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一念之错
随着神界众神消失，神界关闭，若说能让四海八荒众人信服者，不是世间为数不多的上神澹墨神尊，也不是手腕雷霆之势的天帝，而是时常闭关，却仍旧是九重天王者的凰罄。
五彩凤凰凰罄，一代皇者，奉上神之令执掌九重天，数万年后掀起两族之争。却在仙魔征战不休之时以身化为图腾，守在三界交汇之处，以毕生修为胖满目疮痍的三界交汇之处重回千年前的光景。
是以，是非功过，八万余年，无人能以评判。
五彩凤凰盘旋数丈，巨石化成的凤目望着仙界九重天所在方向，苍茫凝固，似守护四海八荒，永久太平。
九重天朝阳殿，几乎在那道幻影消失，凤鸣响彻天际，银色的灵力涌现在三界交汇的一瞬间，大殿中的仙君俱都朝外飞去。
殿外，即使隔着九重云海，那蜿蜒千里的巨凤仍旧依稀可见。
众仙静默，上虞双眸泛红，墨言呆立在众仙君之中，全身僵硬。
猛然忆起昨日朝阳宫后花园天帝的话，将上虞拥在怀里，茫然的朝天帝看过去。
天帝仿佛此时才回过神来，一步一步从王座上走下来，朝殿外走去。
他停在众仙之后，却突然朝下望的勇气都没有。
他以为，这数万年最磨难最悲痛之事，莫过于是送走乌暝，如今凰罄竟然……
对上两人悲切的眼神，天帝挺直腰杆，僵在原地，嘴唇狠狠抿着，全身似是都在颤抖。
她……怎么可以将他们全部抛下？
凰罄，你当真如此狠心？
不远处，桑离看着云海之下的巨凤，轻叹一声，缓缓闭上眸子。
泽煌在她肩上拍了拍，轻声道:桑离，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九冥化身木头人在极地之域中八万余载，魂魄早已消散世间，可凰罄以灵力将躯体石化，布为仙障，灵魂禁锢石像中。
她若要守护九重天千万年，则灵魂不散千年，要守护万年，便万年不得解脱。
如此之惩罚，便是他唯一能做的弥补。
东深沉默半晌，似是下定了决心，走到众仙之前，隔着九重云海对着那巨大的五彩凤凰微微颔首，行了半礼。
金德和四海龙王对视一眼，携众仙随着东深行下叩拜之礼。
此时，四海龙王手中的敬天之召突然升入空中，传位东深的御旨在空中若隐若现，勾勒出金色的弧线。
“拜见天帝。”叩拜声在朝阳殿在响起。
东深回转过头来，见广场上众仙君跪了满地，亦颔首道:“众卿无需多礼，东深定不负王母所托。”
此情此景之下，极少有人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天帝和上虞三人。不知何时失了踪影。
消失在朝阳殿中的三人被一股灵力裹住，突然出现在一处虚无缥缈的混沌之中，察觉到仙力完全受限，墨言心底大骇，扶住天帝和上虞，道:“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之中唯有天帝尚且能撑一撑，上虞和墨言在这股灵力威慑下甚至微微发抖。
裹着他们的灵力突然消失，空茫的，世界中，一座神殿缓缓划开迷雾，临到三人面前。
“父帝，这里何处？”古朴的大殿透着威严远古的气息，殿外的男神木头人裹在一层灵力中，让人看不清模样。上虞抓着天帝的衣摆，低声道。
原本因为王母骤然离开，眼睛泛红，此时又多了几分忐忑不安。
天帝松开上虞的手，行了两步，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座大殿，停了下来。
除了桑离，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这个地方。
位于神界最森严的大殿，已有八万年不曾有人踏入。
青铜铸成的大门缓缓开启，沉木声不绝于耳，天帝仿佛陷入了迷障之中，重新回到八万年前。
那时，他不过是小小仙君。
神界为世间最为庄严肃穆之地，众神执掌世界，三界安乐，入目俱是净土。
