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大秦奏终
赵昌按照秦王的意愿,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间歇的放松休息期间,将闾找过来,说有已经能够确认的事想要告诉他。
涉及到三弟,赵昌心中大概有划定的范围。
不是在求助,也不是在为难,更不是在告状,那么可能得到的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下雪之后……”将闾从前和扶苏提过,但那时赵昌还在外面,所以不太清楚,“……有一只新的鸡长大了。”
将闾仔细地,同时又尽量简短地讲述过程:“只是,它的后代总是很难继承……后来,谷从北地带来其他的。放在一起培育,终于大概能从后代中找到相似的了。”
他的叙述平淡无奇,毫无波澜,听上去也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一般,更没有详细地讲述心中的起伏与历尽艰辛克服的阻碍,似乎就是这么水到渠成。
“我们不是很清楚原因,这种相似的继承也不稳定。但是比之前传不下去要好。”将闾说。
他带着二哥去向提前准备的棚舍,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圈起两窝鸡,一窝更大一些,一窝就是正常大小。
将闾指着大的,道:“就只有挑出来的这些。其他的……它们的兄弟姊妹不在这里,也不像它们。”
紧接着他讲述暂且总结的培养过程:“喂养时,它们吃得要更多一些,但是比较起来,成长的时间大约要短一旬。”
将闾还加上私人猜测:“我总觉得它们会更耐寒一点,但是还没有尝试测验过。数量太少了,现在我舍不得。”
万一刚测试完,鸡们就因为冻病升天,他哭都没地方哭。
“它们的味道可能不会太好。”将闾最后说。
赵昌这才问:“为什么?”
将闾本人当然是会吃鸡的。小时候养的第一批鸡他确实不愿意碰,不过其他鸡,包括外人养的、以及初始鸡的后代,将闾并不抗拒食用。
吃肉是一种快乐,鸡肉也很香的。
“因为摸起来的感觉……和其他的不太一样。”将闾用一种比较抽象的辨别方法给出回答。
这些鸡们珍贵,他每天认真呵护都来不及,不会为了品尝去逮两只杀掉。
赵昌若有所思。
从那年下雪到现在,在科研中是短暂的耗时,但如果从将闾最开始养鸡到现在,已经算得上长久。
“大甲还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扩大并稳定繁育,但我有些等不及,想让你知道。”将闾道。
赵昌疑惑:“大甲?这是品种的名字?”
将闾点头:“大就是大……甲是甲组分出来的鸡。”
他的起名习惯也如同他的叙事风格,一个词:朴素。
将闾已经过了相信“世界上会有巨大的鸡,像宫殿那么大”的年龄。他也不会像秦王那样对过于难以实现的东西既固执又铁头。养的鸡越多,他越清楚:儿时的幻想,只是幻想。
现在的鸡,就是“大”了。
赵昌嘴角动动。“大甲鸡”……还挺……我该夸你没称它“大鸡”吗?
“怎么不叫谷巨鸡,好歹也有谷的一大半功劳。”赵昌吐槽。
闻言,将闾和在一旁陪同的谷都有些惊讶,谷还带着掩藏在深处的感动。
作为将闾最初的副手,也是全程参与到养鸡场事业中的人,谷也承担了许多责任。更别说,之前将闾提到是谷出去北地郡,找来了新鸡繁育的关键。
“这也好。”将闾想了一下,没有异议。
“不不不,我只是乱说的,该怎么称呼,由你们决定。”赵昌不掺和对鸡的起名,询问他在意的,“你有写不同品种间具体的对比情况吗?从喂食的耗费,以及增重的效率,各阶段变化的时间……”
试验要进行精确的对比,拿出可靠的数据,通过一目了然的总结,来传达更多。
将闾点点头,说:“有在写,但是……它还不太稳定。”
所以他现在不能给出最准确的最终版,只能通过不同个体综合出一个更宽泛的区间。
“也可以的。”赵昌决定,等看完记录,就再去给亲爱的弟弟拉赞助,支持老弟的事业。
我的兄弟真的太贴心了。
赵昌心里暖暖的。就是喜欢这种努力做事的人。
无独有偶,在他夸将闾之后不久,没过几天,扶苏也带来了自己的成果。
“我写了一篇文章……”扶苏略显羞赧,“想让你看一看,或许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向亲近的人分享自己打磨过的作品,他还是第一回,所以心中有点别扭不安。
赵昌没什么感觉,他都在给老爹编冒险故事了,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并不能对这种羞赧感同身受。他接过作品,打开看了两句,先吐槽:“一看就知道阿兄你不会起名困难。”
