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 章 番外三(有刀预警)
我叫大黑。
当然,一开始是没有名字的,在犬舍里面的狗,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嘬嘬’。
我因为品相好,生了好几窝狗崽。
不过这些狗崽都没有在我身边养太久,它们到了不容易死掉的月份,就会被两脚兽们挪走。
好吧,挪走就挪走吧,我喂养的崽子都健硕得很,在哪里都能活。
我七岁的时候,生下最后一窝狗崽,喂了一段时间后,就被扔到了笼子里。
那些两脚兽说我‘老了’,没用了。
我在笼子里待了好几天,外面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那个两脚兽幼崽在拿着肉,喊我:“大黑大黑。”
他在看着我,所以是在叫我没错。
我凑近,将他给我的肉吃完,在他掌心闻了闻,是只两脚兽幼崽,软乎的幼崽味儿还没退完。
羸弱的、感觉会长不大的幼崽。
我想,大两脚兽真的很不会养崽子,要是我的崽子,肯定给养的很壮实。
那天,两脚兽幼崽把我带走了,成为了我的小主人。
他就跟我闻起来的那样,总是病歪歪,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他养好。
我陪他玩小狗崽才喜欢的投掷游戏,他以为是他陪我玩,其实我我陪他玩。
小主人有一辆小车,很喜欢坐在上面,让我拉着他到处吹风。
有一次他从坏蛋宫里出来,让我拉着他快跑,我跑得飞快,坏蛋在后面追,却都赶不上我们。
我很有用,我一点也没老。
大黑可以保护小主人。
后来,到处乱跑的小主人,有了家。
他有了娘亲,阿姐,郭常在,还有好几个关系好的兄弟。
我很欣慰,也很很高兴。
因为印象里很多个夜晚,小主人还住在紫宸殿的时候,会抱着我,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看星星,絮絮叨叨的说,“大黑啊大黑,我好想家,好想家。”
“超级超级超级无敌想家……”
偶尔,还眼睛泪汪汪的,我在他身上闻到了悲伤孤独的气息。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小主人开心起来,只能摇着尾巴哄他。
现在小主人有家了,应该就不会再想了吧。
但是奇怪的是,就算有了宣妃娘娘的顺宁宫,小主人偶尔还是会说,好想家。
就是说的次数少了。
唉,幼崽的心思真难猜。
过年的时候,我发现小主人不见了,急得到处找,宣妃把我送到了外面持剑侯府。
我渐渐才知道,原来小主人又多了新的亲人。
外面的这个地方,也是小主人的家。
我又高兴起来。
一共两个家,这样幼崽会更加开心一点吧。
有更多的两脚兽和我一样,来爱他,养他。
等他再大一点。
我和他一起去东苑六殿上学,警惕路上有没有坏蛋。
小主人和他阿姐做了小零食给我打发等待小主人下学的时间,其实我不无聊,我可以竖起一只耳朵睡觉。
六六是小主人藏在暗处的朋友。
我有时候可以闻见他的味道,但是找不到他在哪里。
他也是来保护小崽的,有他在,我可以让竖起来的耳朵也休息。
小主人好像很喜欢逗六六玩,我觉得这才是幼崽该有的样子。
往后的几年。
小主人渐渐长大,他特别爱让他爹生气,看他爹生气的样子,他就会哈哈笑,挨打的时候跑得飞快。
他还有了舅舅、两个玩的很好的朋友。
他很受人欢迎,一到节日,就会给这个送礼物,给那个送礼物,牵着我满皇宫跑来跑去。
我看着他忙忙碌碌,有规律的生活、自由自在的长大。
一切都很好,只有一点很惆怅——
小崽长得好慢。
我感觉自己在变老,他还是一点点高。
虽然每天晚上努力喝牛乳,却还是长不高的样子。
他是同龄幼崽里面,最弱的那一个。每次意识到这件事,我就觉得担忧,没了我,小主人以后就没有谁在他上学的路上天天保护他了。
总而言之,我有我的担忧,小主人又小主人的快乐。
他的几个兄弟们,虽然平时吵吵闹闹,总归也都还好,不是真的下口咬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从一个秋雨冷夜。
外面出事了。
小主人要去他五哥的住所,我当然要陪着他一起。
我们没在长信宫找到五哥,就去了紫宸殿,五哥就跪在外面,小主人让我陪着他,我就坐在五哥旁边,给他挡风。
小主人冒着雨冲进了紫宸殿。
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沉默的给五皇子挡风,感受着雨夜的凉意,和他身上逸散出来的悲意和希冀。
我也不知道最后小主人有没有成功。
他告别五皇子,牵着我回去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安静的不像他。
我知道,他在难过。
他难过的时候,就不喜欢说话,要不就是摸我的脑袋,要不就是搂着我不吭声。
那次事情过后,小主人和他几个兄弟,看着还是和以前一样。
但是我能闻出来,气息变了。
小主人偶尔看着他们叹气,他似乎有了心事,渐渐告别了快乐无忧的生活。
小崽是要长大了吗?
