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9.卡维的邀请
第363章359.卡维的邀请
相比火灾幸存下来的其他伤员,阿尔方斯的左手手臂烧伤不算特别严重。
范围从肩膀下缘直到手腕,是在逃离剧院过程中,用手臂格挡燃烧木条时烧伤的。许多创面已经用鱼皮做了覆盖,过了那么多天,深二度创面开始愈合,三度创面也有新肉芽产生。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也是卡维主张用鱼皮做敷料的典型病例。
但对于阿尔方斯而言,那些只是开胃小菜,真正麻烦的还是好几处无法用鱼皮修复的部位。其中最棘手的就在两处关节,手腕和肘部。
手腕是格挡掉落木条时的承重部位,而肘部则是因为燃烧衣物一直附着导致较为严重的烧伤。两处创面有不少共同点,皮肤菲薄、损伤严重(都达到了三度)、愈合困难的同时还必然会出现疤痕挛缩带来的功能障碍。
关节处因为活动度和周围皮肤的角度关系,仓促间制作的鱼皮覆盖情况并不好,所以卡维从一开始就考虑在这两处做植皮处理。
植皮从取皮开始就包含了各种细节,取皮位置的选择、如何取、取多少、厚薄、切成什么样的形状,都需要他这个主刀认真考虑。
“两处植皮所需要的不仅仅是皮肤,还有皮下组织和血管。按照之前植皮的经验,我们一般选取腹股沟处的皮肤,可惜阿尔方斯先生为了复仇,或者可以说为了自尊,不小心丢失了这些皮肤.”
卡维指向阿尔方斯的左大腿外侧,说道:“因为之前的枪击,让他双侧腹股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考虑将来此处的手术,我给手腕选择了大腿外侧皮肤。”
现代整形和皮肤外科的取皮一般用取皮刀或者更高级的机器取皮,可以事先决定取皮厚度和大小。
19世纪的整形还没有真正发展起来,技术工具都很落后,自然什么都没有。卡维只能靠普通的手术刀来慢慢切割皮肤,将它剥离下来后再慢慢做修整:“我们先确定取皮位置,按照手腕处的创面形状,我更倾向于选用菱形考虑手腕处需要一定的活动度和灵活性,在取皮时,我们尽量做深,给取皮后的修剪留下空间。同时,还应该保留下至少一条血管蒂。”
说完,一旁的贝格特就让助手从半空拉下一块悬挂在半空的画板,上面简单画出了皮肤切割范围和选用血管的位置。【1】
“单纯的皮肤更容易存活,这点诸位在日常修整手术中已经有所体会,这里不再赘述。”
卡维用夹子提起皮肤一角,开始用手术刀做切割:“但单纯皮肤很薄,无法解决阿尔方斯先生的皮肤缺损,如果想要填补这处创面,并达到还原基本活动度的要求,就需要相当厚实的皮瓣。
而这种皮瓣不仅有皮肤,还有结缔组织,只靠单纯的缝合很难存活,所以我们还需截取一根皮下血管一起做移植。”
如果在现代,有各种影像学仪器可以精准定位皮下血管的位置,甚至还有数字化血管解剖库可以用。现在卡维什么都没有,只能靠猜,里面有多少经验积累,恐怕只有他自己和那些常年精细化解剖尸体的医生能懂。
皮瓣和肌皮瓣的概念在之前劳拉的手术里已经做过了阐述,但想要在这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改变巴黎外科医生的想法非常困难,就和之前在维也纳一样,甚至更难。
毕竟卡维是奥地利人,不论艺术还是外科都该逊色于法国的奥地利。
卡维的手术确实成功,治愈率也确实够高,但在偏见和顽固思想面前,想要驳倒这些努力只需要一些关于“数据不足”和“整容手术规则”的说辞就够了。
之前有塞迪约和霍特压着,众人有情绪但也足够克制,随着手术展演不断推进,这些情绪也在慢慢消散。毕竟手术技术不会骗人,即使再语出惊人再狂悖,卡维的基本功还是让人叹服的。
当对方的技术突破到了另一维度,反正不是一条竞争赛道,谁又会拒绝这样的外科天才呢。
但火灾打了在场所有外科医生的脸,大学苦读数年,历经考试、实验、论文的洗礼,又在工作岗位上千锤百炼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最后却被一位不满20岁的年轻人呼来喝去,任谁都要问一句:凭什么?如今巴黎外科界的两大支柱,塞迪约和霍特都不在场,某些医生受了些冷嘲热讽,便开始不自觉地想要反驳卡维。
就和刚踏入青春期的孩子一样,他们知道自不量力,也无法撼动对方的地位,可就是管不住嘴,不说出来浑身难受。当然,和孩子的叛逆不同的是,这些成年人饱读医书,还是尽可能地将情绪输出修饰成了切磋。
“卡维医生,您应该认识加斯帕雷·塔利亚科齐医生吧。”
“嗯,我知道。”
“塔利亚科齐规则呢?”
