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孰是孰非
又一个十年如流水过隙,听着神将禀告今日神界门前有桑桑的气息,泽煌琢磨这这小丫头总算是玩累了,知道回家了。
这才舒了一口气,眉头一展,将当初叫嚣着要好好收拾她一番的话丢到了九霄云外,急切的吩咐仙娥将桑桑喜欢的吃食备好。
这样犹觉不够,泽煌想起那小姑娘老是念叨着昆仑墟那些蔬菜瓜果,便一声不吭的出了神界,打算悄悄的将那些东西给移到神界来。
那些东西可是当初桑桑自己种下的,本就是神界的种子,自然也只有在神力充的神界,才能开花结果。
祥云才落在昆仑墟上方,见一人远远坐在园中,一身银白相间,金色刺绣的帝王长袍,眉间肃冷,泽煌微一挑眉,走近道:“东深,你怎会在这里?”
东深倒是此时才发现他,也是一怔,端起石桌上的酒杯朝他敬了一杯,笑道:“九重天的规矩实在太多,麻烦极了,无事的时候我便来这昆仑墟透透气,泽煌,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昆仑墟了?”
神界的情况泽煌早已着仙将传了消息下来,东深自然清楚如今的神界全赖泽煌来管理。
反正时间还早,又久逢故友,泽煌干脆坐到东深对面,道:“桑桑前些时候溜出去玩,这几日快回来了,我回昆仑墟将那些蔬菜瓜果移到圣殿如,她见着也能欢喜些。”
东深愣了愣,见泽煌提及桑桑时眼底满满的笑意和宠溺,突然道:“泽煌,你真的不介意……桑桑时牧尘的女儿?”
坐在对面抿着酒的人突然放下酒杯,看向东深,深色的瞳孔里是纯粹的淡然,笑了笑:“恐怕这几年那些上神也想这么问我,我瞧着都替他们憋得慌,东深,你这话想问很久了吧?”
东深面色有些尴尬,端着酒杯随意的抿了一口,眸子转了转。
桑桑出世时不过巴掌大小……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泽煌看着自己的手比划了两下,眯着眸子,看向昆仑墟的方向,微微出神:“那时候桑离沉睡,整个昆仑墟兵荒马乱的,你又是个不管事的,她天天哭,明明一出生就拥有上神之力,丢到魔域也没人敢招惹她,我却偏偏担心怕她养不大,养不好。”
估计也是想起那时候泽煌整天抱着个奶娃娃在昆仑墟哄着的场景,东深眉间一扬,接了声:“是啊,那个小丫头看着好养,其实就是个祸害人的金贵命,偏生除了你,她谁都不让碰。”
“等她再大一点,我都懒得如理天帝那些肮脏的事,整天想着都是要她好好长大了,可又担心她会问我阿娘去了哪里,父神去了哪里?我该如何告诉她,她才不会难过,可是她比我想象的要更坚强,更勇敢。”
漂亮的眸子里闪着柔和的光芒,泽煌看向东深,神色隐隐骄傲:“东深,那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她,她传承了我的意志和骄傲,这一点,谁也不想无法改变。”
纵然这八万多年洪荒倒转,纵使他不愿意承认夜离和暮天当年的惺惺相惜,纵然他看着桑桑一天天长大,和牧尘相似的脸,可那又如何?
桑桑是上天赐下的礼物,不止是他,还是桑离,将来之于尧天,同样如此。
他们残破坎坷的八万年空白,也因为桑桑的存在,被渲染上了不可思议的色彩。
没有人比东深更明白这千年来的陪伴中,桑桑对泽煌的重要。
他看着泽煌邪肆的眉眼一点点染上温情的暖意,却突然想起几十年前天帝对他说过的话,不由得有些难过。
“泽煌,即便桑离永远不能如当年的夜离对暮天一般对你,你也不介怀?”
