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脱离掌控的朝局
杨伯成话说得好听,然而杨帆、李景隆等人,却对杨伯成的论调嗤之以鼻。
杨帆太清楚当明军固守不出击的时候,北方的大明边疆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不去打外敌,外敌见你势弱,便会对你出手,如东南沿海闹出的倭患。
吏部侍郎吕本见杨帆不说话,也站出来支持杨伯成,道:“杨大人所言有理,频繁用兵对国力损耗不小,不如先休养生息,给百姓、国家以喘息之机,恢复元气后再出兵也不迟,长安侯你就不要固执了。”
吕本担任吏部侍郎,兢兢业业,并不属于任何一边,他仅仅是从职务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而吕本的态度也代表了很多中立大臣的态度,既然国库空虚、民力消耗的厉害,为何不暂时休养?
左右瓦剌就在那儿,又跑不掉,没有必要两年连年征战。
陆陆续续,又有数名官员站出来,支持杨伯成的建议,今年不宜继续开战。
杨伯成得意地望向杨帆,显然,他已经占据了上风。
眼看着今年出征就要搁置,梁国公蓝玉也不再沉默,站出来说道:“殿下,瓦剌阴险狡诈非池中之物,不趁着瓦剌虚弱进攻,未来等瓦剌缓过气,威胁不小。”
蓝玉都出面,其他的武将也陆续站出来,支持明军在今年北伐。
吏部尚书詹同、侍郎吕本,以及文渊阁大学士宋讷、东阁大学士吴沉、谨身殿大学士杨伯成等文官,支持休养生息。
梁国公蓝玉、曹国公李景隆,以及长安侯杨帆等武勋大臣,则赞成今年出兵。
朱标听着两方你来我往的争论,头疼不已,这两方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忽然,杨帆走上前,高声道:“杨大人、宋大人,你们一直说为了百姓,为了社稷,那诸位可知边疆的百姓是怎么生活的?”
宋讷瞥了杨帆一眼,说道:“有何不知?每年各地送到京城的折子不知有多少,吾等当然知晓……”
宋讷话音未落,就被杨帆打断,道:“哦?那请问宋大人普通的边民一家一年的吃穿用度要用多少?他们又要如何谋生?”
宋讷微微一怔,说道:“这般细枝末节的事情,老夫如何能知晓?杨大人此言何意?”
杨帆的目光锐利,道:“宋大人高居庙堂,自然无法知晓百姓是如何过活的,以辽东之民为例。”
杨帆执掌辽东数年,对辽东百姓的情况也最为清楚,当即就在朝堂上讲述起来:“辽东百姓在我朝从海外引入玉米、土豆前,一年到头来辛苦所得,扣除所缴纳的税粮,仅仅能糊口,生活得很是困苦。”
宋讷眉头微皱,看了杨帆一眼,道:“派人出海寻找新作物,有你杨大人的功劳,但功劳是功劳,此事与出兵瓦剌无关……”
杨帆摆了摆手,打断了宋讷的话,道:“不!有关!除了生活困苦之外,当初纳哈出还在的时候,吞并金山,手下兵卒经常劫掠。”
辽东都司所辖的村镇之地,经常要面临北元兵卒的劫掠欺辱,民不聊生。
杨帆指着北方,道:“凡是被劫掠的百姓,家资清空,粮食清空,就连第二年种地的种子都不会留下,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露出一抹悲伤之色,道:“当年纳哈出屯兵金山,导致无数百姓家破人亡,辽东军中有不少兵卒、将官,都被北元军祸害过。”
杨帆上前一步,语气斩钉截铁:“若放任瓦剌不管,给瓦剌以喘息之机,则当年辽东的悲剧就会重演,辽东、永安,以及大明的宣府、大同等地,都会面临一样的威胁!”
宋讷被杨帆的话说得哑口无言,他能搬出战争令百姓负担过重,杨帆便也用百姓为理由驳斥宋讷。
朱标听得认真,叹道:“长安侯说得有道理,瓦剌为北方之大患,为了北方之长治久安,不可不征讨。”
见宋讷、杨伯成等人还要争辩,朱标道:“本宫今日乏了,不想再争论此事,北征瓦剌利于国家、百姓,然国子监监生死谏不可不管,距离开春还有几个月,本宫自会派人去吕征家乡查探,出征的事情到时候再议!”
