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染月叶惜语

第47章 为难

那天之后, 又过了半个月,温漓没再去医院,也没见过秦晓, 只和秦母保持一定联系,偶尔从她那里获知秦晓身体状况。

周三上午,温漓只有两节审计课,上完后和伍玲离开教室。伍玲:“去二食堂吗?随便打包点什么回去。”

还不到十点, 伍玲最不喜欢这个时间点下课。

吃饭的话太早,不吃吧等会还要下来吃, 麻烦死了。

温漓看了眼手机,语气很平常,“晚点轨轨会来找我吃饭。”

“咳。”伍玲呛到,“你也不嫌肉麻。”

“还是你提议的,”温漓笑了笑,“之前我这样喊了他一次, 他挺受用的。”

“他果然是个闷骚。”

伍玲道:“他每天都满课, 中午这么点时间大老远跑来找你, 不用休息么?”

温漓抿唇, “我劝过他了,他坚持要来。”

“他是不是越来越黏你了。”

温漓不置可否,眼看走过二食堂,伍玲没动静,“你不去打包吗?”

“一个人不想去, 还是回去叫外卖吧。”伍玲说。

两人回宿舍, 发现门竟然开着, 楚弥回来了。

三月初,天还凉, 楚弥就穿了条碎花吊带短裙,怀里垫着抱枕,屈起一条长腿在床上涂脚趾甲油,模样很慵懒。

她倒不怕走光,温漓看到她大腿内侧皮肤,雪一样白。

“回来了。”楚弥掀眸看她们一眼。

“嗯。”温漓走到床铺前,把背包挂床头。

伍玲憋不住问:“你不是有课吗,怎么就回来了?”

“来大姨妈身体不舒服,请假了。”楚弥盖上指甲油,望向温漓,“而且我听钱航说了一件事,有点震惊,秦晓没死?”

“谁。”伍玲没反应过来,随后瞪大眼,“卧槽,你别吓我,他大白天的见鬼了?”

温漓平静道:“是真的。”

她没打算到处说,相信秦晓也不希望被人打扰,不过她们问了,她也不会瞒着。

温漓把那天发生的事说了。

伍玲大受震撼,“搞了半天他原来没上那架飞机,这运气也是逆天了,电视剧都不敢这样演。”

楚弥没发表看法,只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温漓:“什么怎么办。”

“当然是秦晓和陈清轨你选谁。”伍玲道,“你们以前爱得那么深刻,惨烈,不会旧情复燃吧?”

沉默几秒,温漓说不会,“我现在喜欢的人是陈清轨。”

楚弥表情一松,“那就好,害我替我哥捏了把冷汗。”

她拉上床帘换衣服,“我想去超市买东西,你们去吗?”

伍玲:“不去,才上来,不想下去。”

温漓倒了一杯水喝,“我也是。”

楚弥:“没义气。”

伍玲:“你叫宋淮序陪你呗。”

楚弥从床帘里出来,换了一身绿色长裙,很仙。

她一边系腰带,一边道:“忘了说,我和他分手了。”

温漓顿住。

伍玲啊了声:“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楚弥看到她们的表情,噗嗤一笑,“这么惊讶干嘛,我换男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温漓:“我以为宋淮序是特别的。”

“没什么区别。”楚弥语气平淡,“我腻了。”

*

医学院,综合实验楼。

铃还没响,赵绮艳已经穿上白大褂,依次检查等会儿内科实验会用到的设备仪器,因为涉及到尿检,她仔细做消毒除菌。

外面响起脚步声,教授走进来看到只有她。

“绮艳,这么早啊。”

赵绮艳嗯一声,“没什么事。”

“不愧是专业前三。”教授笑,“出瑞典学习的名额,基本确定是你和清轨,到了那边也要好好表现。”

“会的。”

实验室陆续来人,没多久陈清轨宿舍一伙人到了,赵绮艳不禁看了眼。

有的人天生有魔力,什么都没做也能让别人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赵绮艳和陈清轨同时间段在医院实习,她上学期就走了,而陈清轨表现出色,医院有意让他留下来,她记得陈清轨是应了的,不知道为什么上个月突然不干了,回来和他们上课。

陈清轨的出现让空气静了几秒,他毫无自觉,右手随意插在裤子口袋,身材挺拔高挑,他另只手抓着手机,低着眼,用左手拇指打字。

他皮肤白,眼皮薄又浅,眼珠颜色清透,垂眼看屏幕的时候,给人温柔的错觉。

他旁边的人精神状态就没那么好了。

宋淮序浅浅打了一个哈欠,眉眼倦怠,意态疏懒。

他连续好多天这样了,钱航奇怪问了句:“又没睡好?”

