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弥补

在场之中，唯有安静。

赵昌话语之中的道理简单易懂，他们也不会就因此深省，让他们考虑的点在于：这是否意味着国内风向的正式转变。

打仗就是秦国的基本国策，不管怎么样，支持打仗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但二公子讲的话，不能说错，只是不像以前秦国的做法。

……秦国近来确实因为某些好事，多了一些“不够秦国”的评价。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大王呢？是什么态度？你们父子俩在一起搞什么？故意把我们从睡梦中叫起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似乎谁跟在二公子后面发言都不太对，而且讨论的又是不够秦国的东西，大多数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等待秦王的一锤定音。

秦王其实还想听儿子多说两句。

看不够啊，真的看不够。他好像透过儿子的言语输出看到了过去那个又小又稚嫩的崽，看着看着，就没了。

从怀念中回神，对于儿子的话，秦王不觉得有什么错处。谁家的地谁担心，他也是最早认识到应该改变的人。叛乱是平不完的，要用什么手段来消弭其他人的反心，减少他们的危害？能够尝试的方法有很多。

不论如何尝试，都不是维持原样不变。到底是继续严刑峻法，还是彰显仁德，秦王认为自己近来尝试的倾向已经很明显了，两个他都要。对不对先放到一边，政治正确就是政治正确，演也得演出个一二三来。

从现在开始吗？也算刚好吧。秦王想。

能察觉的人早有察觉，因此他们也并无惊诧。

于是秦王道：“为什么不再继续？”

赵昌已经再次进入待机状态，反正他觉得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秦王话一出口，并非直接的否决，也没有鼓励或赞同，但无疑是在默认。

众人便清楚，这件事就要这样定了。他们在开始之前，在等待的时候就讨论过自己要给的观点，也默契地互相对过答案。

救灾从来就不是中央的职责，在秦国这里，当地遭殃，那就当地自救。而对于他们而言，打楚国当然是优先级最高的考虑内容。

谁知道会在这时候改评分标准呢？

算了算了，早该猜到的。在发鸡的时候就该看到这一天。

二公子的那番话与其说是指责，倒不如说是在宣告，是在发出相当明显的政治信号。

内史流畅地掏出心中的备选方案，开启第二轮商议，道：“在尽快让道路通畅后，应当让咸阳令统计乡里的信息，看什伍间贮藏了多少木柴新粮，有多少黔首的房屋无法承担积雪的重量，假如需要大量重建，是否在其中增设炕，但是如果由我们派出工匠提供帮助，这其中的价格应该如何计算？”

以前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平时官府虽然会给干活的人发衣服发吃的，但不是免费。冬天没房子住有点要命，应该从速，如果相当于给人发屋子，要不要记账，记多少，在开始前就得讨论出来。

这个问题，被递给了秦王。

其他心中也有备选方案的人稳得一批，没想太多的则趁着这个机会开始重新理事。

秦王将视线定在下面那个说完话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再次揣袖旁听，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困倦的儿子身上。

他有一种预感。这小子是在甩锅。

绝对是。表现出一副“刚才的话全都是在遵从英明神武的父王的意志”“我只是按照吩咐演戏”的样子。

“昌，你觉得呢？”秦王选择用话题戳儿子一下。

赵昌眨巴眨巴眼，醒神，再次在心里唾弃了不做人的老爹一番，说：“我觉得？我觉得应该像往常赈灾的标准一样。收取钱财是在正常时刻，而并不是在面对灾害时。比起从前，我们应该做得更好。让这件事作为可以大肆宣扬的新开始。”

赵昌在“大肆宣扬”上加重语气。

要把它办成可以大吹特吹的典型案例啊，而且就算不收钱，也能让他们干活。

秦王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等环境沉静两秒，内史便继续，说：“在建成之前，寻找更多可以暂时安置……”

赵昌也继续当一个乖巧的听众，但让他不能忍的是，秦王没事就戳他一下，好像能戳出来什么奖励似的。

在哪里设安置点，从哪个乡开始扩散除雪，灾民除了铲雪还能做什么事，预估中应该调取多少避寒的衣物……

“……因此

，太医还可以使用驱寒的汤方。”赵昌挂着半永久式笑容说，被强行cue了无数次，真是受够了。

秦王语带满意，找到了一种撩拨人的快乐，说：“那么，就先这样吧。”

他总结道：“丞相先留下，与我整发诏令；少府回去调集可用的刑徒并理清麻布等物的存储；内史与治粟内史先行通知……”

赵昌拿不准他们到底讨论了多久，但从他肚子的饥饿程度来判断，现在大概要接近中午了。至少第一阶段的计划告一段落。

他等秦王给人派完任务，也先告辞离开。

赵昌走出去，看着正在外面垂首站立的平准令。雪小之后，原本早就安排好的寺人便开始执行命令除雪，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平准令站的那一侧，雪一点都没动。

一边是平地，一边是雪里站着个人。看上去就很损。

他走向平准令。看到他身上还覆盖着浅浅的雪花，鼻尖与脸颊通红。

“这些年来，内史与各郡的物价一向很平稳。”赵昌也走入雪中，停在他身前。

面无表情的平准令眼瞳微动。

“这都是您的功劳，让黔首不必为忽上忽下的价格忧虑。”

赵昌说：“因一时的言论而忽视您的功劳，这是我的错误……”

平准令感觉自己被冻了太久，都有些张不开嘴，刚才像是没有知觉的鼻子现在竟然酸酸的，低声说：“这只是我的职责。”

“尽到职责就是功劳。”赵昌把人扶出雪地，“雪里太冷了，还是进去休息一会吧。”

他毫不羞赧地顶着秦王与丞相的视线把平准令带了回来，竟然还向秦王申请太医的援助。

将人安排检查完，赵昌理直气壮地说自己饿了，正式告辞。

旁观完这一切，年迈的丞相启也在即将拿着政令离开前，问出一句话：“王上，还在考察二公子吗？”

比起二公子之前的发言，能够在情绪褪去之后恢复理智，并坦然地接受、做出弥补，这才是更让他惊艳的。

秦王不紧不慢地化用了一句儿子不久前的话：“秦国急躁到连这些时间都等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