泽煌笑了笑,举杯,不语。
“即便是将来她永生永世都只视你为朋友,你也不打算告诉她……于你而言,她远不止于此?”东深不知为何眉宇间染上点点怒意,声音凛冽起来。
乌暝在他面前离去,若说这天地间还有什么能让他如此动怒的,便是那些……明明可以说出来的话,却一言不发。
他明明知道,以桑离的性子,他若不说,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东深……”明白东深为何会生气,泽煌揉了揉眉角,正准备告诉东深他的打算,却被他淡淡的一句话定住了身。
“即使是八万年前,你差点为了她毁尽三界,受四海八荒永世唾弃之恨,你也从来不打算告诉她,是不是?”
东深的声音里有抹苍凉的疲惫,一个两个都是如此。
神界时,九冥那时有收徒的打算,是以泽煌替桑离前往天坛观看星宿,感应到了
道从虚无中传来的印记。
冥冥之中,必有一劫。
原来桑离早就看天道不爽,是以神魔大战来临之际,她势必会做出改变,阻止天道那一套,所谓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可若是为了如此,牺牲众多无辜者,是她一直不愿看到的。
是以,与天道对抗,挽救苍生的夜离,也只有烟消云散的一种结果。
八万多年前,泽煌根本就不是为了称霸天地间而布下灭世阵法,而是借灭世阵法提早引下这一劫难,以三界中诸多灵力对抗天道的惩罚。
无人知晓天坛上曾有未来运行之迹,除了不小心替九冥带话给泽煌的天帝。
也无人知道他背下了所有的骂名,不惜耗尽千万生灵的血脉,只是为了让真相被淹没在毁灭的世间当中。
泽煌是上神,执掌苍生,可他到底性子乖张,肆意倨傲,可不代表他不珍惜众神耗费千万年的心血才有的三界生灵,尤其其中还牺牲可不少上神。
桑离是世间唯一同时修炼多种灵力的上神,只有她才能对抗天道,阻止天道降下的劫难。
四海八荒只知桑离殉道,却不知她到底为何如此。
所以,他才会这般不顾一切,没有心神顾及桑离消逝后神界该如何存活下去,反而不顾一切的和不明真相的尧天、牧尘大战,逼得他们将他封印在九幽。
因为于他而言,是他提早引下的劫难,毁了桑离。
风中带着清香,东深抬眸,看着泽煌,日落时分的阳光在他身上落下淡淡的余影,微垂着眸子,眉宇紧皱,向来张扬的脸上在顷刻间颓然下来。
他看着这样的泽煌,突然间,失了言语,不知如何安慰。
偌大的地方,静默无声。
仿佛过了漫长无比的岁月,又仿佛不过瞬间。
泽煌缓缓抬起眸子,看向东深,墨色的眸子依旧深沉,却又多了点点笑意和无奈。
“你以为我这付出算什么?东深,很多事你都不知道……罢了,无所谓了。”
东深神色一僵,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嘴硬吧,看你们这些老妖精能咬牙撑多久。”
无论当初如何。如今总归万事太平,有些事,你就当做从来不知道好了。
这是警告他……别让他在桑离面前提起吗?
东深皱眉,见他神色认真坚持,点了点头。
“时候也不早了,我替桑桑拿了那些蔬菜瓜果就回神界了,等得了闲,你回神界一趟吧,我看桑离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念着你的。”
泽煌起身,朝里面走去,走出几步,却又顿住,背对着东深,缓缓开口。
“东深,不要以为是桑离欠了我,在八万年她以身殉道不就是为了弥补我犯的罪孽,那时候就不相欠了。”
如今,早已雨过天晴,当年孰是孰非,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还能等到桑离归来,守在她身边,所有的过往,都不在重要了。
轻缓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东深轻叹一声,复杂的回望了一眼,回了九重天。
昆仑墟里,萧厌迎了上来。
桑离朝他点了点头,两人行到后山。
萧厌将那一亩三分地的植物装载乾坤袋中,起身见泽煌眺望后山,笑道:“神君在昆仑墟住了千年,还没去过谷内吧。”
泽煌点头,道:“听东深说,夜离去了昆仑墟,就住在那里。”
萧厌点头,想起一事道:“神君可是为了桑桑小神君才回来移植这些的?”
