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韩王:你不许复国!
韩非看着眼熟的风土人情,听着尚能辨认的怪异方言,心底喟叹万千。
一路途经各县,各地似乎安宁如往,看不出韩地已经换了统治者。
黔首按照天时,照常垦地备种。县令是谁,郡守是谁,王又是谁,这离他们太远。
但如果不认真耕地,就会饿了肚子,这才是他们愿意仔细关注的未来。
换了新王又怎么样呢?也许过不了几年,又会换的……总归,我需要种地。
“县官没有动作。”韩非感觉途经的地区都没有大的变动,看起来仍然像纯粹的韩地一样。
偶尔停留某县时,他听说官府在专心为韩吏培训秦字秦律。
韩非想起之前聚会时听彭仓说的一些话。恐怕现在颍川的郡官、县官,大半都出自三署。而他所见的一如往常的场景,大约也都是他们有组织有规划的吧。
韩非一路观察着,直到抵达陈县。
陈县曾是陈国的首都,在楚灭陈之后,这里一度是楚的国都,直到楚再次迁都,它才变成县城。
由于灭韩时李斯过于努力,秦军波澜不惊地吞没韩国。且这几年秦各地灌溉充分,配合新犁,关中耕种效率再上一层楼,秦人囤囤囤,心中底气非常足。
在收走韩国之后,信心十足的各人听闻李斯说各国内部状况都不太行,魏国萎靡不振,楚国内斗严重。
激战派一时占了上风,最终商讨决定小小试探一下,在原本韩地的基础上顺便往外扩了一圈,吞了几个魏城与楚城。
秦:哎呀,一不小心打过头了,大家不介意吧?
楚&魏:……如果不能说脏话,那我没什么可说的。
二国被揍后,李斯这个保底还没有发力,魏楚国内反攻的声音就被他们本地人摁了下去。
秦国公卿彻底确认,这俩已经烂得不行,以后要稳了。
陈县就是攻韩后被顺便拿下来的楚地。
秦王原本想把韩王关在新郑周围。
但李斯想了想韩非,觉得既然已经把韩针对没了,不如再针对得更彻底一点。
这样就算以后挨韩非喷,也不会感觉心里不爽了。
他提议,不可以忽视韩王身为领袖的象征作用,要提防他们。如果让韩王仍旧待在韩国土地上,这有点危险。
秦王寻思有道理。最后斟酌了一下,选了陈县。
好歹这地方做过陈、楚两国首都,不算委屈韩王。
很难说秦王有没有被李斯的话勾出杀掉某人的隐秘想法……陈县由于其历史缘由,有浓厚的楚国氛围,此地多为楚人。
众所周知,楚人爱反秦。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秦国总是打楚国,楚国怎么会迁都?
如果不迁都,我们陈地的人就是首都人。
哪里像现在,郢陈竟然变成边境县城了……落差很大。
我曾经可是首都人啊!现在呢?
怎么想都是秦国的错!
秦国真可恶。
今天来了辆秦国的车,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he~tui!
韩非:……
他沉默地看着那个老翁走远。
在前往县衙,寻求县令的帮助之后,他被带领到软禁韩安的地方。这里看上去倒是豪华,但没什么人气。
“谁……你说谁来了?”韩安磕磕巴巴地用秦语问。
他身在曾经的楚地,周围有秦人看守。
以防万一,连他身边的仆从侍女都是秦王新派的。熟悉的人一个都没有,甚至也没有熟悉的语言、熟悉的环境。
仆从再次重复。
韩安难以置信,听闻的第一时间是怀疑。
而后看到那个身影,他惊讶至极。
只是一瞬间,韩安的内心酸涩无比,竟然生出了落泪的冲动,然后便想要逃离这里。
韩国……
没了。
他很想这么说,不知道是想诉说委屈,还是悲伤,又或是屈辱,以及孤独。
但韩安把话语吞了回去,尽力稳住了面孔。他不再是真正的韩王,更不想在周围侍卫面前丢脸。
他唯一能保住的,大约只有这一点点近乎于无的尊严了。
韩非对仆从侍卫道:“我想,与他单独交流。”
作为能拿出秦王手令的特使,韩非的话他们愿意听从。两人对坐
,屋内很快清空,留给他们私密的环境。
外人一走,韩安心中悲戚,泪意盈上:“秦王,他要杀我吗?”
你是来杀我的吗?死前能让我再见到一位韩人,这是仁慈还是残忍?
韩非摇头:“大王,我是来——”
他语音渐没,盖因韩安突然痛哭流涕。
大王……
他还叫我大王……
除了你,现在还会有谁这样称呼我?
难以诉说的悲痛被这个恍如隔世的叫法全部引出。
“非啊……”韩安哭得像个一百多斤的孩子。
非?
你叫我非?
韩非也被这个称呼惊住了。
嗯,韩国还在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这样叫我。
韩安掩面落泪,哭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止住。
他擦擦眼泪。如果不是为了杀我,他问:“你竟然是来看望我吗?”
又想哭了。我从前不该那样对你的。
早知如此,我赶你走的时候,态度就该更温和一点。
“……是。”韩非叹气。他何曾见过韩王这么无助落魄的样子。
韩安感动得又溢出来些泪,他问:“你近来还好吗?你来见我,秦王不气吗?对你会不会影响不好呢?”
从前他指望韩非干掉李斯上位,现在他是真心希望韩非别太作。
虽然这个人没保住韩国,但这也没办法,勉强、勉强可以理解。
有韩非在秦国,至少还能保一保我,以后我说不定能过得更好一点。
韩非从没见过这么和善的韩王。
唉,你变了很多,我也变了很多。
韩非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原本设想的许多旧话,此刻竟感觉再无说出口的意义。
算了……
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韩非垂眼,依旧缓慢道:“我,有事情,想要告知您。”
“你说吧。”韩安第一次这么愿意听韩非说话。
“您认为,韩国能够复国吗?”第一句。
韩安大惊失色,几乎要弹跳起来,惊慌得左右张望。
他声线微抖,近乎气音,说不出完整词句:“你你你……”
韩非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头一回在心中进行冷漠的批判:作为上位者不够沉稳,不够聪慧。再震撼他也不该泄露过多情绪,甚至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连我都比不过,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托付大事、成就大事?
我当初为什么想继续在他身上死磕?
我瞎了吗?
情绪、态度、话语……都应当作为武器,利用起来,就像当初二公子对我的,呸,想这个做什么?
“怎、怎么能复国呢?”韩安按捺激动,佯装推拒。
韩非想,被二公子娴熟使用的利刃,在这人身上全然变成了最明显的弱点。
“是,这太艰难,我很忧愁。”韩非垂首,问出第二句,“如果想复国,应该如何,抵挡秦军?”
韩安的心瞬间被冰冻。
挡什么?
挡秦军啊?
“呃,那还是,还是别……”韩安干涩地拒绝。他很识时务的。
韩国在的时候,秦军打进来就跟回了老家一样。
现在韩国都没了,我拿头去挡他们吗?
笑死人了。
对此,韩非沉默一会,轻声道出第三句:
“我不甘心。”
三句话,足矣让人心神俱乱,彻底掉入陷阱。
韩安:。
你不甘心什么?
你说啊!
韩安肉眼可见的惊慌失措,心脏扑通扑通跳,低声喝道:“你要做什么!你想害死我吗!”
我他妈还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