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夜离之女
也得亏是桑离在此,要是换做昆仑墟中任何一个熟悉晨星本性的人,定会惊叹这只天高地厚的上古神器居然也有如此礼貌的一日。
桑离对这只火红色雄鸡的飞行天赋叹为观止,难得分了点注意力在它身上,打量了一眼后,眉头挑了挑:“想不到你这是晨曦之神也留了下来,无需多礼。”
晨星拍了拍翅膀,然后退了一步,朝身后嚷了起来:“桑桑,桑桑,是桑离上神……”
红色小团子撅着屁股,晃荡着头上的小揪揪,不知何时停下手上的动作,声音由凄凉哀怨到古板老成:“晨星,别嚷嚷了,我知道。”
“桑桑?真是奇怪的名字……”桑离不自觉的念了念,心底生出些许奇怪的感觉来。
她抬眸朝转过身的小女娃看去,顿时愣住了。
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红色的长裙整整齐齐穿在身上,脸上有些许泥巴,连短短的头发上也沾了不少,看起来分外狼狈,手上抓着几只白嫩的竹笋。
小女娃直直盯着她,扁着嘴没有出声。
这小团子无论看上去有多狼狈,桑离都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竟然还有比之前更为惊悚的存在,那就是她不过沉睡了八万年,随后就看见了……一张和她小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
而那张脸,其实和夜离一模一样。
“桑离上神……”晨星见桑离神色古怪,桑桑又一副死活都不开口的模样,试探的叫了叫,道:“她是……”
“我知道。”桑离摆了摆手,径直朝面前的小团子走去,神情幽幽。
桑桑见她走近,素色的长袍垂在地上,优雅而淡漠,她抓着竹笋的手缩了缩,不自觉的藏在了身后,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带上了雾气。
“你就是那位夜离的孩子,没想到牧尘为了那劳什子公主,连你也不愿承认了。”桑离蹲下去,拉过她的手,将她手里的竹笋放在一旁,拿出手帕擦了擦她的手,挑眉道:“看来不过八万年不见,他倒是越发不像话了。”
这孩子的模样,和夜离十分相像,隐隐还有几分牧尘的模样,要说他们没一点关系,桑离怎么也不会相信。
晨星愣在一旁,为桑离强大的思考逻辑感到不可思议,但什么也没说,她这样说也没错,不过……
桑离挑着眉,问道:“桑桑,你知道你的父亲和母亲是谁吗?”
桑桑怔怔的看着她,朝握着她的那双手看去,触感温暖极了,不由得抿了抿嘴,一声不吭,许久之后,她眸子里雾气慢慢驱散,反而生出了些许倔强来:“浪荡子大叔说我父亲不要我了,我母亲好像睡着了,都不要我了。”
“不要她了?”
想起之前听到的话本子,多半是她父亲见异思迁,有了新欢,别说旧爱了,就是孩子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至于这孩子的母亲多半出了事,可能已经亡故,所以泽煌才这般告诉她。
桑离沉思了片刻,很快就有了结论,这孩子母亲出了事,父亲见异思迁,所以才将孩子扔了,想来是泽煌闲得无聊,干脆收养了这孩子。
不过,这孩子和牧尘有关吧?
那她的母亲就是夜离,她已经不存在了。
对于他们这些神仙来说,有了孩子本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但如果另有婚约,那就另当别论。
是以,牧尘如今和上虞有婚约,自然是不可能承认桑桑的身份。
毕竟是牧尘的孩子,他们神界存在千万年,从来没有衍生过后代,头一个难免应该娇宠一些,桑离心底罕见的生出了几许疼惜来。
孩子还小,难免无法接受。
她想了想,出声道:“桑桑,等你长大了,你母亲总会回来的。”
只是那夜离……想来也是没办法的……
不过,等她灵力恢复了,她不妨试试,指不定能找到一些方法,也好了结这孩子的心结,让她安心修炼。
只是,牧尘那边……
几岁的娃娃,声音软软糯糯的,此时眼眶微红,看着桑离,瘪着嘴,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哭腔:“可是……我娘亲醒了,若是不记得桑桑的怎么办?爹不要我了,没有娘亲,谁给桑桑做饭、洗澡,陪着桑桑睡觉……晨星说没有娘亲的孩子是根草……”
女娃娃抽抽噎噎的,鼻子通红,一个劲的看着桑离。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桑离一下子就乱了,连忙将她抱在怀里,安抚道:“无事无事,桑桑这般聪明,怎么会是根草呢?等你
大一点了,我让仙界给你举办三界宴会,你要是喜欢哪人,就让那人给你做小弟……”
她一边说着,一边凌厉的扫了晨星一眼,晨星扑打着翅膀,打了个冷颤,差点从空中掉了下来,眼睛眨了眨,委屈极了。
突然的拥抱让桑桑抽噎的声音陡然顿住,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桑离,突然一下子将她抱的紧紧的,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小小的脑袋埋在桑离怀里,声音小小的:“真的?那你会一直陪着我?给我做饭和讲故事?”