又过了两个春秋。
我耳朵渐渐听不见了。
外出变得吃力。
小主人不再经常带我出门,我有点难过,趴在离家最近的地方,只要门开,我就可以第一时间看见他。
他上学的时候,我等他下学,他外出的时候,我等他回家。
等待是值得期待的事情。
他回家看见我在等他,他会高兴,我也会高兴。
冬天的时候。
我闻到了自己身体里面,传来的死亡气息。
不能死在幼崽身边,会引来猎物,这是基因本能告诉我的。
小主人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把我带到床上去睡,和我一起吃饭。
只要我一走,他就比比划划跟我说话,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能通过他急切和悲伤的表情来判断他的情绪。
他不想我走。
我把下巴压在小崽掌心,耳朵动来动去。
这是我哄他开心的好办法。
果然,他就不难过了,真的很好哄。
我想,其实几年前,那些两脚兽说我‘老了’,说的也不能全错,要是我那时候两岁,是不是可以陪他更久一点?
我去犬舍,挑了自己孩子生下的小崽儿,选了个最健壮的给了小主人。
这只小崽儿,能陪他好久好久。
第二天,我陪他再次玩了一次小车。
我们把皇宫以前去过的地方,全都跑了一遍。
我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可是我听不见小主人和以前一样的欢呼声。
跑完回来,我没有力气了。
我想走,但是我看见了小主人的眼神。
那么哀伤,充满了恳求。
……我舍不得走了。
我歪倒在他怀里,他一下下顺着我的毛发,我看见他的眼泪。
我陪了他七年。
好可惜,只陪伴了他的童年,没有看见他长大的样子。
但是。
小主人一定会被很多人爱着,永远都快乐,永远不孤单。
-
2.
我叫一点白。
是被奶奶薅过来,照顾两脚兽的。
两脚兽叫小七,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爹。
我心里喊他主人爹。
两三岁前,我喜欢咬主人爹的鞋子玩,可是他老是揍我,我还喜欢帮他刨地,他也揍我,气得我转圈,我咬自己尾巴他总不能揍我了,真烦。
主人爹病殃殃,抓鱼都抓不住,靠个棍子有什么用?还是爪子和嘴巴好使。
我帮他抓鱼,他不夸我,抓着我嘴筒子看我吃没吃池塘里的泥巴。
哼。
谁吃泥巴?