“嗯?”扶苏不解,疑惑。
赵昌把“大甲”一事转告。扶苏听完,不免因三弟的“朴实无华”笑出来。
“我们以后记得为将的子女把关啊……别让他起一些难听的名字。”赵昌已经在替尚且不存在的侄子侄女担心了。
“也是,也是。”扶苏一想到假如自己会有个侄子叫“大甲”就想笑,乐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止住。
而赵昌喝了口水,开始阅读大哥带来的文章定版初稿。
扶苏看他安静下来,在一旁解说创作背景,道:“很久之前只是有模糊的意识,我身在赵地的时候,确定了我的想法,从那时尝试书写、增添、修改……”
断断续续写了很久。从在赵地的时候开始,写写停停,有遇到不解的,就停下来仔细查找资料、询问。
这并不是像赵昌写给秦王的“睡前故事”那样充满瑰丽幻想的内容,而是一篇偏向纪实叙述的四字长文。
开篇是尧舜禹夏商周,在前面用寥寥数语提起,至秦立国起家开始,改用更细致的语言,但仍旧限于精简历史的浅评。直到现任秦王,赵昌看到段落开头的第一句话:
“王政十三,逐相启昌。”
这句最正常普通的解释应该是指两个事件。前半句是秦王政十三岁即位,后半句是秦王罢相收权,开始走向巅峰。
但赵昌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很不对劲,这也可以理解成暗藏的含义:秦王政十三年,吕不韦已经被驱逐死去,公子昌也已经正式进入秦王视线。
或者是另一个比较正常的版本,即,前半句仍然是秦王政十三岁即位的事件,后半句却再分两件事。“逐相”意指驱逐吕不韦,“启昌”意指启用公子昌。
因为赵昌确实是在吕不韦离世,门客被赶向房陵后,开启人生第一次外出咸阳的旅程,并借助那些在房陵的门客做出改变。
赵昌侧头盯:“这句的最后不是我吧。”
扶·大粉创作悄悄夹带私货被正主发现·苏心虚地低头躲开视线,强行解释:“……不是。这是说,从父王罢吕相之后,秦国就变得更昌盛……”
他在心里辩解,给自己打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一些:我没有说谎,那之后才开始慢慢灭国的,所以确实是更昌盛了。
赵昌勉强装作信他的鬼话,不争辩,继续读。
从这一句开始,接下来就不仅是有关年代历史事件的记录,还以更精确的角度叙述,细分各个行业领域。
“其沃肥硕,鸡豕牛羊……”
有从农业着眼,写种地的尺、养殖的将闾等人取得成果的段落。
“撷旧予新,解字千行……”
有从文学着眼,写赵高等人从篆书中精简出新字体,整理字典的段落。
“稠墨润笔,纸承游龙……”
有从书写着眼,写关于新发明的纸的段落。
“粗麻密织,细布叠重……”
有从纺织着眼,写布料更迭的段落。
很多很多。
扶苏还在叙述法律的变化,在叙述工具的变化,在叙述房陵的变化……
他讲述秦国这么多年来各方面的变化。
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各种各样的成就,统统化作墨字,聚集在同一篇文章之上。
末了,是一句话。
“周铭中原,大秦奏终。”
中原曾经是周的天下,现在由秦为它奏响终末。自此,天下是秦的了。
这篇长文,秦之前的内容占了短短一小部分,历代秦公秦王也只占了一小部分。扶苏用大量的篇幅凝聚描写从秦王政开始后的事。
“……你想要把它当作颂文吗?”赵昌问扶苏书写的具体缘由。
整体来看,文采斐然,朗朗上口。不仅适合当颂文,还适合编曲唱词。不管是为什么而写,最后都不会被埋没。
扶苏摇头。
“不。”
这不是他的目的,也不是他想做的事情,更不是他坚持成文的理由。
“我想将它当作稚子的启蒙韵文。”扶苏道。
赵昌听了,不由露出笑意。
“或许它还会有需要增删的地方……”扶苏意在教育,意在国家的未来。
在编写的时候,他有意剔除修改了重复的字词,也更注重通俗的表达,同时在句尾大量叠韵,尽力降低诵记的难度。
他的文采与创作,注定要永远建立在他的政治主张之上。现在就是,将来更会是。
扶苏的目光带着别样的无情与平静,不是对他看着的人,是对他看不到的人。
他说:“我希望它可以作为幼子识字学理的开始。”
我要让他们知道秦是正统,让他们知道秦国做了什么,让他们知道在秦国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要从最开始就在他们心中播洒属于秦的种子。
我要让他们在重复的诵读中逐渐晓悟,让他们在懵懂之时就诞生出一个意识:他们生活在秦国,他们是秦人。
事实上,写出这样的文章,在孩子口中传播这样的文章,也是很危险的举动。因为,这是秦王长公子的作品啊……
“好。”赵昌欣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