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念万年
泽煌上神对小神君的宠爱，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瞧得出来。
“大家无事变回去吧，等年后尧天醒来，到时再重办酒宴。”泽煌对瞬时上神淡淡道。
众神应声，正准备离去，却见雷庭上神眉毛动了动，走上前，道:“神君，牧尘上神还在四海八荒，是否要在尧天上神醒来之前将牧尘上神请回来？”
众神一片黯然，暗自竖起大拇指感慨雷庭上神的风骨来，如今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状况，谁还敢说出这话，不愧是真英雄大丈夫啊！
泽煌眯了眯眸子，见底下一众人装模作样的面色不动，耳朵却竖得直直的拖长了腔调，道:“此事日后再议，等尧天醒来了再说吧。”
一干上神肩一垮，互看一眼，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
殿内恢复了安静。泽煌伸手轻轻叩在案桌上，神色有些悠远。
他知道请回牧尘的事迟早会被提起，五大上神执掌神界乃是天注定，若因个人恩怨纠葛将此规矩打破，他们作为上神，才是真正的无视上古就存在的律法，难以服众。
无论牧尘和桑离在神界外有何恩怨，在这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上神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对他们而言，除了神界，其他的仙魔这些，不过是浮云罢了，也得亏他们到了现在才将此事提出来。
泽煌有些怅然，本来他以为这些沉睡了的上神苏醒就能得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哪知这些人也只知道他和牧尘以及尧天大战，之后被封印在九幽，牧尘也因此受伤过重随之离了神界沉睡。
整个神界就只剩下尧天一位，不得不选择尘封整个神界来等桑离重生。
其余的事，便不知晓了。
触到指尖的纸团，泽煌想起桑桑的事，不由得长叹一声，起身朝圣殿而去。
殿外，千羽上神落在后面，拉住雷庭上神，悄声道:“雷庭，你今日到底犯了什么糊涂，怎么就提起牧尘上神的事来了？若是两桑离上神惹恼了该如何是好？当年那十万情劫，你莫不是望了？”
雷庭打了个寒颤，脸色苍白，犹疑了半晌，欲言又止:“我也不想，唉，你不懂……”说着，便低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就走远了。
他苏醒来后，就去帮姻缘上神整理姻缘线，被小神君捣乱弄得一团糟，外面的生灵千千万万，如今满界悠闲的上神，也只有他一人忙得要死要活，这都不说了……那小神君弄混前的红线他曾经瞥了一眼，瞧见了里面有一根十分特殊，当时骇得手脚慌乱，没等细看，后来想起时，却早就乱了，找不着了。
他问了姻缘上神，他也不知。
算了，世间情爱，有缘天助，无缘对面不相逢。
他又不是姻缘上神，管不了他们这些上神。
只是，桑离上神是否知晓还有一个小神君的事……算了，这也不是他该管的事。
……
泽煌出现在圣殿前，将手的纸团揉捏了两下，这才一步步走过大殿朝后殿行去，行至望月楼，远远就见桑离着一身素色古袍盘腿坐在软塌上，双手不停变化着手势，浑厚的灵力随着她的手势变化不断溢出望月楼，随后和整个神界融为一体。
见状，他眉间的冷意登时柔软了几分，静静地凝视着不远不近的桑离，满满的庆幸和喜悦占据了他所有的想法。
十年的时间，真的不长，算起来也不过几千日，于他们这些神来说，不过弹指之间，但要是放在人间，那可是弥足珍贵的。
虽然大半时候都是桑离在这望月楼聚拢神力，而他在自己的殿中处理琐事，再抚养着桑桑。
这一切，似乎和八万年前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只是，他想说出口的话依旧没有说出来，仍然只是静静的待在她身边，隔着数米的距离看着她。
泽煌想着，等再过些时日，等尧天醒了，他藏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话，定要一次性向桑离说个清楚明白。
“怎么，外面发生何事？”
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泽煌回过神来，见桑离收拢神力，朝这边走来，摇头:“没有，是桑桑和晨星跑出了神界，我来和你说一声。”
