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论治国
上弦认认真真地看过了竹简的内容,随后抬起头,问:“公子如何考虑此事?”
“我叫你看,你来说说。”宣盛自然不会说自己压根没看进去,只是推诿道。
“当今乱世,生产自然不可懈怠。北地饥荒,照这策论所讲,是因为连年干旱,然而公子不久前才从北地经过,显然事实并非如此。北地沃野,却无粮可供,是守臣治理无力,又剥削过多。与其开仓放粮,不如置换领主,同时变公田为私田,把土地交给农人,那么百姓必定感恩,明年收成可以翻倍了。”
“先君分封的土地,哪有说换领主就能换的?”宣盛笑了,似乎不以为然。
“邹氏分封在北地,是因为功勋,可如今的领主尸位素餐,把良田变作荒原,如何配得领主之位?不如在国内选拔贤能,委之以职。”
“领主之事且另说,百姓粗鄙,若真把土地给了他们,如何保证国库供应?”
“施予土地并非免除贡赋。如今国库充盈,君且放利于民。若总体产量能够提升,国库自是不会空虚。”上弦说道,“且我听闻西方国度用商君之法,乡邑大治。公子何不效法呢?”
“商君用武力胁迫百姓,执法严苛,滥用刑罚,终不可久长。”
“国不可无规矩,何不取其精华,施以宽仁?”
“那这个度,怕得一个懂得此理的人来把控了。”宣盛神色一动,说道,“大司寇年老,也该换换人了。”
大司寇是太夫人一党,年近古稀,多年来仗着太夫人的名号对百姓作威作福。宣盛早看不惯那个老家伙了,只是无心与太夫人彻底闹翻,一直没跟盛君提换人的事。
“公子可有合适的人选?”
宣盛转头看向他,不说话,只是眯了眯眼。上弦似乎明白了宣盛的意思,刚要说话,只见公子从一边的竹简堆中抽出一卷,放到他面前。
“魏人赵放,曾向父君上过这样一篇刑策。我看着有理,只是其中涉及利益关系颇多,父君只是看看就扔在一边了。”
看来是他想多了。上弦收了收心思,展开竹简,一眼便看到其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字样。细看又与商君之法不同,掺杂了很多上弦未曾见过的主张。
“如何?”宣盛问道。
“此人文理清晰,只是这些内容在实行的过程中恐怕阻碍颇多。”上弦认真地说道。
“这人现在还在高津城内,改日你替我拜访一下。”
公子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让上弦替他拜访朋友一般。然而上弦怎会听不出,公子的意思,是要结朋党、改朝换代了。
“敢问赵子是何出身,曾任何职?”
“那人的出身比你还要干净,原本是魏公子的门客。”
上弦呼了口气,拜了两次,说:“公子有心变革,是好事。只是且不说太夫人,变法之事牵涉太多,盛君意思不明,而公子不过新任大司马,与大司寇同为六卿,如何左右大司寇的任免?”
公子看着上弦,只见他虽是担忧,却仍是一副无所挂念的平淡表情,不觉笑了起来。
“大司马不行的话,储君如何?”
“臣不明白,”上弦没有直接回答,“公子素来洒脱,如何一下子对邦政上了心?”
说完,只见公子敛了敛笑,总算坐端正了些,又拿起一卷书简,却不急着翻开,道:“如今天下纷争不断,像太夫人这样只看出身不看才干是很有风险的。
“我原只是看不上那些忝列朝廷的庸才,却又不确信以白丁的学识,是否就能够胜任这些要职。我身边提拔起来的都是些武将,只懂上阵杀敌,不通礼法。而你,给了我第一个信心。”
公子言辞恳切,上弦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竟差点不敢直视公子的眼睛。
“小公子在齐国为质,公子又作何打算?”上弦还是将实现移到案上,尽量平静地问道。
在上弦看来,如果公子下定决心继位的话,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还是消失为好。无论是让齐国人杀掉他,还是公子自己动手,这都是迟早的事,否则就算小公子无心,也总有乱臣会拿他当傀儡。
而一旦小公子继位,宣盛作为先君或是谋反者,不会捞到任何好处。
然而公子似乎并没有往那方面想,只听她道:“羽世迟早要回来继承父君的爵位,在那之前,得替他扫除障碍才行。否则他回来,理所当然地就成了下一个父君了。”
见上弦愣了神,公子
又笑起来,胡乱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我不会继位的。这储君之位就是行事方便用的。羽世是我唯一的弟弟,伶俐得很,却不会对我怎样。既然父君不想让他回来,那他在外历练一下也好。且看眼前事,你就别多想了。”
上弦的发丝极软,又很顺滑,宣盛竟然有些不舍得放手。羽世刚前往齐国的时候,一头软毛还没扎起来,摸起来也是这种感觉。说起来羽世还和上弦同年,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样子。
上弦也没有反抗,任公子在他头上呼噜了半天,内心不觉有些挫败:公子果然还是把他当做小孩子了。
宣盛又留上弦在宫中直到深夜。不知为何,有这小家伙在旁边,脑子也变得清明起来。宣盛心想,看来得让他时时来才好。将睡了,便叫他到一侧的偏殿休息,第二天天还没亮,如同前夜所说的,叫他陪她练剑。
与其说是练剑,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教授。在营地,上弦不止一次观看宣盛舞剑、与将士们对练,却没有真正意义上耍过兵器。按公子的说法,是要让他“强身健体”,在关键时候还可以防身。但上弦看来,公子似乎挺喜欢教别人东西那种成就感。
等到郭钰过来,看到上弦头发散乱、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的样子,又是一副意味不明的表情。上弦也懒得解释,在偏殿简单梳洗了一番,就先回去了。
“我是不是把那小娃安顿得太远了?”上弦走后,宣盛似有心似无意地问道。
听公子这么说,郭钰心中暗暗惊叹,自己或许是第一个发现端倪的人。好哇,这个武痴终于开窍了!身为青梅竹马,是不是应该祝贺一下呢?
郭钰想着,揶揄了一番,于是成功遭到一顿打。
“干好该干的事,别整天想些有没的。”公子吹了吹拳头,斜着眼看着他说道,“上弦是成大事的,你且看吧,十年之内,这盛国必定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