卡维早在做鼻整形的时候就已经拜读过他的《面部整形手术手册》,300年前的许多技术至今仍在使用。他也知道这条皮瓣规则,和现代整容医学相比,无非是对“蒂”的理解不同罢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卡维依然在用手术刀做切割,嘴里却在作答:“在我进大学学习之前就已经拜读了许多整容学巨著,塔利亚科齐医生的《手册》尤为出色。但让我不解的是,外科发展至今许多手术都有了长足进步,可整容却在原地踏步甚至于如今的鼻整形手术反而在用古印度的方法,并不是说这么做不好,古代也有许多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可要是数百年都没有新东西出现,那这个学科的发展就有大问题了。”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诸位都太过遵守塔利亚科齐规则了。”卡维在阿尔方斯的大腿外侧做了类似于六边形的切割范围,继续解释道,“我并不是说这条规则没用了,而是对于许多其他整形手术而言,他的规则显现了许多局限性。”
半找茬性质的提问本身就不需要太多解释,观众席上自然会有不同意见相抗争。
“德加多,你也太守旧了。现在都1867年了,塔利亚科齐规则的局限性早已是业界公认的难题。现如今有了全新的解决方案,我认为没必要如此苛刻,更何况苛刻之处只是我们平庸的技术而已。”
“原本规则所要求的皮瓣相邻活体瓣更容易造成皮瓣收缩、丹毒和坏疽,但最近兴起的消毒手段可能是个不错的预防手法。”
“是啊,如果消毒能降低这种情况的发生,那塔利亚科齐规则依然是主流。”
“你觉得现如今巴黎各大医院里躺着的烧伤病人能用这种主流吗?”
“你们这些抱着老旧技术不放的家伙,少大言不惭了。看看手术台上的可怜胖厨师吧,如此大的烧伤面积,只用简单的带蒂旋转皮瓣根本无法解决”
皮瓣就在这种此起彼伏的争论声中被取了下来,和卡维之前预定的一样,是一块六边形的皮肤,向下寻找到股前外穿支作为血管蒂:“好了,诸位,争论到此为止,还是看看手术进展吧。”
卡维把带血管蒂的皮瓣放在了赫曼事先准备好的托盘里,继续说道:“刚切下的皮瓣还需要好好做一番修剪,为的是尽量契合创面。在修剪时还要考虑日后可能产生的挛缩,所以需要一些经验。”
那些争论其实并没有消停,只是音量小了许多。当看到皮瓣已经切下,观众席也跟着躁动起来。
大家都是吃整容饭的,很清楚最重要的就是这块皮瓣。皮瓣取的位置和大小很容易看清,可精细化的修剪和血管连接就没那么容易了。为了能切实学到技术,大大小小的外科医生涌向了第一排。
这时的他们就和超市门前等着抢便宜货的老头老太一样,把竞争赤裸裸地写在了脸上。
竞争在继续,争论也在继续,也是工作太久,压抑太久,这些人今天彻底放飞了自我。
从对塔利亚科齐规则说到鱼皮的应用是否合规,从切痂皮的合理性吵到皮瓣缝合后是否真的能保证手臂的功能,有些还从巴黎奥地利外科水平高低讨论到卡维口中那个虚拟父亲。
对于已经强调过的东西,卡维不会参与其中,如果再聊到他的父亲,那就更没有讨论价值了。
所幸,并非所有人都如此,还是有钻研技术和细节的人存在。一位穿着黑色大衣头戴高帽的年轻人无视许多主任,冲在了最前面:“卡维医生,在你看来切取皮瓣能否成功的关键是否在于对皮下结构的处理上?”