宋淮序若无其事,“嗯。”

钱航:“因为楚弥?”

宋淮序一顿,“她和你说了什么?”

“我猜的。”

宋淮序昨天很晚回来,钱航冷着脸道:“你们别太疯,小心搞出人命。”

宋淮序知道他误会了,但没解释,“我会注意。”钱航只是试探而已,听到他承认了,脸色微僵,还想说什么,宋淮序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秦晓,这段时间很忙,差点忘了。”

钱航道:“别了,他自尊心高,说了不想被看。”

宋淮序挑眉:“温漓也一样?”

哪壶不开提哪壶。

钱航看到陈清轨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噤声。

“你们很闲?”

陈清轨把手机揣口袋,斜睨了眼他们。

钱航:“是他说的,不是我。”

宋淮序:“原来这是个禁词。”

口袋里的耳机因为刚刚动作掉在地上,陈清轨没搭理他们,俯身伸右手去捡,没捡起来,他顿了顿,不着痕迹换了左手。

他直起身,教授走过来,“清轨,下课你和绮艳留一下。”

“有事?”陈清轨掀起眼皮。

教授觉得他真不识趣,非要他说这么明白,“说下去瑞典的事。”

“关于这个。”陈清轨解开耳机线缠绕的结,慢悠悠道:“我前不久放弃资格了。”

“什么!?”

教授音量猛地拔高,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引了过来,纷纷看向他们。

“为什么?”

陈清轨说:“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教授非要问个明白,“你知道这个机会多难得吗?”

有个男生笑嘻嘻道:“还用问,轨哥舍不得女朋友呗。”

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陈清轨勾了勾嘴角,未否认。

“简直胡闹!”教授气道。

“其实是因为轨哥的手……”钱航想解释一下,陈清轨先开口:“就是单纯不想去,把机会留给需要的人吧。”

教授被气走了,陈清轨披上白大褂,淡然自若。

钱航和宋淮序去另一边换衣服,钱航叹了一口气,“老实说,我觉得轨哥和老秦在某些方面挺像,尤其是生病不愿告诉别人这点,犟得很牛一样。”

宋淮序深有同感,“确实。”

陈清轨之前耳聋过一段时间,现在都没几个人知道。

说到底,还是自尊心太强。

*

陈清轨一句话,让教授两节课脸色都没好过。

赵绮艳实验完成得早,教授不想在教室待着,提前五分钟喊她一起走。

“我早年去过瑞典,办公室有几本瑞典语的书,我去拿给你。”

赵绮艳道谢,“那怎么好意思,我和您一起去。”

办公室在隔壁楼。

下楼,赵绮艳见教授脸还臭着,“您还在生陈清轨的气?”

“嗯。”教授没好气道,“这么好的机会说不要就不要,我对他太失望了。”

赵绮艳道:“他有他的想法吧。”

“真的是因为他女朋友?”

教授没见过温漓,只隐隐听过,是别的学院的,“你见过他女朋友吗?”

“嗯,还认识。”

“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着,他们走出实验楼。

赵绮艳还在组织语言,瞧见不远处女生很眼熟,可不正是温漓?她正巧过来了。

赵绮艳马上对教授道:“教授,就是她!”

教授看过去。

好家伙,小姑娘长这么漂亮,难怪陈清轨舍不得。

*

总是陈清轨来找她,温漓有点过意不去,这次刚好没课,就提前来医学院实验楼等他下课。

下课铃声还没响,温漓低头看手机,戴着耳机听歌。

“你就是清轨女朋友?”

身前的光忽然被挡住,一个浑厚的声音落下。

温漓抬头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的老男人,摘下耳机问:“请问你是?”

“抱歉抱歉,我们教授非说要和你聊一聊。”赵绮艳从后面探出身子。

温漓当然认识她,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是陈清轨的老师?

“找我有什么事吗?”温漓问。

教授换了副和蔼面孔,“关于清轨去瑞典,我有几句话想说,那边开设的临床项目集结了世界各地非常优秀的医生,他去学习绝对百利无害,不仅能学到最先进的技术,还能积累名声人脉,希望你们慎重考虑一下。”

“不要因为一时的分别,就丢了一辈子的前途,他有才能也有这个条件,不去太可惜。”

“等下,我没听明白。”温漓疑惑,“什么太可惜了?”