这女娃也太没安全感了,桑离有些头疼,叹了口气,摸了摸他头上的两个小小的丸子头,松开桑桑,道:“自然,我说话素来一言九鼎,现在去洗洗,晚一点我给你讲故事。”
“晨星,等会让泽煌来见我。”
桑离说完,抱着桑桑朝后面的温泉池走去。
“讲什么故事?仙凡相恋的故事,还是修仙成道的故事?不过桑桑最喜欢神话故事了。”
桑离脚步一顿,朝孩子精致的小脸看去,声音低了几分:“谁给你讲这些故事的?”
“浪荡子叔叔啊,他还给我将鬼故事,说有时间带我去迷雾森林中心去看看那些鬼族,说他们很友好,我会很喜欢。”
不远处的晨星看着那微微有些僵硬的素色身影,忙用翅膀捂住了嘴,偷偷笑了起来。
“那小子,让你平时宠着桑桑吧,这小丫头可机灵了,这会不委屈一点,如何能得到桑离上神疼惜,不过就是你有苦头吃了。”
只是,桑桑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晨星挠了挠头顶的羽毛,实在想不明白。
“桑桑,你刚刚在竹林里做什么?挖竹笋吗?”
“我饿了,想找点吃的,吃饱了肚子就去找娘亲,晨星说娘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它还给了我不少种子,说是等它结果子了,娘亲就会出现了,我都种了一大半了。”
小团子在腰间的香囊里翻了翻,拿出几粒种子,因为刚才在挖土,种子上都有一层泥土:“前几日,他们告诉我,可能是土壤的问题,所以我就去竹林里找土。”
桑离低下头,微微一愣。
随后,叹了口气,这可是四海八荒中最为神秘的种子,如果不种在神界,在这里哪怕是千万年,别说开花结果,连发芽都不可能。
想来,也是泽煌拿来糊弄孩子的。
“桑桑,以后不要种了。”桑离轻声道,声音有些沉闷。
“为什么,我不种了,娘亲就不会来了。”小团子十分难过,好一会儿又睁大眼睛,看着桑离:“你……可以做我娘亲吗?”
桑离愣了一下,好一会儿出声道,“桑桑,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谁取的?”
“浪荡子叔叔说我娘亲沉睡前取的。”
桑桑小小的身子微不可见的僵了僵,但桑离并未察觉到,只是出声道:“很好听的名字,看样子你娘亲对你极好。”
脚步渐行渐远,声音慢慢的不可闻。
而在一旁的结界中,泽煌靠着二人消失的背影,神情复杂难辨。
夜离,如果这就是你沉睡之前想要的,那么,如你所愿。
他封住了桑桑体内的神力,哪怕是桑离,也无法察觉到,这个孩子从降世起,其实就拥有上神之力。
“尊上,我已经将当初那些臣服于您的魔族身上的印记全都消除了,日后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曾经追随过您。”一直跟在泽煌身侧商曜悄然出现在身后,恭声道。
见泽煌并未出声,犹疑了一下,又道:“尊上,当初我们隐居在九幽,为了不让九重天独大于三界,您才接受那些魔族的臣服,这千年来我们都未曾回去过,亦没有插手魔域之事,如今又何必再费周折回去消除印记?”
他想了许久也不曾想明白,这才问出声来。
“当初我收回神力,才使得魔域大乱,晁然之死到底与我也有些干系,这样做不过是告诉牧尘,日后我不会再插手魔域之事,日后真正的魔域至尊也将无可争议。”泽煌摆了摆手,道:“鹤黥是否回了魔域?”