卡维手上停顿了片刻,似乎听到了一个还算有意思的问题:“嗯?什么意思?”
对方操着浓重地方口音,时不时来个奇怪的声调,把法语说得非常别扭:“我在手术时发现,需要确保清楚所有松散结缔组织,并且在新的位置正确缝合固定,才会降低溃烂的几率。”
卡维听出了他的苏格兰口音,因为实在太怪了,便说道:“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可以用英语。”
“我是格拉斯哥眼科医院的医生,来这儿学习半年,所以.谢谢。”
对方20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很腼腆,说到英语的时候语调才稍显正常:“之前遇到一位采石工人被火药炸伤,右下眼睑完全翻出,表皮完全破坏,而面部的皮肤由于着色的疤痕并不适合进行整形手术,当时我就选择了前臂皮肤做移植。”
“哦?”
眼睑外翻一般选用周围皮肤做翻转牵拉,以达到治疗效果。能在无皮肤可用的情况下,大胆选用其他部位的皮肤,足以显得他做事大胆、敢于创新。卡维来了兴趣,手上速度放缓,开始专心听了起来。
“我所需要的皮肤长度为5cm,宽度为2.6cm,我特地做了个实验。”
“实验?”
“因为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病人眼睑修复的几率也很低。所以我以试试看的心态,将移动的皮瓣分成三个部分,希望能得到答案。”
卡维接受的是现代医学教育,从没想过要做这样的实验。看上去对病人很残忍,更谈不上道德伦理观念,可在外科混沌的年代,本就没有准则,只能靠这样一次次的尝试去获得正确的技术。
“你叫什么名字?”
“杰克,杰克·r·沃尔夫。”那人有些兴奋,周围吵闹的观众席见卡维停下手也渐渐收敛了声音,“去年在安德森大学读完博士。”
安德森大学并不是名校,卡维连听都没听说过。或许百年后,更名为皇家理工学院,他才可能有些印象。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所学校的医学院并不出彩。
卡维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杰克的实验很简单,就是将皮瓣分成三份,每份保留的皮下组织各不相同。最厚的连同真皮一起取下,中间的做到尽可能靠近真皮,最薄的则是用白内障小刀去掉表皮以下所有组织结构。然后用胶纸粘合的方法,压上纱布和绷带促进它们愈合。【2】
结论显而易见,三种皮瓣的恢复情况差异非常明显。
其中恢复最好的就是去掉所有组织的表皮,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温度,外观与周围皮肤没有任何不同。没有触及真皮的则要差一些,术后血供不足,直到第三天才有恢复。但在第四天又出现了轻微化脓,第五天才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最后一片呢?”
“恢复得不太好,第三天就出现了化脓,第五天才慢慢好转,直到第八天才有恢复的迹象。”杰克说道,“不过手术的结果还不错,我觉得可以替代原先的脸部皮肤翻转术。那些面部有先天性色斑的病人,也会因为不破坏面部其他皮肤而选择手术治疗。”
“你叫杰克?”
“是的。”
卡维停下了手术刀,回头看着他问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回维也纳工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