“哦？他们去了哪里？”
若是溜出去玩，想必泽煌不会专门走这一趟。
“去了九幽之渊，想必是晨星想那座竹林了，这些年没回去，也不知道那里变成了什么模样。”泽煌笑道，将手中的纸团递给桑离，对那两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颇为无
奈。
“桑桑真神之力已开，穿越界面不成问题，反正留在神界也只会捣乱，出去折腾也好。”见纸团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桑离倒是有些漫不经心。
尧天和舜日要赢了，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自是对桑桑的胡闹没放在心上。
泽煌点头，转身隔着望月楼外不断变幻的风景，朝正中央的天坛望去，低声道:“是啊，他们沉睡了那么久，也是时候了，等舜日那小子醒了，让东深来神界一趟吧，当年舜日可是一直念叨着。”
桑离点头，道:“仙魔之间的局势如何了？”
“如今却愈演愈烈，漆河不是个会妥协的性子，魔域如今壮大不少，自是不愿和谈，好在有东深在，仙界也没吃了大亏，只是我观下界，倒是觉得那里的戾气更加重了。”
桑离皱眉，眼底有抹无可奈何:“你也发现了？两族相争到底有违天道，待尧天醒来后，你去一趟，让东深和漆河做个了结。”
泽煌嗯了一声，见桑离起身，有些明了:“又去桃林？”
“那里景色不错，你若有空，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桑离点头，步履轻快，径直消失在望月楼上。
泽煌并未跟着，反倒停在了原处，走进檐边，望着不远处的景色。
九冥的宫殿在圣殿东南方，两处宫殿中间隔了一座竹林，一处桃林，此时，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九冥一个欢脱的性子，却也喜欢这样附庸风雅的地方。
泽煌也是这十年才发现，从望月楼往下看，正好可瞧见那处桃林的一角。
桑离这十年有事无事总喜欢往桃林跑，想来也是有追忆往昔的心思。
泽煌对九冥之死到底难安，遂这些年一步也未曾踏入。
神界地域辽阔，再加上九冥是个霸道的性子，这桃林和竹林占地之广可想而知，若要是谁真的藏在了里面，想要找出来可是不容易，相当的费劲。
桑离喜欢竹林，九冥喜欢桃林，如今，桑离反倒经常往竹林跑。
原因稀里糊涂，反正她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虽然众神苏醒，尧天和舜日也毫发无损，但都说人心贪婪，桑离最近越发觉得这句话没错，见到的旧人愈多，她就越发想念八万年前的神界。
那时，九冥和牧尘都还在的那些日子。
哪像如今，一个生离，一个死别。
桑离懒洋洋靠在一颗桃树上，随后摘了一朵花，悲伤春秋的唏嘘道:“唉，泽煌是个唠唠叨叨的，桑桑惯会折腾人，若是你在，还能好好教教那丫头……”
这个你，自然便是当年神界脾气最不温和，像个炮仗一样的九冥上神，桑离这十年独处惯了，也养成自说自话的习惯了。
她一人说了半天，也觉得有些无趣，干脆头一仰，闭着眸子睡了起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等尧天和舜日醒来了，当年殉道的事少不了又要被教训一顿，现在还是能悠闲一时是一时吧。
神识迷迷糊糊，肩膀有些累，一阵风吹过，桑离被惊醒，朦胧的睁开眸子，见不远处站着的那人微微一怔。
盛开的花，茂盛的桃林，万千美景，都比不上那人回眸一笑。
笔直的肩背，侧过的脸颊，温和的眉峰，只是这浅浅的一瞧，就觉得浑身都带着莫名的情绪和感觉。
桑离淡淡的，以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眼神看着桃树下背对着自己的素色身影。
她没有动，因为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场重复了无数次梦，一场她怀念了八万年的梦。
那时候的牧尘，是她最在意的人，只是……
如今的牧尘，却是她永生永世都无法再面对的人。
她从来不曾唤过梦中的牧尘，每一次都只是淡淡的望着那个背影，直到她醒来。
她从来不敢承认，也不敢动……
或许只是害怕梦会在一瞬间惊醒，随后便是漫长孤寂的空洞和茫然。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等着这场梦如往常一般慢慢醒来。
