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上弦幽径独行

第十八章 催婚

二人回到室内坐下,上弦又问起宣盛方才出门之事。宣盛便把狐鸾获救以及帛书的事讲给他听。上弦听完沉默了,宣盛心想,单凭这些线索,还不知此事是何人所为,恐怕上弦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她心中一阵不安,此人心思缜密、工于心计,倒和她的上弦有些相似。可上弦身为盛官,就算会写三晋文字,又有何理由做这种事,还把自己牵扯进去呢?

“此事不能排除内患,我已令密探调查。”宣盛说着,暗暗观察上弦的神色,“只是寡人想不明白,若目标是世儿,为何要郄止留下你二人,而对余者痛下杀手。”

“或许……是使团中其他人的仇家也说不定。”上弦说道,“小公子只是无辜受牵连。”

“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宣盛点头道。

“其实,如果能够寻得小公子,又何必追查真相呢?”

宣盛皱起眉来。此言倒也不假,毕竟宣盛如此上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羽世牵扯其中。可是,这一次不仅伤亡惨重,对盛国更是巨大的侮辱。她怎能看着自己的祖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自己又对主谋束手无策呢?

“我不甘心。”宣盛沉声道,“身为一国公子,看到国家叫人如此耍弄,寡人不甘心。”

正式会见胡狄使者之后,宣盛便派了王轸及一干军士前往狄地。队伍出发后两日,天下起大雨,看来接回狐鸾的事是要耽搁了。偏偏这几天盛君的病情也不稳定,动辄痉病发作。宣盛去请安时,眼见盛君一天天消瘦,心里越发烦躁。医者悄悄告诉宣盛,盛君恐怕撑不过几年了。

“都这个样子了,茶还泡这么浓。”这天宣盛来盛君处请安,见茶叶几乎填满了茶炉,一边埋怨着,一边拨出来一半放到觞里。

“南境这什物灵验,寡人喝着精神好些。”盛君半卧在塌上,勉强微笑着道,“寡人身体什么情况,寡人其实比医者更清楚。既然没剩多少时日,不如让自己舒坦些。”

“父君又说胡话。儿臣看父君寿命还长呢。”宣盛道,“就是在床上躺多了才总觉得疲乏。等太阳出来真该到外面活动一下,比喝药管用。”

“这些年国事都交给你,寡人实在愧为君主。”盛君叹息着,“这名头早不该属于我……”

盛君还未说完,宣盛打断道:“父君仁厚,若非贤明君主,盛国如何一天天强盛起来?……父君休要再说那种话了。”

盛君看着眼前唯一的女儿,两眼混浊,颤巍巍伸出手来,宣盛见了,忙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那只枯木般的手掌。

“寡人知道你不愿继位,寡人也由着你,没有立你为储君,”盛君语重心长地说,“寡人的女儿如此能干,早已天下归心。原本便罢了,如今世儿出了事,只有你……能够成事。”

说到羽世,宣盛心中又是一痛。她不愿在盛君面前提起,可盛君又何尝不知道状况呢?

“世儿会回来的。儿臣已派兵寻找,更有列国相助,现在胡狄人更是替儿臣找到了失踪的狐鸾。”宣盛道,“相信世儿很快便会回来,届时父君一定要亲自出城迎接他才行。”

“虽说如此,还是要做好完全的准备。”盛君说道,“寡人的身体不行了,姬妾死的死,散的散,如今竟无人陪伴。盛家人丁单薄,看不到孙辈出生,寡人实在难以合眼。寡人由你任性这么多年,你总该满足寡人一次了吧?”

要在平时,宣盛可能又要不耐烦地找各种理由推脱了。可她刚失去了弟弟,如今害了怕,生怕阎王马上就要点她可怜的父君前去报道,竟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丞相为了你担惊受苦,你切不可辜负他。”

从盛君寝宫出来,宣盛心中越发烦闷。她是认真考虑过成婚之事,可在她的构想里,婚事不该在这种情况下草草定下。弟弟还未找到,父亲又重病在身,她又哪有心情宴请宾客?更何况父君目的是看到后嗣,以确保盛国后继有人。而在此之前,她几乎不考虑她可以有后嗣这件事。

自胡狄使臣来过后,上弦又恢复了每日晚上的会见。他看出宣盛心情格外急躁,问是否是盛君状况又有了什么变化。

“很不好,医者都束手无策。”宣盛丧气道,“他如今只求看到孙辈降生,寡人不好拒绝,应下了婚事,就要卜吉日尽早完婚。”

上弦脸色刷地白了,手里的竹简也掉到了桌子上。他慌忙道歉,低埋着头,叫人看不到他的神色。

说起来,宣公子会与丞相结成连理,似乎是众人公认的事了。

就连盛君也对此深信不疑。可他们不知道上弦的身体情况,不知道她和他根本有不了孩子……

可宣盛她自己又清楚多少呢?公孙姑姑说他身体存在缺陷,究竟是何种缺陷,会被当做妖邪?摸骨能掌握的信息毕竟有限,此事过于私密,上弦不反驳她的判断,却也从未坦白清楚。

“世儿未归,寡人想着一切从简,恐怕要委屈丞相了。”

上弦低着头不说话,衣袖隐隐颤抖,宣盛看着可怜。

“你是怎么想的?”宣盛柔声问道,“你知道,我不喜欢遮遮掩掩的。你想嫁我,是果真如此,还是因为有父君逼迫?”

“公子突然要成婚,不是为满足君上所求吗?”

宣盛不否认。可她不喜欢上弦这样回答。她的上弦应该更任性大胆一点,而不应像个古板的愚忠之臣。

“我问的是你究竟愿不愿嫁。”宣盛戳着上弦的心窝,语气中显然有些不满。

“公子此举不过是应付君上罢了。若真要满足君上,臣是最下的选择。”

他又答非所问。宣盛坐回原位,把竹简一扔,气道:“你知道是应付就好。”

她叫吕凤拿酒来,不说婚事,继续论起邦政来。上弦在身边,见解精辟,确实为她省下不少精力。她想,有他在朝,便是没有国君,也见不得出乱。

“寡人逼你成婚,你可会逃走?”宣盛突然问道。

上弦一愣,看着宣盛,问:“公子怎会这样想?”

“你同寡人说,你跟去军营,是不是因为那时付氏纠缠你?”宣盛头脑发热,眼前有些恍惚,后来想想可能是当时酒喝多了,神志略有些不清,“若寡人同样纠缠你呢?你会不会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