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记忆回归
数十万仙将惨死于魔域入口,九重天乌暝太子以自身灵力救下仙兵,而后陨落的消息在一夕之间传遍了四海八荒。
是以,仙魔之争迎来了八万年来最惨烈的战局。
在颠覆三界两族对立巨大仇恨之下,东深和漆河晋位这等了不得的大事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虽说,百鸟众族退出战斗,但征战的号角仍蔓延至三界的每一个角落。
无尽肃穆之下,唯有无妄海仍是一如既往的安宁祥和……还有些许……寂静。
东深觉醒,乌暝丧命于幽灵山的这一日,天仿佛破开了一道口子,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三界,入目之处,只剩雪白。
牧尘撤了四周的阵法,站在大殿前看着无妄海一夜梨花白。
待晨曦微露,金光普照大地时。他才缓缓转身朝后殿走去。
后花园里,桑桑裹着殿里侍女连夜缝制出来的云锦小袄,踩着小靴子,在雪地里玩得欢快。
不过才几日的时间,他初见那孩子时的担忧已经消了不少。
桑桑不像暮天,也不像夜离,反而颇有几分桑离的性子,坚韧倔强。
牧尘隐在一旁,摸了摸怀中雕好的木偶,犹疑良久,终是转身朝内殿走去。
“东深在幽灵山觉醒时你不曾出现,就是想在这里陪陪桑桑?”
略带嘲讽的声音在小路响起,牧尘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抬眸见泽煌倚在不远处的树梢上,样子虽闲适,但仍掩不了一身风尘仆仆,满脸沧桑。
“我说过,我的事你少管。”
“既然舍不下,当初又何必如此绝情?”泽煌微微挑眉,朝花园中的桑桑看了眼,“牧尘,这八万年,我最羡慕的不是你,反而是暮天,我们虽有漫长寿命,而他不过万年时光,却活得肆意潇洒,最好的都给了夜离,爱的那般纯粹,情真意切,桑桑最想见的是他,夜离放心不下,牵挂最深的也是他。”
牧尘停下脚步,朝院子望了一眼,桑桑双手叉腰和侍女们玩耍,眼底的笑意天真浪漫。
“就算当初夜离不曾向暮天表露过情感,可我们都知晓,她心里并非没有暮天,即便如此,你又何必逼得澹墨闭关,毁了桑离的肉身,不给自己半分余地?”
泽煌神色微敛,嘴角轻抿:“不要说那些鬼话,你是你,暮天是暮天,这些话你就骗骗那些上神以下的人就罢了,骗不过我,也骗过桑离,一旦她想起那些事,就会明白以上神之体历世,根本不可能有两个灵魂,桑离就是夜离,牧尘就是暮天,到时候你让她如何自处?”
牧尘没有回答,反而转身朝泽煌看过来,神情莫测:“泽煌,你可知当初为何我只将你封印在魔域?”
“不是尧天拦住了你,你会这般好心?”
“不是,真正手下留情的不是我和尧天,也不是任何人,”牧尘敛眉:“是桑离。”
泽煌怔住,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道:“你说什么?那时桑离明明……”
“神界所有人都以为桑离以身对抗天道是对你失望透顶,对九幽他们歉疚之下才如此选择,但我们一开始就知道……她其实是为了救你。”
牧尘抬眸,神色寂然:“你在九幽布下血阵,神魔大战开启,他日你就算回了神界,即便你是上神,可在上古长存的律法之下,只有一条路,那便是魂飞魄散,只有三界不灭,你才能罪不至死。桑离在拿命拯救下三界,也是在救你。”
泽煌,她……其实对你与旁人不同,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而暮天,不过是她这一生中留下的微不足道的痕迹而已。
泽煌似是不相信牧尘的话一般,双目通红,身子微微颤抖,见牧尘渐行渐远,长吸了一口气,疾走两步,道:“牧尘,你是何时知晓九幽是被天帝那小子领入阵眼,才会陨落在极地之域?”
牧尘猛地抬眸,眼底一片黯然。
“先是那劳什子上虞,再是十万仙将,你甚至不惜动用本源之力帮助漆河晋位上神,这些全是为了对付天帝,对吧?昨日我在幽灵山看凰罄神色不对,想必也是知晓了当年之事,如果并非我和桑离,那就只有你,才能让她对相伴了八万年的天帝心生怀疑,是不是就连东深在幽灵山涅槃也在你的预料之中?”
