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宴乐
班氏先前提到的庆功宴并非嘴上说说。就是没有特别的事,老太太也爱在殿中设设歌舞,而宣盛战胜归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也照常摆摆宴席,和臣子们宴饮,和着雅乐看看舞蹈。
这样的活动盛君很少出席,上弦也推说不适没来参加。宣盛看着大点中央的舞女们,思维早飘到不知何处去了。
“这段时间看这舞总觉得少了点东西,不似先前好看了。”太夫人似是无意说道,“真该叫乐坊重新编几个新的。”
“太夫人说的是,只不过也怪不得太夫人看着无趣,原本这中间该有个出类拔萃的舞女,这几次都不见人影。”北向的一个近臣说道。这是太夫人的亲信,宣盛只记得姓付,在宫里走动得频。
宣盛愣了一愣,这歌舞她从没仔细看,只觉得众人做得都一个样,从没留意什么出类拔萃的舞女。
“一个舞女罢了,有何要紧?回头让乐坊再挑人补上就是了。”宣盛半掩着酒觞说道。
“公子怕是不知道,付氏前些时候还想向太夫人讨要这个舞女来着,怕太夫人舍不得,现在倒好,不知藏到何处去了。”席间另一个人说道。
“我竟不知道这事。”太夫人似乎不以为意,“一个下人罢了,付子喜欢便直说,老妇有什么舍不得的。”
宣盛听着这对话不是很得劲,却也没理由反驳。
一曲过后,宣盛借口更衣,先出了宴席,恰迎上妓女们退出来的队伍。宣盛装作漫不经心地叫住了她们,说道:“歌是好歌,舞也是好舞,只是我一介武夫,说不出个所以然。”
其中一个舞女上前,巧笑嫣然,回答:“是宣公子在外守住疆土,我们才能有机会在此歌舞,说起来还是托了公子的福。”
宣盛不喜欢拐弯抹角,于是没再客套:“刚付子提到的那个舞女,你们可知道去哪儿了?”
闻言,先前说话的那舞女脸色一僵。还是另一个舞女接过话来:“那人母亲重病,请辞回家了。”
“席间都说她跳得好,我倒是无福细观了。”宣盛可惜道,“你们可知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
“那人生了一双淡黄色的眼睛,我们都管她叫月姬。”舞女们回答道,“不过不瞒公子,那人自恃清高,在坊中没什么交好,我们也不知她家在哪里。若公子实在好奇,恐怕要问教习的公孙姑姑了。”
“罢了,让他好好孝敬‘母亲’便是。”宣盛说着,又回到宴席之上。
这次宴席,宣盛本意是带着上弦一起,可这小娃不知好歹,推说身体不适,没跟着入席。太夫人也没把他当回事,问都没问一句。
在边境,宣盛每每与军师掌灯畅谈至深夜,可回到高津城内,虽然给足了他奖赏,却还没召过他一次。那小家伙也真耐得住寂寞,也还没有求见。坐在几案前,宣盛莫名烦躁,竹简上的策论也看不进去,过了半晌,便叫侍女立马去把上弦叫来。
此时上弦正和郭钰下着六博棋。听说公子一从宴席回来就叫上弦过去,郭钰也知趣请辞,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上弦微微一皱眉。回都以后的第一次召见是在这种时候,也难怪郭钰误会。搞不好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不过尽管如此,上弦还是很快整理好衣装,跟着侍女一路来到东宫。
东宫陈设算不上奢华,却也堂皇大气,与一切从简的营帐大不相同。守卫的都是女屯的将士,大都见过上弦,没问什么就让他直接进来了。殿内宽敞得很,侍女们刚掌上灯,架几案上摆满了书简,而女公子则在几案后,箕踞而坐,一手倚着大腿,一手在竹简上圈圈画画,比初见时还要放荡不羁。
上弦已经见怪不怪。每次与公子单独相处,她便是这么一副没礼貌的坐姿。只是这次他刚一踏上筵席,吕凤便在身后关了门,这倒让他察觉到几点异样。不过他还是规矩地行了礼,抬头等公子指令。
“人人都说月姬善舞,我先前不甚理会,回想起来真是有眼无珠。”宣盛见上弦进来,搁下了笔,把竹简扔到一边,“近日研究邦政,觉得乏味得很,有美人在侧,正好给我解解乏。”
上弦又皱了皱眉,要是他表现明显些,脸色大概不好看。听公子这轻浮的语气,仿佛又把他当做原来那个伎人了。当时除了公子,只有吕凤知道上弦就是被公子看上的那个营妓。难怪殿内连个伺候的人都没留下。
“敢问公子何时竟有了美姬?”上弦的语气中并不带感情,“公子忘了,在下是您亲自从山中请来的军师,
如今是您的门客。若是想看歌舞,去乐坊寻人便是,何故叫在下来?”
“你的意思是不想跳?”
“臣无此技艺,如何在公子面前献丑?”
“哈!”宣盛大笑一声,起身来到上弦跟前,看着他如月光般清澈的眼睛。上弦闻到公子身上的酒气,目光迟疑了一下,后退半步,说道:“公子醉了。”
“又是这话。你晓得本公子清醒得很。”宣盛摇了摇头,道,“一转头便忘了本,舞姬的身份在你看来就这么拿不出手么?”
下一秒,宣盛的剑又比在了上弦的脖子边上。“不会跳舞,舞剑也可。我的军师,不会连这种事都做不到吧?”
这种吓唬上弦不是第一次见,倒也不惧怕。叹了口气,他轻轻从宣盛手里接过短剑,调转剑柄,接着,只见剑尖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上弦后退了几步,便舞起来,身法灵动,宛如一只灵活的水蛇,又如同翩飞的燕子。那短剑似乎也不再是兵器,而成为了法器,道是有形又似无形。
特地注意起来,宣盛好像蓦然理解了那些人的意思。看着上弦在身前旋转,宣盛根本移不开眼。
只是这剑对他来说似乎重了些,好多动作都是借着惯性做出来的,宣盛看着别扭。
“班门弄斧,让公子见笑了。”
宣盛缓过神来,就看见上弦捧着短剑恭敬地站在跟前,呼吸平稳,不似刚才剧烈活动过的。
宣盛看得出来,他所做的是习舞之人的舞法,而非习武之人的舞法。虽说是花拳绣腿,倒是真的好看。
“算你蒙混过关。”宣盛收起剑,转身回到坐席上去,“今晚别回去了,明早跟我一起练剑。”
宣盛招呼他坐在案边,他也乖巧,端端正正地坐着,低眉不语。
“军师的身份是给别人看的。你是什么人,我都清楚,在我面前不需要遮遮掩掩。”宣盛呷了一口茶,沉声说道。
“酒色误人。当年大禹能疏仪狄绝旨酒,也希望公子能效仿圣贤,不要贪恋世俗的欲望。”
宣盛最不爱听圣贤那一套。在边境,她以为这小娃和她是一路人,不循规蹈矩。可如今竟也拿出这样一番说辞……他知道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反过来,他也不会顺她的意思。
“是你不希望我这样,还是你不希望这样?”宣盛斜眼看着他,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你不喜欢不愿意就罢了,我也可以当做不认识月姬。”
上弦躬身拜谢。宣盛心下觉得可惜,又很头疼。她拿过刚才搁到一边的竹简摊开,依然看不进去,就往上弦面前一扔:“军师既然懂得用兵,不知于策论可有何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