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有备而来的文官集团
杨帆半闭着眼,听纪纲讲述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其中多数是来自锦衣卫衙门的消息。
纪纲轻声说道:“大人,昨夜国子监半夜闹腾了一遭,有一监生在国子监内自杀,至今昏迷不醒。”
哦?
杨帆眉头微皱,国子监是为大明培养官员的地方,昌盛了几十年,后因科举不断发展,天下读书人越来越多,科举选材取代了国子监的地位,国子监才没落。
杨帆幽幽说道:“我听闻国子监共有规矩五十六条,除少数约束国子监监丞外,其他都是约束国子监监生的,国子监规矩很是严苛。”
纪纲微微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所以之前国子监监生曾经联名闹过一次,表达对监丞和严苛规矩的不满。”
杨帆对此有所耳闻,那一次国子监监生的意见传到了朱皇帝的耳中,不过朱皇帝并未放在心上。
“那自杀的监生姓甚名谁,有何来历,可知道他自杀的原因,有无书信?”
纪纲点了点头,说道:“福建来的监生,名叫吕征,也是之前带头表达对监丞不满的监生之一,据说有书信,不过已经送到了国子监祭酒宋大人那。”
国子监主官乃是祭酒,由文渊阁大学士宋讷兼任,宋讷治理国子监之严,有目共睹。
然宋讷对国子监监生严苛,却偏偏得朱元璋信任,一直担任国子监祭酒,是大明开国以来担任国子监祭酒最长的一个。
杨帆沉吟片刻,道:“纪纲,国子监的监生平时由监丞来管理,你可知那些监生究竟过得如何?”
杨帆久不在京中,对京中的官署衙门里面的事情,并不都是十分了解。
纪纲闻言犹豫片刻,道:“大人,这事儿昨天我还真与蒋副指挥使打听过,据蒋副指挥说,那些监生过得……不怎么好。”
国子监作为为大明提供人才的摇篮,有着诸多的规章制度,如不同的班之间不可随意结交,如监生要离开国子监,需由监丞的准许,如监生不可在夜间酗酒不归等等。
监生亦不可忤逆监丞,不可诽谤监丞等等诸如此类的规矩,繁琐且严苛。
监丞掌控着所有监生的前途,监丞的一个评价,皆可以决定监生的未来。
高压之下,监生们怎么可能没有情绪?上一次上书提出意见只是初露端倪而已。
杨帆叹了口气,道:“对于国子监的监生来说,监丞就是他们的天,能让他们都主动站出来反抗,可见那监丞的可恶,监丞是何人?”
纪纲轻声说道:“大人,国子监监丞乃宋讷大人之子——宋复祖,去年五月份从家乡的乡邑训导调任京中,担任国子监司业,而他对于监生们,比他的父亲宋讷更为严苛,大人,您说宋讷会不会将监生吕征的书信扣下?”
杨帆笑了笑,说道:“宋讷又不是傻子,不会留人把柄,这信件他一定会呈交给殿下,不过,里面的内容可就值得玩味了。”
纪纲眼睛一闪,若有所思,道:“大人,莫非宋讷敢修改书信的内容?不会吧?”
杨帆挥挥手,说道:“清流文人,表面是敦厚君子,私下里的手段可不比匪寇干净,马车快些,我倒要看看宋讷葫芦里卖地什么药。”
应天,皇宫,奉天殿。
今日朱标的心情不错,昨日,朱标熬夜又将杨帆与杨士奇联名的奏疏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杨帆与杨士奇的眼光独到,这杨士奇也是一个可塑之才。
既然杨帆肯割爱,待杨士奇从南边办差归来,朱标会给杨士奇一个身份,让杨士奇大展拳脚。
朱标未曾想到,再过一个多时辰,他将面临自己初掌大明后的第一个难题。
大殿上,群臣与朱标议事,经过数日的磨炼,朱标已经驾轻就熟,待商议完今日的政务后,朱标主动提起了开设市舶司的事情:“琼州府请开设‘琼州市舶司’,吾经过一番思虑,觉得此事急不得。”
东阁大学士吴沉闻言,眼睛一亮,高声说道:“殿下圣明!我朝市舶司有三,已经足够满足海运,何须再增添新的市舶司?”