牧尘既不承认,也没否认:“当初如果不是那些事都爆发在一起,我们又何至于被天帝蒙蔽,更不会存留他活到如今,他的事我自有安排,不用你做什么。”
凰罄虽说糊涂了上万年,可到底也是跟着他们长大的,尽管不愿意,她也会知道该如何取舍才是。
“牧尘,当年神界关闭你沉睡时尚不知晓此事,但这千年前你从暮天身上觉醒时,就选择了和上虞成婚,是以那时便是你对天帝惩罚的开始……”
泽煌迅速走到牧尘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沉声道:“那你到底是如何得知,又是何时知道这些的?”
牧尘从沉睡到觉醒,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缓和时间,而暮天又没有神界的记忆,是以,他是如何确定,又是何时确定的?
牧尘微微避开眸子,眼神警告:“泽煌!”
“牧尘,难道……你是苏醒过,还是压根就不曾沉睡?”
稍稍迟疑的声音渐渐变得肯定,泽煌拦住牧尘,眼带质问。
“你何时变得如此多管闲事了?”牧尘绕开泽煌,瞥了他一眼,转身迈开步子朝深处走去。
“因为桑离去了三界交汇处,因为当年你和其他上神只是将我封印,因为桑桑不过一千岁,因为当年我在九幽陪了她千年,她心心念念之人,是你!”泽煌怒声道:“九冥不知生死,神界只剩下我们几人,但凡还有一丝可能,我都不希望你在桑离眼里,你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牧尘转身,眼底一片幽深,看着神情愤懑的泽煌突然道:“当年你为何会选择灭世,是看这个世界不爽?”
泽煌噤声,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
“我们都一样,泽煌,你没有资格来问我。”牧尘淡淡落下一句话,瞬间消失在小路尽头。
“浪荡子叔叔。”在院子里撒欢的桑桑终于发现另一侧的剑拔弩张,朝这边跑了过来,侍女跟在她身后,生怕这落下了雪将小神君给绊倒了。
泽煌揉了揉脸,转身,就见桑桑盯着和牧尘几分相识的表情,突然心情好了起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大笑道:“桑桑,这才几日,怎又重了不少。”
“桑桑这不叫胖,叫……”桑桑抓了抓头发,眼睛一亮:“这叫有福之人。”
泽煌嘴角抽了抽,陡然一阵无力感。
桑桑摇了摇他的手:“叔叔,他们说东深已经晋位上神了,那姨姨怎么还没回来?”
泽煌看了桑桑一眼,桑桑有些心不在焉,盯着牧尘消失的方向神色恹恹。
“桑桑。”泽煌捏了捏她的小脸,正色道:“你阿娘要回来了。”
微垂的小脑袋猛地抬高,桑桑瞪大了眸子,抓着泽煌的手缓缓松开,眼底除了期盼,还有不安。
泽煌看着心底不是滋味,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我们走吧,你阿娘在等你。”
路的尽头,牧尘看着消失的两人,眸色微沉。
他摊开手中握着的的木偶,神情静默。
其实,暮天从来都不曾消失,可又有何用?
