开阵人,却也没有阻止这场恶行,只因他明白,自己疯狂的梦想唯有赫海才能实现。
他在诱惑与良知间痛苦徘徊多年,直到明安城树人瘟疫爆发,直到严彦为清轩神剑找上了门,宋平这才下定决心,他对赫海的所作所为憎恶至极,於是怒气冲冲推开赫海的屋门。
当时赫海还在修养闭关,宋平的愤怒不加掩饰,卷起的剑风激得赫海不得不呼吸急促,猛烈咳嗽。
宋平到嘴边的斥骂咽了回去。之前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褪去了华服,正衣襟散乱,蓬头垢面地歪坐在地上,他该是喝了大酒,熏得满屋子的味。
“……这像什么样子?”宋平怒不可遏,“你好歹是明华的长老!”
赫海很虚弱,他拿不起剑,还赔了一双眼。他在遥仙阁剑指浅盏,违反了与之签订的盟约符,没死,却也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似听到了宋平的话,又似神游梦中,他茫茫然地擡起那双失焦灰败的眼,干裂的唇缓缓蠕动,过了好半晌,才晦涩地吐出一句:“我明明给了他木香丹……”
赫海不解地摇头,喃喃道,“又怎么会魂飞魄散呢?”
宋平听不明白,他跨步过去,一把提起赫海的后领,要将人摆成端坐的模样:“赫海长老,你喝大了。”
赫海猛地搡开他:“放肆!”他东倒西歪地站起来,“贫道没有叫你来。”
他是真喝糊涂了,一会儿“我”,一会儿“贫道”的,他摸着墙边,艰难地挪到多宝阁前,翻了会,才宝贝似地抱着那本清轩神剑剑谱回来。
赫海像犯错的孩童,他对宋平委屈巴巴地诉说:“我错了。”
他把剑谱递给宋平,仔细瞧,能发现那手正在轻轻颤抖:“我已经把小师兄的清轩神剑编写成册,你帮贫道放进灵渊书阁去。”
赫海喉结滑动,眼眸湿润,他仰头含住眼泪,哀伤地说:“可我知他这个人,就算这样……他也不会原谅我了。”
这原是宋平杀掉赫海最好的时机,他在来时就做好了杀掉他的准备,因为赫海该死上千遍万遍!他以为自己要面对一场恶战,却没想会见到这般失魂落魄的赫海。
而那本剑谱,上边是苍劲有力的小楷,一招一式都写得仔仔细细,毫无保留。
宋平突然看不懂赫海,彼时他还在迷茫,可心却在这场软弱的哭泣里不知不觉的动摇了。
***盗以此四三次
此刻,遥仙阁地底的大殿。
桑为的精神力即将耗尽,灵兽也在失控边缘,他却依然没有收阵。
灵兽带来的血肉让桑为周身浮出淡淡的红雾,他眼尾也染上凶狠的霞色,又唤出了弟子剑,他要助灵兽一臂之力,只是才擡步,就忽地一顿。
他猝然擡头,上方是墨一样的夜,是无边无际的死寂,明明没有生灵,他却听到了声音,那是极细微的响动。
有大魔正在靠近!
桑为的心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他还没来得及举剑,那把熟悉的孔雀羽扇已在瞬息间由远及近,它在桑为一个吐息里铮声划破半空,快到肉眼只能捕捉到一道绚烂的残影。
狂风滞后而来,桑为发丝乍然翻飞,他微微睁大眼,脸颊被扇沿掠出一线凉意,鲜血蓦地渗出皮肉。
可孔雀羽扇并未停下,它一鼓作气,直到最后一根蜡烛跟前。
“小阵灵师为何要这般浪费精神力?”赫海张开双臂,宛如一头华丽的神鸟俯身而下。
桑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手中雀鸟已被羽扇割裂,阵法也被迫中断。
赫海身上干干净净,却散出浓重的丶湿漉漉的腥味,这是惨死的千万生灵刻下的印记。
他双脚甫一落地,紫色灵流便瞬间布满扇面,流入烛芯。接着,扇子在烛火“呼”声燃起时打了个旋,回到了赫海手中。
“别闹啦!”赫海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像在劝阻孩童间无伤大雅的打闹,“现在万事俱备,我们先开阵吧。”
他轻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