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这不是我要的楚国

项荣原本不算太生气。

他看得出项籍的茁壮成长,比分别前更健壮的身躯,红润而充满活力的脸庞,仍旧桀骜的态度……这都是需要用心培养的。

但李智一笑,他就要气蒙了。

“你还叫他令尹?”项荣感觉血管在突突地跳。

他现在是哪门子令尹。

项籍平淡绝杀:“总比景平好。”

提到这个,项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景平死了。但你们不要向外说,我还要用它继续杀人。”

就是那种“景平在哪”式杀人法。

这信息颇有冲击力,项荣听完先惊后怒,都没有细细询问死亡的原因,说:“你不和我回去,你还要和秦军在一起?”

你小子!

“和你回去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你都不能和秦人在一起!”项荣道。

项籍凝视着他,再次感受到失落:“……你们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回去……是想要复国吧。”

年轻人果然语出惊人,不会委婉,短短几字,让环境安静如鸡。

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这种话,李智略感苦恼,但是看好戏的心情更浓厚几分,笑得很欠揍。

在项荣生出“把听到的外人杀光”的心思之前,项籍道:“光复楚国。然后呢?让他们再争来争去、互相残杀,再覆灭一次吗?

“他们会退缩地断绝前线的补给,他们会为谁家付出多谁家付出少而斗争,他们用不到你就会抛弃你杀了你……有他们在的楚国……”

自己家人的遭遇,他都看在眼里。

年龄所限制的是阅历,是容易冲动,是不够沉稳,但不是分不清对错,更不是看不懂优劣。

或者说,年轻会带来更为果决的选择,也更极端,更偏激,更刚烈。

不想让步,不想妥协。

有很多东西他都不懂,也分不清,但他很清楚:

他不想造出一个破烂。

项籍不知道自己的愤怒是向着哪里去的,他只是很生气,似乎在指责所有人,声音高昂,夹杂着怒火:“……那才不是楚国!”

那只是一个顶着楚国名称的,腐朽的、腐烂的东西!

那不是我愿意承认的楚国,不是你们向我讲述的楚国,不是那个绚烂多姿、昂首向上的楚国。

我所听闻的样子,与我所见到的样子,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那个写出《离骚》《九辩》的浪漫的国家,那个能够“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不屈的国家,那个宣告“我蛮夷也”的骄傲的国家……

……它去哪里了?

它还活着吗?

“你不会以为我想杀景氏,只是为了给大父报仇吧。

“我早就想杀他们了。

“那样的楚人,让我觉得恶心!”

项籍的目光厌恶又痛恨,仿佛是在看不堪入目的垃圾,拧起的眉间写满了不快。

从前的项籍是有些憨傻任性的,不爱听父辈的话,顽劣而不向学,虽有天分,却难以控制,现在……似乎更不可控了,他看起来很陌生。

“你教了他什么?”项荣目光震颤,看向李智。

与令尹结识开始,三年时间,项籍的变化太大了。

变得他好像从未认真了解过他。

“我吗?‘我教了他什么’……”李智在旁观中轻声开口,认真回忆。

“我只是把现实告诉他而已。”

他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他什么,将他当作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需要庇护的幼子。

“如果非要说我所传授的,”李智看着项荣,静静地对视,“我在教他分辨,教他思考。”

教他学会观察,教他分析事件背后的原因,教他冷静,教他关注自身。

他无时无刻不在成长,只要一晃眼移开视线,再次聚焦时,就能看到蜕变。

三月尚久,何况三年。

项籍视线漠然:“你不用问令尹。我告诉你的,就是我的答案。和他没有关系。

“我不会和你回去,更不会陪你们拉拢氏族的力量去做什么。在秦国之前,楚国就已经被氏族杀死了,剩下的只是空空的躯壳。”

明明是他们背叛了我们,却还要去依靠他们的力量……

后方的背叛,比敌人的进攻,更让项籍难以理解、难以容忍。

“他们活着,是在玷污楚人的灵魂。有他们在,楚就永远不可能是楚。”

“你可以拉拢他们。”项籍拔剑,仿若宣誓,目光锐利,“但我会把他们杀光。”

只有这样,才能再塑楚人之魂。

“不要再说这种话!”项荣比起被剑指的愤怒,更为话语心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有些话,可以想,但绝不要向外说。

那庞然大物已经深深渗入这片土地。顽固如同杂草,侵占田地,夺取作物的养分,拔不完、除不清、烧不尽,风一吹,就又漫山遍野地攀援。

这条路……比复国还要难走得多。

“我知道。”项籍肆意地笑,带着傲慢与自负,仿佛不知畏惧为何物,“他们的死期就要到了。”

项荣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他。

太久没有注视,转眼间,他就已经在背后长成了让项荣惊叹的样子。

项荣没有心思去想更深更乱的事情,他只是安静了下来,镇定了下来。

看着他们,良久之后,说:“……梁已经被带去咸阳。”

他带人留守氏族的迁徙大队时,被追上来的李信发现了。那时其他项家人在外搜寻景平的踪迹。

说完,项荣就握紧缰绳,骑马转身离去,对其余人道:“走吧。”

马蹄踩出声响,项荣忍住回头的冲动,想:就当是……

就当是分头下注。

李智看着他们远去,说:“我想,你也可以跟着回去。”

都到这种程度了,跟着项荣走也没什么。

“回去不会有这么多秦军愿意帮我。”项籍收剑,摩挲着剑柄。

回去就只能和垃圾勾搭了。

李智唉声叹气,提起袖口,掩面擦拭:“啊,被利用了……我真惨。天下哪里有我这样的可怜人……”

“哼。”项籍才不想陪戏精表演。

“嘁,孩子果然越大越不好玩……以后肯定也是越来越不安宁。”李智意有所指一般。

他很清楚,项籍是没有尊卑之心的。从最开始见面时就没有。每天和自己相处,也很难生出正确的敬畏心。

所作所为,只出于己意。想做就去做,不愿意做就坚决不做。将来……这会很麻烦。

项籍环臂哼笑,昂首道:“我是楚人。楚人不听秦人的话,这是很少见的事情吗?”

这是天经地义。

“我也是楚人。”李智看向前方,目光悠悠,说。

“哈?”

李智笑,摸摸他脑瓜,道:“再叫声‘令尹’来听听~”

你都叫我令尹了,我还不是楚人吗?没想到你一直是这么叫我的啊。我好感动啊。

提到这个,项籍恼羞成怒,“啪”地把罪恶的手打掉,涨红了脸,怒气冲冲:“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