赵绮艳回答:“陈清轨没和你说吗?我们学院要选人去瑞典参加一个临床项目,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陈清轨说他不想去,我们猜大概率是因为你。”

温漓愣了愣,许久才道:“我不知道。”

秦晓的事太突然,以至于她都忘了问陈清轨这件事,他也没和她提过,没想到他一声不吭地不去了。

教授本以为是她不愿意让陈清轨去,现在看她也被蒙在鼓里,语气缓了缓,“事关他的前途,你多劝劝他。”

“我知道了。”温漓轻轻说,“谢谢您告诉我。”他们一走,下课铃响了。

温漓没心情继续听歌,在原地静静发呆。

大批学生涌出实验楼。

一只漂亮修长的手捏了下她的脸颊,男人尾音微扬,懒洋洋的调子很勾人,“在想什么?”

温漓抬眼看到陈清轨,乖乖道:“你。”

在想你。

陈清轨轻笑了声,低头亲了她一口,“你倒越来越会说话了。”

刚下课,人多,温漓猝不及防,眼神有点懵地看着他。

纯得受不了,陈清轨没忍住又亲了口,这回是唇,温漓脸红地捂住他的嘴,陈清轨才收敛了些,左手牵起她,发现她手好冰,他紧紧握住,“等了很久?”

“没有。”温漓下意识道。

陈清轨没在意,“想吃什么?”

“都可以。”

陈清轨知道她的都可以是真的都可以,她不怎么挑食,不辣就行。

他勾着她的小拇指,“去五食堂吃香锅?”

在学校辣得出名。

温漓看着他,“你故意的吧?”

陈清轨忍不住笑。

恋爱后,他笑得越来越频繁了。

温漓看了他几秒,犹豫道:“我听说,你不想去瑞典,有什么原因吗?”

陈清轨笑意略收,“听谁说的。”

“等你的时候碰到了你们老师,简单聊了聊。”

温漓低着头道:“我觉得,既然有这个机会,对你有很大提升的话,不妨去看看,反正只有一年。”

陈清轨没有应。

温漓:“陈清轨?”

“……”

“轨、轨轨?”温漓羞耻道。

她在伍玲面前风轻云淡,真喊起来还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陈清轨微皱的眉松开,忽而道:“最近,我在外面租了房。”

温漓啊了声,不明所以。

陈清轨垂眸看她,“愿意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么?”

“现在?”温漓跟不上他脑回路。

“嗯。”陈清轨缓缓道:“我想过了,你要备考cpa,有个安静的环境会好些,不知道你大三会不会实习,不论选择什么都可以先住着,如果实习了看看工作在哪,如果住着不方便就换,我打算以后挨着你工作的地方找工作,反正医院哪都有。”

温漓心沉下去,“那瑞典……”

“我不打算当外科医生了。”陈清轨指尖在她掌心挠了挠,“去了也没用。”

“为什么?”温漓彻底懵了,“你一直学的这个。”*

“累了,不合适,腻了,都有。”陈清轨语气无所谓,“儿科,内科,反正医生那么多,不一定要上手术台的才叫医生。”

说谎,温漓睫毛颤了颤。

那个教授明明说,他是史无前例的外科天才,怎么可能不合适。

“我还是觉得你不能放弃,你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阿漓。”陈清轨认真看着她,“你舍得我离开?”

温漓摇摇头。

陈清轨勾唇,“那就没问题,放心,我还会是你要嫁的医生,不会转行。”

温漓被他牵着走,不知为何,身体有些发冷。

陈清轨说去五食堂,前进方向却是她喜欢吃的三食堂,那儿的菜清淡。

走到一半,温漓手机震动,是秦母的电话。

陈清轨看过来的时候,温漓条件反射挂了。

陈清轨没那么好糊弄,“谁的?”

温漓摇头,秦母又打来了。

陈清轨见她一脸复杂,眯了眯眼,“秦晓?”

“不是。”

“他妈?”

温漓迟疑嗯了声,陈清轨淡哂,松开她的手,“不接?”

温漓看了他一眼,还是接了,“喂,阿姨。”

“阿漓,你现在能来医院一趟吗?”秦母慌道:“秦晓晕过去了。”

“怎么回事?”

“不清楚,你能过来吗?”

秦母声音大,陈清轨听得一清二楚。

他脸色很沉地拿过电话,“我也去。”

“你是……阿漓男朋友?不行!”

秦母叫道,“就让阿漓一个人来,我儿子已经不能再受刺激了,你也是医生,就当救人一命,让阿漓过来好不好?”

