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换一个

人倒地，剑也落地。

血液静静流淌。

“这下麻烦了。”赵昌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没带棺材来啊。”

“……您还要为他收棺吗？”

“那么，让他曝尸荒野？我做不出来这种事。”

鱼终于憋不住，说：“您对他太仁慈了。燕太子……”

上一个敢策划刺杀的人，待遇可没这么好。

“哦，他们两个不太一样。燕太子什么时候敢说事情都是他一人所为？燕丹又哪里会在行刺之前就做好自己也死亡的准备，并留在原地准备赴死？”赵昌叨叨，“虽然他们的做法我都不太喜欢，但至少张良比他强一些。”

原本他没想着要专门替人收尸。赵昌本想都丢给善后部门，规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昌道：“他临死之前，担忧的是义士留下的子嗣，并将这件事托付给我。我想，只这一点，他也起码能够被安葬。”

“二公子，大王他……”一人开口。

“提我父王做什么？为了报仇，你想让我将尸体挫骨扬灰吗？不如我们去韩地，把他们一家的祖坟全都刨了吧，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解气。”

“不、不，这太……”

看到这人慌张得不知道如何解释，赵昌说：“父王的心胸比你想象得更宽广。”

事件到此暂时了结。

出去之后，院落外还守着一圈一圈的士卒，脸上大多都带着些许倦意。

这几天高强度的搜查，没有多少收获，付出却都是实打实的。

虽然他们抓不到刺客的同伙，但是抓到不少隐户。这次搜捕行动，可以约等于在附近的县城做了一次人口大摸底。

再加上一些偷盗、逃亡、诈骗等，通过排查线索，间接扯出来的大大小小的案件……总不能扔下不处理。

之后需要为这些事情收尾，还有得忙。

赵昌扫过他们的憔悴，若有所思。

带过来的人，奖励不会缺。可是还有许多没有出现在这里的人……

其余张良的仆役被押去审讯，鹄等人也一起带走。外面除了士卒，以及守候的县令，没有什么多余的人。环视半圈，赵昌好像还能看到隔壁老乡的躲在家中，小心翼翼从窗户缝看热闹。

他正要去县衙看目前的进度，荇踌躇地走了过来。

荇没有跟着鹄、立到县衙去，他们有血缘关系，在这件事上却分为两端。一端是有功之人，一端是有过之人。

“公子……”荇期期艾艾道，“我……我身上是有功劳的吗？”

“有。”

“是不是可以获得爵位的那种……”

“是的。”虽然荇只是穿着普通的衣服，救了一个普通的吏员，但他的出现很重要。

邹回对细枝末节的深刻记忆与敏锐观察，也很重要。

“那，我可以……用它换一些别的吗？”荇紧张起来也会舔嘴唇，像他的外祖一样。

“可以。但最好是价值对等的交换。”

爵位能够换来的东西很多，身有罪名的父母可以因此释放，奴籍的妻子可以变为平民。

荇忐忑不安道：“我……他们……可以用我的功劳，减轻，减轻他们的惩罚吗……他们是被骗的……我知道他们做得不对……我想，是不是可以减轻一点呢……”

分明是垂着头，没有与人对视。

但荇仿佛能感受到从上投下来的视线，像是带着让人不适的温度。他不由自主地瑟缩，声音越说越小。

到最后，荇悄然息声，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赵昌把事情说得更详细一些，道：“你是普通人。获得爵位，连升三级，至少相当于在战场上斩获八个首级。土地、屋宅、岁俸，还有不同的吃食……将来你还可以成为乡县的吏员。你要放弃这些吗？”

荇看上去对太过丰厚的奖励受之有愧，又不忍心自己的外祖一家遭受重创，还是坚持原来的想法：“……是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到，我只是……在外出摘菜的时候，扶起了一个人。”

仅仅这样就能获得奖赏，让他觉得不真实，心里发慌。

而且，如果接纳的人不是隐藏身份的刺客，他觉得外祖的做法不算有错。只可惜没有如果。

赵昌笑了起来：“你的父亲如果听到你的选择，或许会奔来打你的。”

你也太任性了吧。

“荇，

给予奖励是我做出的承诺，如果不兑现承诺，你让我该怎么办？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吗？再者，你的功与他们的过，怎么能相互抵消呢？还是说你认为他们会获得不公正的判决？”

荇连忙摇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张得脑中一团乱麻。想要说话，却无法吐出确切的文字。

“但我很欣赏你的做法。这样吧，我有另一个提议。你愿意先进入学室学习吗？”

荇的表情像是没有听明白，木愣愣的：“学室……？”

“是。你的奖励换成学习的资格，将来能获得多少，要先看你自己的努力。所以你不需要再因为获得的东西感到不安。”至于努力之后蜕变的机会，我可以给你。

“那他们就……”

“你没有什么亏欠他们的了。”

荇点点头，似懂非懂：“我要去。”

“嗯。”

一番对话，赵昌好像也被洗去尘埃，整个人显得放松许多。

——

项燕最近很难受。

不是因为得知他家大孙子被拐走了。这事他知道。自家那个蠢小子，走之前居然在家中留了一封信，字迹难看又张扬，说什么要看住楚王。

这封信转手就紧急送到了项燕手上。看完后，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受到了污染。

我呸，被令尹利用，你还高兴得不得了。

项燕恼怒令尹要坚定地保护楚王，为此想方设法拖自己家下水。但……他也对此无可指摘。

在发现传言后的那段日子，项燕不断地派人在郢都与驻地之间来往，一直没有停过，就是为了及时掌握详细情况。

分明是自己国家的首都，但项燕刺探消息的频率都要超过对秦军的频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往回打仗。

像是什么楚王被关，楚王被救，楚王失踪，新令尹出现，掌管大权……项燕根本没来得及担心自己的安危多久，就收到了另一则让他愤怒不已的猜测。

郢都之内，竟然在讨论要不要迁都。

固然……这可能是为了安全考虑，但是前线还没有完全溃败呢！我们前面顶住的将士都没有退缩，身后的人居然要先退缩！

项燕怒发冲冠，当场就把案面清空，竹简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他气景氏作妖，让自己不能认真整顿军队；还气景氏作妖，让自己不能放开手脚打仗；更气景氏作妖，让自己即将面临绝境。

这种时候迁都，难道不是在告诉士卒们……我们要被放弃了吗？

这样我如何才能提振士气？如何才能抵御秦军的下一轮进攻？

“你们疯了。”项燕咬牙切齿，怒视着郢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