吴沉急着表态,没想到朱标继续说道:“本宫决定,派遣官员前往三地,调查三地市舶司之情况,调查沿海之海贸情况再做定夺。”
东阁大学士吴沉脸上的笑容僵住,一时间语塞,而谨身殿大学士杨伯成,则问道:“不知殿下为何要忽然派人,审查市舶司与海贸?”
杨伯成隐隐觉得今日朱标的表现不大对,似乎有人给朱标支招,要打沿海市舶司的七寸。
朱标面上带着笑意,道:“开设新市舶司,涉及重大,本宫要清楚现在市舶司运行的情况,更要了解海贸的情况,不是理所应当么?”
杨伯成、吴沉等官员被朱标一句话,噎得无法反驳,就在这时,户部尚书詹同站了出来,问道:“殿下所言极是,就是不知殿下要派遣何人,前往三地?”
詹同看出来了,今日的朱标有备而来,这派人去清查市舶司与海贸一事,是拦不住了,既然拦不住,不如搞清楚朱标要派
遣什么人,他们也好提前有所准备。
朱标沉吟片刻,说道:“从刑部抽调一批人手,再从大理寺抽调一批人手,赶赴三地,由当地的提刑按察使司对接,一起清查。”
刑部尚书周帧,以及大理寺的主官陆续走出来,躬身领命,不敢怠慢。
朱标派出的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不过是障眼法,他真正派出的是杨士奇与锦衣卫精锐。
这一明一暗两条线,出其不意,定能查出海贸与市舶司当前的问题,为未来建立完备的海贸制度铺路。
朱标敲定了市舶司的事情,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就在这时候,文渊阁大学士宋讷,站了出来,高声说道:“殿下,臣有事启奏,昨夜,国子监监生吕征自戕,血流不止性命垂危,经救治后昏迷不醒!”
朱标的眉头微微一皱,国子监的事情朱标多少听说过,也懂得国子监监生不容易。
朱标是个仁善敦厚的人,对国子监监生心中有同情,但朱元璋立下的规矩在那儿,朱标也不好多说什么。
就算如今朱标掌控大权,但朱元璋一日还是皇帝,朱元璋给国子监立下的规矩,就不可能轻易改变。
朱标叹了口气,说道:“派人好生照料,药物、医者都要用最好的,务必保住吕征的性命。”
他顿了顿,随即问向宋讷道:“吕征为何要自戕?可调查清楚了?宋大人,监生自戕,你这国子监祭酒就没什么想说的?”
宋讷当然没有忽视朱标的不满,以及他的诘问之意,他在衣袖里面摸索了一阵,取出一封书信,然后将其呈递上去,道:“殿下,吕征自戕之后留下书信一封,这书信之中写明了吕征自戕的原因。”
“殿下,吕征之自戕,皆因为他心怀国家,心怀社稷而忧郁愤懑啊!”
云奇小心翼翼地将书信取来,又将书信呈递给了朱标,杨帆则望着宋讷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听宋讷的意思,这吕征自戕似乎与国子监的官员没有半点关系,那书信里面的内容就可想而知了。
果然,当朱标打开书信翻阅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半天没有说话。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敢说话,却听宋讷伸长脖子,眼眶通红,说道:“吕征忧国忧民,他家乡百姓因连年用兵,赋税、徭役沉重,遂写信往应天,希望吕征能帮助他们,直达天听。”
“奈何朝廷还要用兵,连年征战致使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吕征无奈只能自戕,求德政!”
曹国公李景隆年轻气盛,本来宋讷在那里演戏,李景隆就看他很是不爽,如今,宋讷竟然要将大明征伐鞑靼、瓦剌的功业,说成是穷兵黩武,致使民生凋敝,李景隆岂能忍受。
只听李景隆冷笑一声,说道:“宋大人,征鞑靼、瓦剌,乃是陛下的圣旨,你一口一个‘民生凋敝’、一口一个‘求德政’,那我问你,陛下的政策难道不是德政?打击瓦剌、鞑靼,难道不是百年之功业么?”