“那是……圣殿。”他抬着眸子，垂在腰间的手缓缓握紧，如是，他轻声道。
“墨言，等会看好上虞，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乱来，知道吗？”
天帝转身看向身后的二人说到最后。已带上了几分厉声。
墨言神色一凛，猜到了什么，点了点头。
世上能让天帝如此郑而重之的，不过就是神界众神罢了。
东深和桑离上神交好，如今王母将天帝之位传给他，
这桑离上神在这种时候将他们掳来，想必是不想让他们坏了东深的好事。
看来三界敬重尊崇的上神，也不过如此。
墨言眼露不屑，心底陡生愤慨。
“天帝，既然来了，这圣殿想来你不曾忘记，就不需要本君亲自来请了吧。”冷漠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大殿中传来，天帝绷紧身子，朝上虞和墨言点了点头，领着他们朝大殿内走去。
大殿王座之上，桑离着一身黑金色古袍，额间金色火焰印记栩栩如生，神色凛冽淡漠，俯瞰众生般的瞥过他的目光，如同看蝼蚁一般无二。
泽煌懒懒闲坐在一旁，头顶墨玉冠，神色幽幽，容颜邪肆中带着一抹凌厉。
天帝行至大殿中央，望着王座上的二人，沉默良久，终是垂下眸子，沉声叩拜道:“见过桑离上神、泽煌上神。”
凰罄突然将帝位传于东深，化身位图腾，桑离又和泽煌一同出现在仙界，将神殿自混沌之靖中带了出来。
看来当年之事……她已经知晓了。
说不上是解脱，还是惧怕，临到头，天帝除了想保上虞和墨言平安，脑子里一时竟想不到任何辩解的话来。
神界神殿虽空寂无声，但上虞和墨言在看到王座上的二人时不约而同的顿了顿，心底莫名敬畏，跟着天帝沉默的跪下。
尤其是上虞，眼底如死灰一般寂然，她不是第一次见桑离，却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桑离上神，睥睨世间，如晨曦之光。
低头的那一瞬间，才似突然醒悟过来。
她在无妄海陪在那人身边千年，却从来不曾留住他目光的原因。
这世间，如果曾经爱过如桑离一般的人，又怎么能再爱上其他的女子？
可是，上虞突然想，牧尘，若桑离不爱你，便也是你这一世最大的劫难。
“天帝，本君不是个喜欢追忆往昔之人，更不喜欢挑自己的过失，若说还有何事实在后悔，便是当年同意让你进入神界。”
长久的静默之后，淡淡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让人听不出主人话语中的情绪。
天帝缓缓抬眸，道:“神君严重了，我何德何能……竟能入了神君的眼？”
“不，你有这个资格。”桑离伸手在王座上叩了叩，发出清越的声响，似是一声声敲击在天帝心头:“你和神界之间各种情谊早就不存在，将你带回神殿，而不是在朝阳殿外处罚你，便是我为凰罄留下的最后一丝情面。”
随着桑离最后一个字落下，天帝猛地一僵，神色似乎突然黯淡下来。
上虞眸中带泪，见天帝如此狼狈正欲上前，却被墨言拉住，回转头，见墨言要带急切，抿唇朝着桑离看去。
“神君乃世间主宰，要降罪于何人，谁也不会有意见，我无话可说，只是上虞和墨言他二人与当年旧事无关，还请神君不要迁怒。”
天帝将上虞和墨言护在身后，眼底袭上了破釜沉舟之意，看着满受感动的二人，桑离眯起眸子，神情有些玩味。
“你……倒是一个好父亲！”桑离嘴角微勾，却不带半点笑意，“我不在众仙面前惩罚你，不代表他们不能知道真相。”
天帝猛地抬眸，眼底终于有着些许惊惶和躲闪。
上虞和墨言皆是一愣，见天帝此般神情，心底隐隐升起些许不安。
“你所犯下之罪，万死难赎其一。”
冰冷冷冽的审判声在上古神界神殿中响起，上虞和墨言冷冷抬起眸子，见桑离缓缓自王座上站起，满脸肃容。
“八万年前，你将九冥和一众上神引入灭世大阵阵眼之中，害的他们惨死，诛杀上神之罪，此为其一。”
沿着天梯，桑离一步一步走下来。