“没错,他虽然血脉并不纯净,但到底也是魔域之人,如今仙魔之争愈来愈激烈,多一个战斗力他们想必也是乐意的,漆河这些年一直守在若木之心和魔域交界之处,对这些事不曾过问。”
泽煌摇了摇头,道:“以后这些事就不用管了,若是我知道他会惹出这么多事来,当初就不会给他这样的机缘了,你下去吧。”
当
年他隐居在魔域,若非鹤黥带回了昆仑墟的消息,他恐怕永远都不知道桑离还活着。只是那只小魔头竟然用他给的机缘骗了漆河多年,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商曜点了点头,消失在原地。
泽煌朝后山的方向看了片刻,半晌没有出声。
明明千年沉睡只是封印了和夜离有关的记忆,可是为什么他发觉留恋桑离本身的一些记忆和感情,也同样像是被封印了一般。
神魔大战是发生的事,桑离怎么会遗忘?
难道是澹墨,将属于桑离的记忆封印了?
泽煌神情凝重,百思不得其解,叹了口气,朝九重天而去。
九重天御花园,芳草萋萋,枝繁叶茂,百花齐放,天帝正坐在石椅上和墨言对弈,王母缓步走了过来,一旁候着的仙娥急忙行礼。
见王母神色有些不对,天帝摆了摆手,让墨言和一众仙娥退下去,脸上还带着浅笑:“你今日怎么得空来找我了?”
因着和上虞将话说开,天帝近来的心情倒是不错,对着王母也是难得的没有冷脸。
王母看了她一眼,沉吟道:“今日泽煌上神遣东深来传话……”
天帝面色一僵,收拾棋盘的手瞬间握紧,猛然起身,道:“什么话?”
王母被他紧绷的神色弄得一怔,道:“你这般着急做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让我通传三界,以后谁也不得再提起桑离上神觉醒前的事。”
天帝亦是微微一愣,将手中的棋子放下,出声道:“你是说禁止再提起和夜离有关的事?这是为何?”
“我也猜不透,当年泽煌上神将桑离上神带回了昆仑墟,之后就没了桑离上神的消息,我猜可能是她在闭关凝聚灵力,所以这些年我屡上昆仑虚,都没有接见我。至于泽煌上神的法旨,我们照办就是,日后自然会知晓原因。不久后是菩提老祖的法会,你要我和上虞同往?”王母提起另一事,问道。
天帝点头,重新坐下,神情依旧有些恍惚。
“上虞如今执掌无妄海,仙魔又有嫌隙,我觉得还是慎行为妙。虽然牧尘上神并没有真正统御魔域,可仙魔千年争端,血仇早就结下,九重天诸仙君对上虞必定是恭敬有余,爱戴不足。”
“这些事你就不用管了,牧尘上神毕竟超脱三界,没有钱敢得罪上虞,怎么,乌暝还是不肯从大荒回来?”
“他执意如此,大荒乃是两君交战最为凶险之地,这些年泽亏了他守在哪里,魔域才难以惹出大的乱子来。当年我进攻魔域,本想让三界安危,却不想晁然宁愿以身战死,也不愿让九幽归于我统御之下,如今想来,的确是我一意孤行之错。”
王母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惆怅。
仙界和魔域斗了上万年,却不想竟是以这般结局收场。
如今仙魔再结冤仇,日后恐怕更难化解。
天帝摆了摆手,道:“随他去吧,他待在大荒,总比一天到晚都想往昆仑墟跑要好。”
王母顿了顿,眉一挑,转移了话题:“明日我再去一次昆仑墟。”
话落,便消失在御花园。
天帝沉默片刻,起身正准备将人招进来,抬眸看到不远处桃树下的灰衣人影,神情骤然僵住,眼底浮现出微不可见的惊恐来。
灰色长袍随风而动,神迹飘渺,一如当年,可如今他心底再也没了崇敬恭顺之心,只剩下恐惧和惶恐。
“见过上神。”天帝顿了顿,走上前对着那背影行了一礼,到底是统御三界数万载,心气早已非当年可比,总是慌乱,却也没有失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