泽煌咳嗽了一声,晃了晃眸子,点头。
“自从小神君去了神界,她的宝贝我都放在那里,神君不妨一起带回去。”
想起十年前桑桑在夜离的高压下将一种宝贝留下来时的哀怨模样,泽煌点头道:“反正来都来了,既然能拿就都拿回去。”
话落,便朝谷内飞去。
那座山谷不大,离迷雾森林也近,却别有乾坤。
只见里面绿意盎然,有山有水,几间小屋错落有致,最重要的是屋前有大片的莲花,还有一片竹林,环绕其中。
萧厌指了指中间的屋子,道:“那是夜离小时候之前住过的地方,旁边一间屋子里当着桑桑小神君的宝贝。”
“想不到澹墨看着不理世事,倒是颇有雅趣之人。”泽煌笑道。
萧厌摇头,神色讶异:“神君难道不知,这里并非澹墨神尊所布置
。”
“不是澹墨?还能是何人?总不能是东深那个没个正形的家伙?”泽煌微微疑惑。
“是我师父暮天帝君。”萧厌说着,走过小桥,近到放置桑桑宝贝的那间屋子,将木门推开。
即便在昆仑墟住了千年,泽煌也极少听到关于暮天的事,只知道他一直照顾着夜离,却在夜离放逐九幽后苏醒成为牧尘。
屋子里干净朴素,不少小玩意林林总总。
泽煌将桑桑的宝贝从架子上拿下来放进乾坤袋中,扫到桌上的某东西时,却陡然怔住了。
活灵活现的木头人安静的被压在一堆金灿灿的宝贝中,却没有黯然失色,反而越发明亮,煞是有趣。
“萧厌,这是……”
萧厌见泽煌盯着那木头人,恨不得戳出个窟窿来,挠了挠头:“这个啊,当初夜离小师叔修炼时经常被神尊处罚,我师父便给她雕了这些小玩意安慰她。”
小女娃,圆圆的,可爱极了。
“这是暮天雕的?”泽煌的声音暗哑得有些不正常,萧厌怔怔的点头。
“萧厌,暮天是何时来昆仑墟的?”
泽煌神色间带了一抹不自觉的冷凝出来,萧厌稳了稳心神,老实道:“这……下君不知。”
“不知?这是何意?”萧厌在昆仑墟待了少说也有几千年,说来也是和夜离一起进的昆仑墟,又是暮天的徒弟,如何会不知这些事?
“我虽是暮天帝君的徒弟,却和夜离小师叔一起入的昆仑墟,听闻我师父和东深帝君一起来的昆仑墟,不过澹墨神尊收了暮天为二弟子,可他却不常在昆仑墟,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后来小师叔来昆仑墟拜师学艺,我师父就回来了。”
萧厌顿了顿,仔细回忆:“后来澹墨神尊不管小师叔,就由我师父带着她四处历练,外界中人一直以为我师父是昆仑墟二弟子,其实不然,我听大师伯说暮天入昆仑墟时灵力就很高强,对于境界倒是不曾在意,反倒处处维护小师叔,两人关系极好,外界对这些不甚了解,自然不知我师父灵力之高深,和神尊无异。”
昆仑墟的守护阵法明显是上神之力才能布下,泽煌一直以为是澹墨,如今……他才明白,昆仑墟从来就不止澹墨一个上神。
萧厌话音落定,泽煌突然抓着小人儿,转身朝隔壁夜离的屋子走去。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泽煌站在门前,神色缓缓一滞。
比起隔壁干净简朴的布置,这间里面绝对算得上奢华。
即便是尘封了上千年,却依旧一尘不染,足见当初主人耗下的心力。
泽煌慢慢走近,眉头一点一点皱成一团。
南海深处的长生灯,万年梧桐雕刻的古琴,千金难买的龙涎香……
即便是九重天,也难得有如此奢华且不菲的布置,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都是桑离惯用的东西。
泽煌的眸子落在茶几一角的茶壶上,端起来嗅了嗅,眸子微微眯起来,淡淡清香中带着些许苦涩甘甜,这……分明是桑离的口味。
他回转过头,内室的屏风上挂着几件小小的衣袍,素色长袍,红色衣裙,青色长衫,花纹简单,古朴大方,也是桑离一贯的风格。
他几乎不用再继续看,就比谁都清楚这间房子的布置是出于谁的手笔。
整个神界,也只有一个人会比桑离更了解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