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你可以的
阳光西斜，秦王踏上熟悉的白玉台阶，走入殿中。在各处守候的侍从似乎连呼吸都听不到，安静得宛如塑像。
殿内点着灯火，比起外界的光，照得目光所及之处多了一层晕着鹅黄的薄雾。错眼一看，有一瞬间连猩红的地面都有些泛橙。
秦王目不斜视，视身侧的一切于无物，径直走向他过于熟稔的地方——每天批奏的地方。
嗯，昌果然和以前一样在里面整理……不对……
“你怎么还没走？”秦王诧异。
赵昌放下笔：“这不是在等您来么。等您来我就走了。”
“以后别等我。”秦王眉间微皱。
你可是刚成亲没多久啊。刚成亲，别这么沉迷工作。
“我知道了。”赵昌临走前保证道，“放心吧，您在我这里的地位不会降低的。”
秦王冷笑。把人赶走，开始自己干活。
赵昌离开，不着痕迹地叹气。
他不想回去。与其他事情无关，只是单纯不能适应身边多了一个“重要”的人。
从内心的规则上，他已经把望姬划入自己人的范围，但从感情上，他暂时没法全盘接受。所以正在不断调试内心的状态，想早日找到一个平衡点。
最开始放了几天假，整天待在家里，他还没有多抗拒，托先前纸笔交流的福，他们之间也磨合得不错，白天闲聊有不少话可说。
直到赵昌重新外出处理事务，忙了一圈回去，心累地想着：
要躺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会，再吃一顿夜宵，然后看两篇楚地县城的记录……
像以前一样。
正抱着这个念头疲惫地进屋，却看到视野中突然出现了迎来的望姬，脸上是笑着的，声音其实也很轻柔。
但差点把他惊得后退半步，还好他能控制住，硬生生停在原地，只是不小心被激出了对外社交的笑容面具。
在不想笑的时候，在原本不需要强行笑的时候，却要挂上笑容。
那时候他才突然真正意识到——
我家里有其他人。
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赵昌的领地意识很重。这不是那种“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的领地，而是像三十年阿宅的绝版手办墙、快乐鞋狗的限量鞋收藏间、“酒鬼”的珍藏佳酿地下室……
那意味着“除了我，其他人不可以轻易触碰”。
他没有什么过多的喜好。对他来说，在需要的时候，有一个绝对不会被打扰的空间、一段绝对不会被打扰的时间，就是他的领地。
但赵昌难得踌躇，不知道要怎么把这种要求向望姬表达清楚。
既不造成伤害，又能够达到目的。
他是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对待伴侣也不能像对待侍从，他一时难以把握相处的度。
赵昌有一片刻甚至剑走偏锋地考虑过，要不快点给她安排工作，让人赶快出去干活算了。
“唉……”赵昌幽幽叹气，“我还是太有道德了。”
像那个唯我独尊的老头就不会被这种事困住。
如果是被塞来的普通侍妾，问题也会简单很多。那对赵昌来说是下属，就像对待其他下属，公事公办就好了。唯独妻子，是家人。
家人……是不一样的。
可偏偏两人在情感上还没有足够的厚度撑起这个身份定位。
“啧。”
赵昌愤愤握拳。不想回去，我该怎么说。
——我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你不要来找我？
赵昌泄气。
累了，让世界毁灭吧。
他选择先摆烂，这段时间忍一忍，等到感情提一提，再开展这个话题。
做好心理准备，连回家的路也不再那样难熬。果然，只要摆烂得够快，就不会有烦躁的事情。
现在想想，抛开这种偶尔会诞生的微妙不适，其实整体上的生活有不少新奇有趣的地方。赵昌开始说服自己，就像从前攻略秦王时那样，多看到一些好的方面，于是能容忍部分不快掺杂在其中。
再难还能难搞过倔强的老头吗？我连他都能想办法一点一点掰过来，其他人算什么。
不急，慢慢来，我最擅长这个了。
他心平气和地回去，心平气和地与望姬吃饭交谈，洗漱完，随口谈论一些可以分享的事。
“明天……”结束上一个话题，望姬似乎有些犹
豫，主动开口。
“嗯？”
她略带惭愧与羞赧，问：“明天……我可以不来迎接吗？”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赵昌意为自己可以提供帮助。
“是的，我有一些劳累。”望姬说。
“我让安给你看一下吧。”
望姬婉拒，不认为需要大惊小怪，说：“只是从前没有这样忙碌过，所以在疲倦……”
赵昌看着精神饱满面色红润的人，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点疲倦，想了一下，问：“那后天呢？”