只是，今日这场梦与往常着实有些不同。
桑离目不转睛的看着牧尘回转过头，朝自己靠着的这颗桃树走来，步履潇洒，足下生风。
她转了转眼珠子，抬了抬手，只觉得头重脚轻，便知这还是在梦境之中。
说不上失望，还是庆幸。
桑离眯着眼看着将手伸到她面前的牧
尘。唇角勾了勾。
“这可是九冥的地盘，你老是往这里跑做什么？你这般模样，被那些小神看到了，成何体统？”
无奈的声音划过耳边，桑离心底一乐，果真是梦啊。
还是以前那副古板的模样，桑离握住他的手顺势起身，却顿了顿。
温润如玉，指节分明修长，桑离眼角不知为何突然一酸，忙垂下眸子，道:“偏你喜欢对我指手画脚，这林子是九冥的地盘，旁人断不敢轻易进来。”
牧尘笑了笑:“不管着你，你早就跑了，什么蛮理都由你说。”
他领着桑离朝桃林深处走去，桑离亦步亦趋，话也不多说，总觉得这一开口，这梦就给醒了，着实划不来。
醒了不过半柱香的时辰，才走到桃林深处。
平时，桑离不曾来过这地方，自然不知道桃林里竟然还有这样的景色。一条小河从林中穿过，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
河两边的桃树开得灿烂，粉粉嫩嫩的颜色，好看极了。
牧尘靠在一棵树下，指了指另一棵树。
“这里可不你刚才那地方强多了，风景优美，景色怡然，以后就来这里睡觉。”
桑离顺着牧尘的指尖朝四周看了看，点头:“只是这里九曲十八弯的，你是如何找到这样一处地方的？”
牧尘眯了眯眸子，嘴角突然勾出一抹笑意来，伸出一根手指在桑离面前晃了晃:“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桑离面色一黑，往地上一坐，看着牧尘身边的桃树，懒得搭理他。
不过是她梦里的一个影子罢了，竟然还给她摆谱，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讨人喜。
心里这样想着，却又舍不得睁开眼。
桑离猫在牧尘身侧，戳了戳他，决定将这场梦做完:“你之前说九冥有喜欢的人，是何人，你知道吗？”
“他那性子孤傲得不行，难得有多看两眼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截了胡，不过他也仅仅只是有好感，算不得喜欢。”
懒洋洋的声音自身侧传来，感觉到牧尘也靠着树坐了下来，桑离噗嗤一笑:“你这家伙，居然嘲笑他，你也不怕他将你那殿宇掀了，让你没地儿去。”
桑离嘴角噙着笑意，甫一抬眸，就见牧尘看着她，一双眸子黑沉认真，忽然有些怔然。
牧尘静静出声:“我好歹比他成神多年，他不是我的对手，顶多也只敢在我殿宇外的花园里撒撒野，若不是仗着你，你当真以为他有胆子和我叫板？”
桑离见牧尘摆着一张认真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说着埋汰九冥的话，面上不动，唇角弯了弯，道:“嗯，你说的都对。”
牧尘满意的哼了一声，复又转过头，不再开口。
两个人就这般静静的靠在一起。
墨色的长发不经意间缠绕在一起，桑离垂眸，小心翼翼的看了几眼，却始终不敢出声打扰。
她闭上眸子，背后温暖的触觉太过真实，她突然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下来。
树的另一头，桑离看不到的地方，牧尘不知何时转过头，定定的望着她，手微抬，似想碰碰她的脸，却又缓缓凝住。
他眼底，一片黑沉，温柔、缱绻，如山般高深，如海般浩渺。
就像这千年的感情，在这一瞬间，定格成永恒不变的一幕。
最后，他的手终于落在她的眉心，一遍一遍轻轻描画着她的眉眼。
他轻轻覆上前，嘴唇落在桑离耳边。
“桑离，对不起！”
“桑离，再见！”
微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又似远方传来，桑离猛地睁开眸子。
落眼之处，仍旧是那棵桃树，仍旧是这片上万年的桃林。
她散乱的坐在地上。如同一个失神的凡人。
没有落英缤纷的桃树，没有曲径通幽的小路，没有潺潺蜿蜒的河水。
没有……牧尘……
桑离，你该醒了，八万年前的那些岁月，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桑离突然仰着头，看着神界浩瀚无边，湛蓝的苍穹，轻轻告诉自己，却突然……泪流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