朱标很想当即拍板,准许大军今年出征,但朝臣的态度,百姓的负担,以及吕征死谏的书信,朱标不可能置之不理。
他,不是朱元璋。
朱皇帝一句话,抵得上千百句苦口婆心的劝说,更能堵住群臣的嘴,朱标不行。
杨帆松了口气,北征的事情只要没
有落地就好,等朱元璋身子好些来主持大局,北征必定会继续。
就当朱标以为今日的朝会要结束的时候,都察院左都御史詹辉,却缓缓地走出来。
詹辉身为都察院的首脑,很少会开口,不过他只要一开口往往就有大事。
詹辉站定,毕恭毕敬地向朱标行礼,道:“殿下,臣詹辉,有事启奏!”
朱标心中暗叹口气,强打精神,说道:“哦?詹大人有什么事情要说?”
詹辉抬起头,声音洪亮,道:“殿下,都察院监察御史赵廷、张潇今日也来了宫中,请求见殿下,有要事禀报,事关朝廷重臣!”
朱标的心微微一抖,倒不是害怕,只是察觉到这两位监察御史来者不善。
大明的都察院中原本有一百一十位监察御史,分布于大明的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
后大明成立辽东承宣布政使司,就再度增设了数位监察御史,这些监察御史的职位不高,但他们的权力却不小,能对所管之地的任何人、任何衙门发起弹劾,声音可直达天听。
群臣一听詹辉的话,无不是身上一冷,人人自危,都担心这两个监察御史,会不会找上了自己。
朱标自然没有理由阻拦,挥挥衣袖,让人将赵廷、张潇给带了进来。
赵廷、张潇都是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血气方刚,面见朱标后行了礼,就将矛头直指如今风头正劲的两位朝堂重臣。
赵廷对朱标说道:“殿下,臣弹劾梁国公蓝玉,蓝玉放纵第三子胡作非为,欺压百姓、横行霸道,蓝玉有教子无方之过错!”
蓝玉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敢对他蓝玉发起弹劾,还是在他风头无两的时候。
赵廷继续说道:“另外,梁国公蓝玉北征之时,军纪涣散,常有军中士卒欺压百姓的情况,以及军中贪腐情况严重!”
赵廷的第一个罪名,蓝玉心中有数,他的第三子的确不像样,经常闹出乱子,但赵廷给蓝玉罗列的第二个罪名可不小。
蓝玉当即大怒,喝道:“赵廷!你可有证据,就敢攀蔑本国公?你好大的胆子!”
赵廷面不改色,从衣袖中取出几张文书,道:“赵廷为朝廷监察百官,不敢懈怠,这是梁国公领兵期间,沿途被欺凌百姓的证词在此。”
蓝玉傻眼了,没想到赵廷这小子是有备而来,不过更令武将们惊讶的还在后面。
都察院监察御史张潇待赵廷呈递完文书,道:“殿下,臣弹劾辽东承宣布政使司指挥使、辽东都指挥使司指挥使,长安侯——杨帆!”
朱标的眉头已经紧皱成为了一个小疙瘩,以朱标的聪明如何看不出来?
征伐瓦剌、鞑靼的两个统兵大将,同时被弹劾,说这是巧合谁相信?
张潇高声说道:“殿下,长安侯杨帆府中仆从仗势欺人,于应天城中横行霸道,还有放印子钱的行迹,长安侯御下不严,此乃第一罪!”
杨帆的眉毛微微一挑,他在应天的确有府邸,不过这府邸常年他夫妻二人都未曾住,府邸里面的确有管家管理着,对管家与府邸中的仆从们做什么,杨帆哪里有时间管?
张潇的攻击可不仅限于御下不严,继续说道:“长安侯杨帆麾下各卫所指挥使,多有贪赃枉法,欺压军卒、鱼肉百姓之情况!长安侯杨帆,放纵手下指挥使,治军不严,此乃第二罪!”