宋讷露出惶恐之色,连胡须都在颤抖,杨帆微微眯起眼睛,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宋讷如此善于演戏呢?
朱元璋在的时候,很多人都会隐藏本性,懂得收敛,亦有很多人走在了朱元璋前面,这辈子都没暴露本性,然朱皇帝染病不再执掌朝政,某些人的心思便藏不住,嘴脸也藏不住了。
宋讷颤声反驳道:“曹国公慎言,老夫不过是就事论事,百姓生活困苦,活不下去,这是事实,须知‘苛政猛于虎’!妄动刀兵固然痛快,但也会拖累国家,拖累大明!”
“老臣认为,陛下去年之决策英明神武,然国力民力疲惫,实在不应该继续用兵了!”
狡猾!
杨帆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宋讷老儿将朱元璋给摘了出去,死活就是不肯让大明今年继续出兵。
朱标缓缓地握紧书信,看着一脸痛心疾首的宋讷,心里憋了一股气,朱标清楚北伐的意义,但宋讷说的也是事实,连年征战,这战争的压力也转移到了百姓的身上。
当朱标沉默的时候,华盖殿大学士邵质咳嗽了一声,说道:“宋大人,国力如何府库里还有多少银两,户部最是清楚,你不要妄下判断。”
说着,他看向户部尚书楼覃,想让楼覃说句话,六部尚书里面楼覃是最认死理,也是最古板的一个。
朱标挥挥手,对楼覃说道:“楼尚书,你来说说如今的情况,记住,如实说。”
楼覃点了点头,走出来,道:“殿下,前两年辽东军征高丽,朝廷花费颇巨,共花费银两五百万两,今年两路大军征鞑靼、瓦剌,花费银两约三百万两左右,而我大明目前,并未从两场战役之中获得多少收益,今年还要补贴高丽。”
高丽经过了数年战争,元气还未曾恢复,所以今年大明要给高丽省一些支援才行。
楼覃的话让宋讷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李景隆脸色涨红,道:“打仗怎么能只计算银两?土地、人口,还有扫清威胁都得算上!”
谨身殿大学士杨伯成的腰杆子,挺地
直了不少,说道:“曹国公说的没错,我等也从不否认,但凡事应该有个度,民力到了极限,若还要强行打下去,只会引得百姓民怨沸腾,保不齐会生民乱啊!”
杨伯成向朱标行礼,说道:“请太子殿下三思,百姓是我大明的根基,百姓更是您的子民,求殿下体恤百姓,体恤您的子民吧!”
杨伯成将朱标给架了上去,若朱标还要执意出兵,就得担上一个不体恤百姓的名头。
就当朱标进退两难的时候,杨帆终于出声了,他缓缓地走出来看向杨伯成,道:“杨大人,你这诡辩之术好生厉害呀。”
来了!杨伯成等人一直在等杨帆出来,如今大明的武勋集团中,还能领兵的不算少,然而代表人物非蓝玉莫属,其次,便是身为皇亲国戚的杨帆。
蓝玉是武夫,而杨帆文武全才尤其难对付,不过,詹同等官员已经想好了法子,就等着杨帆站出来,他们好动手。
杨伯成脸上浮现起一抹笑意,问道:“哦?长安侯说老夫在诡辩?老夫哪里在诡辩?”
杨帆走到杨伯成身边,道:“行军打仗哪有不耗费钱粮的?若因为钱粮耗费多就不打仗,难道始皇帝派遣蒙恬北击匈奴是错的?”
“秦汉两朝,为北击匈奴耗费的钱粮无数,汉武帝北击匈奴耗尽了前几代积累的钱粮,难道有错?”
杨伯成闻言,抚须道:“长安侯岂不闻汉武帝用兵过甚,导致民力枯竭,百姓民不聊生?晚年不得不下轮台罪己诏?今日吾等劝谏殿下,正是为了防止发生这种情况,吾等一片丹心为百姓,为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