辗转千年,他终究不是千年前那个一心只在三界交汇处等着夜离归来的人。
……
天净山山顶,墨言和上虞赶来时,只看到乌暝的水晶棺立在仙族无数座棺椁中,天帝和王母立在一旁。
上虞当即便红了眼眶,墨言眼色血红就要往魔域冲,却被王母拦了下来。
“娘娘,您拦着我做什么?”墨言脸色可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你要做什么去?”王母看了她一眼,冷声道。
“我要召集人马去魔域……”
“你想发兵魔域?你当神仙视人命如草芥不成?”王母气得脸色铁青,怒道:“仙界十万将士一日尽丧,乌暝为了护下仙界入口惨死幽灵山。到如今,你居然还只知道逞凶斗狠,墨言,你日后可是要守护一方的。”
墨言被王母声音中的震怒惊住,赌气的转过头,闭上嘴。一言不发。
无数仙冢中,乌暝的水晶棺尤为刺眼,他注目良久,终是转身道:“娘娘,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但如今,我们与魔域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势,就算我们肯讲和,他们也不会罢手,不如早做准备,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王母有些欣慰,点了点头,朝泣不成声的上虞和神情恹恹的天帝看了眼,朝墨言道:“你先带天帝和上虞回九重天,最多三日,我便会回来。”
墨言点头,见王母消失在天净山,陪着天帝和上虞回了九重天。
三界交汇之处,仙界一方的阵营格外安静,引魂幡处处皆是,桑离出现在沟壑上方时,甚至都未引得众人注目。
她朝素白的下方望了一眼,朝深渊中的碧月弓而去。
不远处的仙魔只能看到一道金光朝吞噬的那片火光和冰层而去。
混沌之力护身,这两极分化的景观并不能伤她一分。
桑离停在底下,看着火光之中通体银白之色的碧月弓,静默无语。
千年前的无妄海……每个人都在问她,可还记得那日?
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桑桑的降世,上虞的怨恨,凰罄的隐忍,那只簪子……还有牧尘身上碧月弓的伤痕。
她不是没猜到端倪,只是终究不敢相信。
桑离抬步朝碧月弓而去,一步一步,仿佛用尽了全力。
她握着碧月弓,银色的灵力在她周身旋转,蔓延千里的火焰和冰川朝碧月弓涌来。
泽煌抱着桑桑落在三界交汇不远处,看着火焰和冰川中虚无的身影,默然无声,桑桑抓着泽煌的衣服,小脸皱成了一团,没有半分笑容。
桑离握住碧月弓弓身的一刹那,碧月弓中庞大的灵力释放,随之……铺天盖地的记忆汹涌而来。
时间缓缓流逝,桑离眼里逐渐血红一片。
夜离的人生,超出她的意料,竟似沉重得不能承受。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
昆仑墟里,澹墨宠溺放纵的眼神,陪着她去若木之心的暮天……
诛仙台上,为了他不惜得罪众仙的暮天……还有,那个她盼了千年的桑桑……
她却如何舍得将他们忘记,又舍弃的?
夜离,如果是你,一定舍不得吧。
桑离垂眸,冰冷的泪水从眼角落下落入漫天的火焰中,落入冰天雪地里,悄然消散。
碧月弓被拿出来,火焰和玄冰汇于一处,渐渐熄灭,渐渐融化,银色的灵力朝天际涌来。
古老石碑上桑离之名泛起金色的光辉,照耀大地,仿佛整个世界瞬间燃烧起来,恍如白昼。
无妄海大殿前的牧尘闭上眸子,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
已经近到梧桐仙境的凰罄猛然抬眸,望向天际那一抹金色神色怅然。
世间万物,因果循环,终究谁也无法改变。
银色的光芒伴随着金色灵力从沟壑中缓缓升起,桑离破开光幕,看着无妄海所在方向,神情冰冷决绝。
她不止记起了澹墨、暮天……同样,那个在无妄海逼着夜离自陨的牧尘,她从不曾忘,亦不敢忘。
千万年寿命,她从未想过,竟然会如此痛恨一个人的时候,痛恨到哪怕那个人是牧尘,也希望他能受到惩罚。
一道箭伤,千年孤独,怎抵得了夜离穿越千年的岁月?
牧尘,不,或许应该唤一声暮天。
也许,曾经我对你有过情意,那是这世间最可笑之事。
泽煌抱着僵成一团的桑桑,看着桑离从火光中管管走出,手心沁出了薄汗,他素来漫不经心的脸上莫名有些紧张的情绪。
此时,更是突然想起牧尘在无妄海中说的话来。
救下你的不是我,也不是其它众神,而是桑离……
泽煌屏住呼吸,朝一身素袍的桑离看去。
“桑离,当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忘了告诉我?”
桑离在泽煌面前站定,许是他的眼神太过专注,微微挑了挑眉:“泽煌?”
泽煌回过神来,尴尬的转过眼,沉声问了句:“桑离,你想起夜离的事了?”
怀里的桑桑低着头,两只小爪子死命抓着泽煌的衣袍一副生怕被遗弃的可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