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争取时间
看到老将军演得那么卖力,还挺惨的,秦王没眼看,直接让人回去。
他不想之后听到什么大王惨无人道,奴役病重老人的话。
王翦得到回应,咳声渐息,变得正常了一点,但看上去还是有些虚,走路腿脚发飘,直到退出殿外才变回原样。
在里面继续演全套是给秦王面子,不然秦王刚说可以走,他就回光返照活蹦乱跳,这太过分;出来不演了也是给秦王面子,王翦本来就是健健康康地过来,出去如果看起来被气得病歪歪的,还不知道别人私底下会怎么编排秦王。
王翦飞快撤退不久,李斯就紧跟着接力,来到现场。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被上一棒坑来的,秦王也没有在他面前提王翦的做法。在被大王询问相关话题后,李斯表示很懂。
大王你问对人了。
作为掌管司法刑狱的全国最高长官,兼职搞情报特勤,这是分内之事。
秦王问的是摘录王翦的原话:“廷尉,你认为我应该如何安排各位公子?”
事实上,除了君主、储君、宗室封君,以及宗正,其他宗室的存在感可以约等于无。
前面的几任秦王还有任用同族亲朋做左膀右臂的习惯。但到了秦王政这里,由于人尽皆知的弟弟背刺事件,他彻底疏远了宗室。
对待公子也是同理。他根本不需要关注其他儿子,按照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扔着不管就是最好的安排。
这样与潜规则相悖的询问意向,显然是有另一层意思的。
常理上,君主对于自己偏爱看重的儿子弟弟侄子,不能立储就封君。挑个xx县做封邑,以后就可以称为xx君,又或者是以功绩封君。比如,信陵君,封地就在信陵。嬴成蟜,也曾是长安君。
但一般情况下,没有哪位正常君主会一股脑地给一堆儿子安排封邑。
这很掉价。
大规模外封的先例,最先浮现在脑海的,毫无疑问是周王分封诸侯。
“大王,公子们能够得到您的关怀,这就是天大的恩重。”李斯认真道。
咱就是说,他们有爱还不够吗?别的根本不需要啊。
李斯当然是不提倡分封的,这不只是因为他一向和秦王穿一条裤子,也是他自己执政理念的坚持,要在大一统下高强度地维护中央集权。
秦王问:“只是这样就足够了吗?他们不会想要其他吗?”谁在支持分封?
仓促前来的李斯看起来很可靠。
虽然没有提前准备好奏对,但是信息都存储在脑子里,想了想,先道:“大王,各国还没有彻底平定,人心浮动,而不愿意归属秦国。我听说二公子筹备纸墨,印刷速度胜过抄写,能够以多覆盖少,让他们无力应对,接受更多的那一类……将来筹印秦律,让天下处处可见秦国的律法,以秦律识字,知道秦律,而挤占诗书……”
李斯慷慨激昂,想把异端全干掉。
实不相瞒,他盯上印刷技术很久了,想想自己将来花式使用印刷的途径,他馋得眼泪都要从嘴角掉下来。论排除异己,李斯也是专业的。
秦王:……等一下,你讲嗨了。有点偏题。
他把陷入幻想不可自拔的廷尉打断,道:“纸墨还在囤积。现在不行。”
李斯回神,怔住两息,似有似无地叹气一声,对于跑题一事,要拱手认个错,被秦王挥袖堵回去。
他整理好思绪,接着说:“大王,秦国不断扩张,我和各位同僚探讨过应当如何治理新归的国土,在这一方面,绾、劫等人和我相谈甚久……”
他们支持分封,我和他们意见冲突很大,所以拉扯了很长时间。
聊得久,不代表情投意合。至少从今天来看,李斯是被叫来告黑状的。
“嗯。”秦王示意他继续。
李斯就以比较委婉的表达,把他知道的能说的相关事情都秃噜一遍,包括:
最开始从哪里听到的风声、楚人来到咸阳之后的微妙躁动与影响、可能和什么公子有一丢丢接触、在士卒中传闻的小道消息……
末了,再致歉:大王,这事本来是该我先来禀报的。但是我这里还没有整理完信息,这事也没有闹出大场面,所以我在按普通的流程来。
“公子……?”秦王听了半天,最后又抓住重点。
我不在的时候,有大臣和公子接触?谁啊,活腻了吧。
“啊?您叫我吗?”赵昌揣着
要举报的小纸条,迈步进来。
刚一进殿就听见老爹说话,真是心有灵犀哈。
——
楚地。
李智和项籍隔着好几个县领完物资返回,谁料回去之后没见到原本的负责人刘邦,而是被留守的卢绾通知说:
我的老大现在跟越人混成了哥俩好,正在山里拉关系,我是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把你们一起带进山去见新朋友。
“越人?”项籍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李智沉思:“我们……出走一年了吗?”
“一个月都没有啊!”项籍不理解。
如果不是确认卢绾长相身高声音都没变,李智都要以为这是什么新型拐卖方法。
卢绾惭愧中带着骄傲,道:“在你们离开后的第三天,我们入山找到了越人定居的地点,却不小心被俘获……”
实在是那时探路的人不够多,没想到就那么误打误撞找到目标。刘邦他们当场被警戒的越人发现。
也不知道越人是不是习惯了蜂拥而上,反正刘邦看着呼啦啦拥上的周围一圈人,有的拿铲,有的拿剑,有的拎着铁盘,衡量了一瞬间:
对面人太多,打不过,自己人没戴防具,容易受伤,而且,受伤后也很难跑出山。
当机立断,先投再说。
这里的越人小首领臼亥收到汇报,对外人的出现——特别是楚人——感到十分生气,也当机立断:
“杀了他们。”
祖辈传给他的教训中,楚人就是讨厌的仇人。这群无情邪恶暴虐的人,尽把他的同胞往荒凉的野外山岭中驱赶,逼得越人不断向南、向南。
突然出现在山中的楚人,是为什么而来,是先遣的斥候?接下来又要派士卒来杀我们,赶我们?