情况好像真的很严重,温漓脸色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焦急,“陈清轨。”

陈清轨余光看着她,薄唇微微抿着,“我送你过去,在医院楼下等你。”

*

温漓赶到医院,秦母像是看到了救星,拉着她到秦晓面前,“儿子,你看谁来了?”秦晓已经醒了,脸色苍白,戴着氧气罩,身上插满管子,温漓心揪成一团,声音放轻:“你还好吗?”

秦晓看到她,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又暗下去,虚弱笑了笑,“阿漓,你上次落了一个皮筋在这里,我去给你拿过来。”

他说着要起来,身体剧烈晃了晃。

秦母和温漓连忙阻止他。

温漓哑声道:“一个皮筋而已,我自己拿就好。”

秦晓额头抵住她的手,留恋地蹭了蹭,闭眼喃喃道:“你说,我是不是干脆死了,会更好?对所有人都是。”

“你不要这么想。”温漓说。

秦晓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道:“那你知道我没死的时候,开心吗?”

“……”

温漓一时之间,竟答不出来。

秦晓需要静养,聊了几句,温漓和秦母离开病房。

走廊上,温漓问:“阿姨,秦晓怎么突然这样了?”

秦母愁眉苦脸,“不知道,自从那天你离开医院,他去找你后,他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

温漓愣,“他去找我了?”

“嗯。”

温漓马上意识到,秦晓应该是看到她和陈清轨在一起了。

他都知道了。

温漓愧疚地把猜测告诉秦母。

秦母久久未语。

“阿姨,对不起。”温漓说。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秦母咬咬牙,抓住她的手道:“阿漓,能帮阿姨一个忙吗?我知道很过分,但我没别的办法了,你能作为秦晓女朋友,陪他度过这段时期吗?”

温漓怔住。

“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不想活了,他总觉得拖累我,现在你又离开了他。”

秦母眼中泛泪,说着就要给她跪下来,“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我不能看着他去死啊,就算是骗他的也好,看在你们好过的份上,求你了。”

“阿姨你别这样。”温漓要扶她起来,她不肯,温漓道:“就算我现在能骗他,手术后呢,我要骗他一辈子吗?”

“之后总会好起来的,我求你,求求你好不好?”秦母流着泪,“你男朋友是医生,他也能够谅解的。”

“……”

温漓好不容易安抚住秦母,离开。

脚像灌了铅,很沉重。

秦母的提案,先不说陈清轨谅不谅解,换做是她,都谅解不了。

但是,要她眼睁睁看着秦晓死。

也做不到。

慢慢走着,她又想到了陈清轨的出国。

和秦晓的事加在一起,像两座大山,压在她身上。

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所有人都会满意。

温漓走着走着,走不动了,蹲下来抱着自己。

好累好累。

医院楼下,陈清轨等半天,按捺不住要上去找人时,温漓下来了。

看到她的样子,陈清轨皱了皱眉,拇指有些粗鲁地擦拭她眼角的泪水。

“哭什么。”

温漓摇摇头,忽然伸手抱住他,脸埋在他胸口。

“陈清轨,我好难受。”

除了这句话,她什么都没说,喘不过气。

陈清轨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当初秦晓死的时候,她更多的是哀莫大于心死,没有这么崩溃过。

他难得无措,什么形象都不顾,也不再吃醋了。

“他会好起来的。”他轻拍她的背,勉为其难道:“以后每个礼拜我陪你来看他一次。”

温漓颤了颤,哭更狠了。

陈清轨更加小心,“两次,不能再多了。”

他声音低低的,很温柔。

“别哭,我一直在。”

*

屋漏偏逢连夜雨。

秦母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温漓还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又接到了一个骚扰电话。

“是温继雄的女儿温漓吗?你爸欠了我们五十万,具体的……”

温漓没等他说完就挂了,最近电诈越来越猖狂了。

她没太在意,直到晚上温母惊慌失措地打电话问她有没有收到催债电话。

温漓有种不好的预感,“爸是不是又借钱炒股了?”

“我去问问他。”温母挂了电话。

这晚温漓一夜没睡着,第二天没等到温母的电话,温父反而打了过来,嗓音粗哑。

“漓月,你妈不给我还钱,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温漓很麻木,“我也没钱。”

温父叫起来:“你男朋友有啊!他上次开的那个车,你让他卖了随随便便就能还钱。”

“挂了。”温漓说。

“那我自己去找他,我听你妈说他是个富家少爷,他那么喜欢你,为你花点钱怎么了?”

温漓挂电话的时候,听到他还在嚷。

“你要不帮我,我就自己去找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