“凰罄暂时掌管百鸟众族，而你因一己之私万年前将凤凰弃于极地之域，任其自生自灭，反让凰罄成为百鸟众族族长，此乃其二。”
似是感觉到上虞和墨言不敢置信的眼神，天帝挺直的肩背微不可见的抖了抖，缓缓闭上了眸子。
“你位居天帝之位，本该福泽三界，却因权欲熏心，擅自挑起仙魔之争，累得二族生灵涂炭，死伤无数，三界难安，此乃其三。”
桑离站定在天梯中间，停住脚步。
“别说天帝之位，就是这上君之尊，你又有何资格享有？”
天帝睁开眸子，抬手，眼底的惊惧渐渐散去，声音幽幽。
“神君，你高高在上，生来便位居众神之上，若
是你跌落云端，化成人脚下的尘泥，像我这般，还会不会端着这副架子来教训我？”
“我不过是为了自己成为人上人，何错之有？若当初九冥不亡，你怎会以身殉道，累得神界消失？我怎么会成为三界八万年来至高无上的存在？我为众族兢兢业业八万年，东深不过是生了个好命，他又凭何一出生便是凤族凰者，永远压我一头？”
桑离看着眼带疯狂的天帝，突然想起当年九冥提起那个小子时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说起他来，总是心情格外不错。
可，到底是何时，他变成了此般模样？面目全非，阴毒至此？
“你这小儿，你以为桑离生来便是上神？”看着殿中咄咄逼人的天帝，泽煌突然开口。
“这是何意，泽煌上神？这世间本就不公人人为己，我又为何补了？”天帝一怔，昂首道，丝毫不曾想过自身过错。
“桑离虽生来就有神力，但启智之初朝入凡间轮回，每一世历尽劫难，凡人所受，妖魔所受，她无一不受，若是失败，便历劫往生，如此往复数十万年之久，才能修成，以混沌之力晋位上神。”
“至于东深，每一位凤皇本就是一人，只不过她会不断重生，不断历世，不断灭亡罢了，凤皇可以生命长久，却永远都记不起上一世所爱之人，尝尽世间百苦，这才是凤皇为何需几十万年才能重新降世的缘由。”
“这世间本就没有何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获得相应报酬，到今天这种地步，你当真从未后悔过？”
天帝眼底渐渐显出迷茫，望着泽煌紫黑色的眸子，失神道:“不，我没错，我没有做错……”
上虞和墨言担忧的看着神情恍惚的天帝，想伸手去搀扶，却突然伸不出手来。
在他们心底，天帝至尊无上，威严肃穆，是这世间他们最崇敬之人，可如今……
“即便是因为你的权欲之心害得乌暝惨死幽灵山，凰罄甘心为你化为图腾，受永世禁锢之刑，你也不后悔？”
桑离垂下眸子，轻声道，神色难辨。
天帝失神的眸子渐渐恢复神智，猛然回转过头，看向上虞、墨言骤然苍白的脸色，朝他们伸了伸手，却被二人躲开。
见状，整个人瞬间都颓败下来了。
“上虞……墨言……”天帝眼底急切，似是要努力解释些什么:“我……我不想的……我不知道乌暝和王母她……”
这样的话语在两人悲凉绝望的眼神中戛然而止，王母兀地回头，状若疯癫，双目赤红:“桑离，你为何要回来？你为何要回来？你毁我我八万年一手建立的尊荣，毁了凰罄对我的爱护，毁了这些孩子们对我的期待，你还想做什么？将我打入九幽？我告诉你，我不怕，也不会后悔……”
“可是，我后悔了……”僵硬颤抖的声音在天帝身后响起，他怔怔的转头，见上虞定定的看着他，嘴角死死咬住，沁出了血迹来。
“父帝，我不后悔在娘娘膝下长大，不后悔为太子哥哥的妹妹。但若有选择，上虞唯愿总不会父帝之女。”她最后看了一眼天帝，用力朝地上叩拜可三下，随后站起身朝大殿外走去，步履蹒跚，却再也没有回头。
天帝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眼底似有血泪涌了出来，墨言看着不忍，到底没有跟着上虞一同离开。
“天帝，我不会将你囚禁于九幽，也不会让你魂飞魄散，你如今罪孽，皆由我们当初一念之错而起，那就由我来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