张潇与赵廷一样,也有调查后的文书,且都是辽东部分百姓的画押文书。
张潇说的是真的么?实际上张潇说得半真半假,因为这贪腐的情况在辽东有,但由于早年间杨帆曾经整治过数次,所以文武官员都很是谨慎,不敢乱来。
然依旧有少量的害群之马,私下里中饱私囊,被张潇之流给抓住了把柄。
梁国公蓝玉、长安侯杨帆同时被参奏,就连李景隆这般不是十分通晓政治的武将都感觉出了不对劲,他上前一步,对朱标说道:“殿下,长安侯治军甚严,偶有少量的害群之马是难免的,请殿下……”
李景隆的话还未说完,方才已经偃旗息鼓的杨伯成就又来了精神,道:“曹国公这话说得有趣,难道就因为害群之马少,就不彻查了?”
杨伯成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道:“不管多少,如果一味地放纵,只会让情况越来越严重,防微杜渐的道理,曹国公不会不知道吧?”
李景隆被杨伯成噎得说不出话,宋讷则在一旁帮腔,道:“杨大人说得没错,请殿下下令严查,以
安天下民心!”
朱标有些为难,梁国公蓝玉、长安侯杨帆,去年刚刚立下战功,今年就要彻查他们?
查了,让蓝玉、杨帆,以及随他们一起出征的将官怎么想?不查,显然今日这事情是过不去的。
除非……朱标能顶着压力,将此事给压下来,将一切的影响都自己扛下来。
沉思了好一会儿,朱标才说道:“都察院两位监察御史的文书全部收下,本宫会看着办的,今日早朝到此为止吧。”
朱标想要散朝,但赵廷与张潇却“扑通”、“扑通”两声跪到了地上,大喊道:“殿下!百姓可等着殿下您彻查军中的恶霸呢!殿下万万不可让百姓寒心啊!”
“请殿下明发圣旨彻查梁国公与长安侯,否则微臣就长跪在奉天殿,不走了!”
赵廷、张潇态度强硬,亦有不少官员站出来,请求朱标下旨,清查此事。
这群官员里面有如同詹同、杨伯成、吴沉、宋讷这样要针对武勋集团的文官,也有刑部尚书周帧、礼部尚书李原名等中立,但是认为此案的确应该查下去的中立派。
李景隆等武将自然不同意,双方争论不休,再加上两个监察御史跪地大喊,朝堂闹哄哄一片。
杨帆将朱标的为难看在眼里,暗叹了口气,朱标与朱元璋还是差了不少的,朱标仁厚的性格注定被文官口中的“民意”利用、牵制,导致不能肆意做想要做的。
杨帆往蓝玉那边看了一眼,正好蓝玉也看向杨帆,两个人四目相对,蓝玉朝杨帆点了点头。
杨帆会意,咳嗽一声走到御阶下,高声喊道:“殿下!臣觉得两位监察御史说的应该严查,军中有贪腐,军纪涣散,理应彻查!”
顿了顿,杨帆又说道:“至于臣等的家务事,就由臣等自己料理就好,必定清查害群之马。”
梁国公蓝玉也随之站出来,表态,表示会配合清查的官员,好好调查军中的事情。
朱标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看着杨帆与蓝玉,道:“好,那就让刑部再抽调官员去彻查,今日议事到此为止!”
朱标是真怕了,害怕臣子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见蓝玉与杨帆妥协,吏部尚书詹同当即道:“殿下圣明!”
群臣高呼“圣明”,但是朱标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今日的朝会,让朱标有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是厌恶,但朱标又找不到一个好办法来解决,只能暂时逃避。
朱标离开,群臣也渐渐地散去,聪明的朝臣,已经从今日的交锋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以梁国公蓝玉与长安侯杨帆为首的武勋集团,与文官集团的对抗,已经初露出端倪。
为何杨帆多年来一直在辽东外放,不愿意回朝堂?朝局,远比战场要复杂得多,也要凶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