不可饶恕,给我死吧!
“等等!”刘邦看着磨刀霍霍,麻了。
他没想到这人杀心真的这么强烈,连句话都不能谈呐?
“我来寻找主家的幼子,他丢失在山中,我的主君悲痛得难以进食,旧伤复发,就要离世,逝世前他只想再看一看他的孩子,所以我们才……”刘邦边说边痛心流泪。
声泪俱下,挺感人的。
但臼亥听不懂外地话。
他只看见有个灰扑扑的中年人叽哩哇啦地哭。
又不是梨花带雨的美人,不好看的。
臼亥眉毛一竖:“杀了他们!”
刘邦看着越磨越快的屠刀,睁大眼睛。
你们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不对……
你们……
淦!你们就没有一个翻译吗!
听着金属的打磨声锵锵,还有几个弟兄焦急惶恐的话语,刘邦这辈子的冷汗都要在今天冒完了。
他们听不懂,怎么办?我不会说越人的话……这里不可能没有译者……手脚被缚住也不能比划书写……
不,书写我也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字……到底谁能听得懂……如果不能听懂,他们如何外出交易……
刘邦目光飞快掠过旁观的人群。
绝对有人能知道我在说什么。
一定是这样。
只是我说的不够有用……
所以不屑于翻译转告。
一定是这样。
他的眼睛顿住,像是看不到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弟兄,盯着人群缝隙后的寥寥几只精神恹恹的羊,用能够活动的头颅往那个方向疯狂示意,高声道:“羊!我会养羊!这些羊羔病了,我能治!我会治病啊!”
话语一出,便看到有个中年人眼睛亮了,迟疑地凑近臼亥,耳语几句。
“停下。”臼亥皱着眉毛,走下来。
刘邦镇定地暗舒长气,后颈布满细密的汗珠。
“你能救它们?”臼亥不太相信。
翻译实时跟进。
“能。”刘邦特别坚定地点头,脸上全然是自信。
“如果你做不到呢?”
刘邦目光如炬:“如果我做不到,就收去我的头颅盛酒。”
翻译的眼睛又亮了,翻译完话,把臼亥也震住两息。
他们全然忘却了这个人的命本来就在自己手里,而是纷纷觉得立下如此豪迈的赌注,是个值得敬佩的壮士。
“好。松开他们。”臼亥感觉他变得顺眼很多,道出刚才翻译告诉自己的事情,“我听说你在寻找主君的幼子,如果
你能够将我们的珍宝保住,我们可以为你寻找。”
他轻易地相信了这人先前的话。
既然不是进山乱杀的楚人,他也不搞连坐,而是搞交易,把自己的酬劳摆出来,希望刘邦也能因此尽心医治。
刘邦果然被这样的宽和纯真感动到眼泪汪汪。
……
“……他会养羊?”项籍提出质疑。
卢绾冷静地说:“可能会吧。”
“不管会不会,都拿到了喘息的机会。有充足的时间,就可以做很多事。”李智道,“接下来呢?”
卢绾边带着他们向前深入,边说:“接下来……我也看不懂是为什么,只是喂了许许多多种草果,不知怎么的,过几天确实就救回来了……”
“运气真好。”项籍感觉刘邦是蒙的。
卢绾一路把最近的经历告知,最后道:“他们没有见过什么幼子,但是与我们交好,所以愿意为我们寻找……”
正确的说法是,臼亥和刘邦深入交流后,发现他见多识广、言之有物,又很对自己的性格,两人直接成为至交好友。
刘邦成功入住,蹭吃蹭喝。
最近他们在互相学习对方的语言,省得中间隔着一个翻译,聊起天来不爽快。
“是‘万’回来了,‘万’!”越人小哥看到熟脸,生疏地打招呼。
卢绾对他笑笑。他们在欢迎和背后讨论“这些都是谁?”的声音中走进去,终于见到了刘邦。
刘邦为了更好地融入,还换上越人土著的打扮刷好感。顺带一提,是按照臼亥的规格在穿。
这解锁的新皮肤,看得项籍眼皮抽了抽。
“智!籍!”一见面,刘邦充满热情,像是看到亲人,大步走来就要拥抱。项籍后撤半步,刘邦丝滑地改成握手,强行拽着晃了晃。
接着他拥着李智,边比划边语速缓慢地对臼亥道:“这就是我所说的那位,擅长指导耕种的朋友。”
李智:?
臼亥很是激动,也大步走来就要拥抱,突然想起什么,也丝滑地改成握手,一口生涩的楚语,说:“谢谢您愿意帮助我们!”
李智:??
“啊。”他盯着刘邦,打眼色:你拿我给他们画饼?
刘邦笑笑,悄悄说:“令尹,您应该会的吧……”
他记得他们之前聊过这类话题,这位前令尹说的挺有一套。种地他虽然懂一点,但不多。不然就自己开工了。
“……我不会能行吗?”李智笑,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
项籍则看着有点混搭打扮的老大叔,追根究底似的,走近两步,也小声问:“你会养羊?”
刘邦表情微妙,意味深长,眼神投去一个“你懂的”。
先争取时间罢了。如果见势不妙,那当然是脚底抹油,撒腿就跑啦。
真把命留在这里,当我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