望姬还是很惭愧：“我并不能确定。”
赵昌看到这种反应，基本能确认，这是她在退让。
不知道是从哪察觉的不对，或者是被人提醒了。
正如赵昌所想，望姬能感受到部分时候的些许差异。尽管赵昌已经努力遮掩过，尽管是一点点差别，对她来说却像是沉浸在情爱中的恋爱脑突然清醒过来搞事业的巨大不同。
她认真思索，找到了变化的起因，再去询问这里的侍从得到确切答案，最后做出决定。
“……你有不习惯的地方吗？”赵昌问。
“这里很好。”
“嫁妆已经整理完了吗？”
“是的。”
“明天做些别的事情吧。”
望姬没有异议，干脆应下：“好。”
“你可以托人去画下家中房间的图样，或者你来也行，挑几间改成你从前在家中居住的样子吧。”
初来乍到的磨合，还要让她来不断退让，赵昌过意不去。
又不能随便放人回去长住，只好做点室内陈设改造了。
“……我……”望姬骤然心中酸涩，难以自控，低头移开视线，调整情绪。
“我有些疏忽了，没有关注到你的想法。”赵昌歉意道。
他想，望姬的不适应或许比自己更重一些。
说到底，他们两个都在带着面具不断尝试、试探。哪怕同居之前有过短暂的交流，但隔着纸张不能触及到现实。真正的问题都要在见面后才能发觉。
“不是的，不是您的疏忽……”望姬说着说着，没忍住，有些哽咽。
她迅速压下了泪意，道：“我在家，母家中也有谁都不想告诉的地方……我想，您也大概是这样吧。”
有过书信来往的经历，以及先前的相处，她能确信一点：我是被深深包容着的。我们也都对未来抱有期待。
所以她在察觉问题之后，不想心安理得地佯装不知，而是想要做些什么。
她并不觉得这是退让。
只是在“理解”而已。
“你是个好人。”赵昌若有所思。比在信中更宽和。
既然这样，那就能摊开了说。也许不用太担心会造成难以挽回的隔阂。
“这里没有什么你不可以去的地方。但有时候我需要安静，不是故意疏远你，是我个人对环境的要求。如果将来我希望你远离片刻，你可以理解吗？”
“可以。”望姬并没有因此恼怒或暗生不爽。
“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告诉我。”
就先当合租的室友了。
望姬仔细思考，脑中混沌得一片空白，默默摇头：“没有。”
“不行，你要有。不然就显得好像只有我在无理取闹一样。”
望姬感觉现在才是真正的“无理取闹”，但她根本讨厌不起来，想了想，默然：“……有。”
她看着对面人满意颔首的样子，说：“我希望……还是不要改什么房间了，原本的模样就很好。”
出嫁前的闺房，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强行让现在贴合过去，她不喜欢。
“但是……我想要一个更小的。”望姬这次是真切地羞赧，第一回在他面前试着提出需求，“就像……咸阳宫前的那些……”
那些小韩宫、小赵宫、小燕宫，是各国宫殿模型。
她还是会思念过去的。如果能有一个缩小版闺房，想起来时就拿出来看看，摆弄一翻，也许会是不错的体验。
“你是天才吗？”赵昌忍不住笑，“那就这样定了。”
望姬也忍不住笑。
“还有，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如果迎接我会给你带来负担，那就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是负担。”望姬比其他人坦率得多，在这方面她倒是和赵昌很相像，“
那是我愿意的事情。”
“真的吗？”赵昌好奇，盯着她看，得寸进尺，“假如是为了我，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嗯，我会努力。”望姬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视线，眼睫忽闪，但还是点头。
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习惯性地不把话说死。
于是听到一句直率到过分的要求：“我想要看你哭泣的样子。”
“……”
什么？
望姬震惊到失去反应。
赵昌喟叹，离她更近一些，抚摸上霞飞双红的脸颊，拇指摩擦着她的眼角，道：“刚才你哽咽的时候，我都已经想好要怎么样为你拭去泪水了，为什么又忍耐回去呢？是不想在我面前哭出来吗？
“你落泪的模样，一定也很漂亮吧……可以为我落一次泪吗？”
“不，不，不，不可以……”望姬脑袋发糊，结结巴巴。
似乎安静了一会。
“……你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