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攻心者

事实上，在听到秦王遇刺后，由于最近楚国的存在感很高，赵昌的第一反应是：楚国有人脑抽，想和燕国南北惺惺相惜，也感受一下什么叫找死。

但是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向下压。行刺的不是楚人，采取的时机也很巧妙。

赵昌脑中蹦出两个字：张良。

不是他对谁有偏见或歧视，实在是这个人一直在外面没落网，提到谁会谋划刺杀秦王，这位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嫌疑犯。

没直接对士卒、官吏说“抓张良”，已经是赵昌尊重证据、尊重法理的表现了。

但在心中，他已经把怀疑的戳先盖上，做的心理准备也是如此。

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就把搜查的奖励拉高，决定直接抽出大量兵力投入其中。

不趁人冒头的时候动手，错过机会，就不知道之后这人又会藏到哪里了。

唯一让赵昌不确定的一点……是武器没有毒。要么是对方思量后认为一定能成功；要么是他根本还没有想到失败的可能性；要么……是他的潜意识在拒绝。

“有人能看出武器究竟是不是韩人锻造的吗？”赵昌提出更精确的要求，“比如，从刃上的纹路看出锤炼的手法？”

太仆丞副手的表情要绷不住了，含糊道：“可能，可能会有，但是短时间内……或许找不到这样的人。”

“也是。”这要求太高了。

赵昌叹了口气，问：“刺客如果有同伴，你认为他现在会是什么反应呢？”

“害怕……失望……？”副手想了一下，答。

害怕于严密的搜捕，失望于秦王没有死去。

“不一定。也许他还在庆幸呢？”赵昌说。

副手了然，表情有些不甘：“如果他已经逃离……”

那当然是要庆幸自己逃过死劫的。

“……嗯，辛苦了，明天继续去进一步确认武器的来历吧。”

“是。”

等到人离开，赵昌对着虚空发呆片刻，问：“鱼，你认为呢？刺客的同伴会是什么反应？”

鱼摇头。

赵昌自问自答：“他会害怕吗？这说不准。他会失望吗？会有一点。但仅此而已吗？”

他看向鱼：“一个希望我父王死去的人，近距离刺杀的短剑上没有毒，是因为什么？”

“因为……疏忽？”鱼迟疑不定。

“如果他不会在这么明显的方面疏忽呢？”赵昌的声音平静，如同月夜下的流溪。

附毒是一种保底。

生活中时常有意外，更别说刺杀这种危险性与波动性极大的事情，为了保证成功，不管行刺者武艺有多超群，对待秦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一时冲动的行为可能不会想这些，但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做法，应该更完美。

鱼不明白，最后用了自己思维本能的直来直往，说：“是，故意的？”

“也许吧。总不至于是看不起用毒的手法。”赵昌望向半空，好像能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看到谁。

“韩国是最先被覆灭的国家。”

“但大梁被淹没……是去年的事情。到现在，也就堪堪满了一年而已。

“一个韩人，最终选择魏人的原因是什么呢？”

鱼感觉这是在提问自己，根据前提思索之后，答：“因为适合。”

“那么，在选择魏人之前的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寻找的都是不够适合的人吗？”赵昌又问。

鱼的cpu即将死机。

赵昌没有等待其他人的回答，说：“从韩国覆灭之初，到大梁面临水灾。这中间的空档期太长了，他不可能只停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他在找到魏人之前的经历一定很有趣。”

赵昌道：“我父王还活着。他会失望，因为他心中没有忘记灭国的仇恨，‘这样一个无情的暴君没有死成，真是可惜’；但他也会庆幸……

“因为他的心在动摇，他在……顺其自然。”

今天是阴天，外面一片漆黑。时间也是深夜，不管是负责排查的人，还是接受排查的人，此刻基本都已经进入沉眠。

但或许真正的凶手还醒着。

“留出一线余地，然后将结局的选择权交给命运。

“这就是为什么剑上没有毒。”

如果有毒，一切就会变成定局。但他现在却徘徊而无法做出抉择，杀秦王，是为了仇恨；不杀秦王，

是为了……

还是要杀，但秦王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命吧。

“心中动摇的原因，则是他在寻找刺客的途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他空耗许多光阴，最后不得不选择一位魏人。”

老爹这些年的名声变好，治理新地方的措施与往常也不太相同，变化带来的改变，如果让四处寻找刺客的张良看到，应该是能产生影响的吧？

“他会关注我父的恢复情况。死与生，决定了他之后的选择。我想，他心中更愿意倾向于父王会死。父王死去后，他大概也会死？”

想要尽快知道答案，因此他不会离开，或者说，不会离开太远。

“可惜，这些结论只能应用在对应前提的假设下。”

无毒的武器，是不够坚定的杀意。

赵昌笑笑，用更通用的说法：“也许武器上没有毒，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想这么多呢？”

“……嗯。”

忙碌到现在，赵昌有些困倦，叹道：“重点还是要等到民众们提供现实中可用的线索，找出刺客曾经的藏身之地、借居之所，然后再顺藤摸瓜，找到他的同伙。

“一个选择刺客的人，一个挑选出作案时机的人，一个制定行动计划的人，一个提供武器的人……”

鱼的表情严峻：“敌人很多啊。”

“是啊是啊。”赵昌点头赞同。

鱼虽然没回过神，但他了解公子的语气。

他一听就知道不对，再回想，突然发现自己刚才是困傻了才说出那样的话，便沉闷着表情，闭口不言。

“好好休息，天亮之后，是更为重要的时刻啊。”赵昌觉得鱼这样的反应更有趣了，笑得连困意都消散几分。

今天的排查只是开始，明天的范围将会扩散得更为广泛。

“……是。”

不管行凶者背后是谁，既然刺客曾经在阳夏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他们要做的，就是抓到痕迹。

提前考虑张良做事的可能性，也只是因为赵昌喜欢有备无患。对于值得尊重的敌人，当然要用自己的长处去面对。

摸清对方的现状，才能够针对存在的缺陷进行攻击。只要找到合适的方向，那么所有人都是脆弱的。

所作所为皆有内因，行为将会折射内心。

如果真的是张良所做，就目前可以得到的信息来看，他的状态并不好。

这样一来，便于攻心、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