我又不是傻狗。
再后来,我们就搬家了,搬到一个叫皇子所的地方。
主人爹上学,我就跟他走,偶尔趁着他不在,在菜地里刨坑撒尿,省的有不长眼的来我们地盘撒野。
主人爹经常在皇子所和他哥哥们一起吃饭。
那个叫五哥的,给六哥倒酒夹菜,一看就是狗群里的小弟,他们都敬主人爹,那主人爹就是狗群里的老大。
我一点白身为老大的儿子,当然也是老大。
主人爹十三岁的时候,阿湘公主回宫了。
乖乖,从那以后,主人爹的事情就变得越来越多。
没多久,那个叫三哥的,胳膊都断了!真吓狗。
再接着,主人爹又去了湘河救灾。
我等得好无聊,去犬舍勾搭了个小母狗,哎呦,长得可真俊俏呦!我,一点白,主人爹的狗儿子,就要找这样俊俏的小母狗!
不过事情却耽搁了下来。
主人爹回来后,变了。
他拿着一块黑锦,撸着我的头,问我:“这个东西以后给你当擦嘴布怎么样?”
我歪头,张嘴就咬。
主人爹哈哈一笑,“逗你玩的,傻狗。这是咱后半辈子的吃喝玩乐通行证。”
我听不懂其他的,能听懂傻狗,气得我嗷呜了一声。
不过……看主人爹高兴,我就意思意思生气了一下下,陪着他高兴起来。
但是,没多久。
他就拿着那张黑锦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却沉寂不语,失魂落魄,身上逸散出来的情绪气息像是胡椒粉夹杂着苦瓜。
我焦躁地围着他打转。
他说:“我应该后悔吗。”
说的很轻很轻,没头没尾。
我舔他的掌心、手臂、安抚他,想把那些坏情绪全都舔掉。
主人爹又出门了,去送他出嫁的阿姐。
我这才知道,原来从此后,家里要少一个人了。怪不得主人爹会伤心。
没关系,还有一点白。
一点白永远都是主人爹的一点白。
他送亲回来后,两年,都没怎么出过门。
我一边和金来好上了,一边趴在树荫下看他。
他专注地修炼、习武、绘图、钻研奇奇怪怪的东西,生病了也不请太医了,自己忍着直到好起来。
他这两年身高长得很快。
十六岁,主人爹出宫建府,我也和金来有了自己的小狗崽。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搬家。
此后,我和主人爹聚少离多。
他上朝、剿匪、应付往来府上的官员、兄弟,他身上透露出来的气息越来越强,只有生病依旧。
不过,好奇怪哦。
三四年而已,两脚兽的气息变化真的很大,不像小狗,一辈子只有一个模样。
主人爹十六岁半的时候去打仗了,一去,就是好久。
我也没了年轻时候的动力,打着哈欠,等他回家。
他立了大功,成了大英雄,接回来了阿姐,但是,眼睛瞎了。
我又气又急,他却没心思放我身上,更没心思放自己身上。
我待在家里,不清楚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带着我和金来出去游玩的时候,他二哥、五哥和六哥都不见了。
他不乐意说,那好吧,我假装不想知道。
出去游玩的这段时间,应该算得上主人爹这几年最快乐的时候了吧。
他在岭北玩雪的时候,我跟金来就在旁边看着他,担忧他看不见路会摔倒。
我陪他看雪、赏雨,一路风景如画,趴在马车前面,四面八方的风吹着我的毛发,我趴在他腿上,他手指摸过我和金来的头顶。
我听见他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和自由一起跃动。
我第三次搬家,去了扬州。
本来以为,这就是我和金来养老的地方,但是才过了没多久的安静时光,主人爹又走了。
勤王救驾。
他离开前的那天晚上,把我从狗窝扒拉出来,强行让我陪他聊天。
好吧、好吧。
我知道,他有些话没办法对别的两脚兽说。
主人爹:“扬州的景色真好啊,真不愿意回那腌臜地。”
“因果因果,来之因,去之果,注定要回去的,答应了的总得做到。”
“一点白,我有点累。”
我只是条狗,说不了话,只能抬头,舔了舔他的下巴。
他把我推开,嫌弃得很。
第二天,他就走了,过了约莫半年,他把我和金来从扬州挪回了京城。
主人爹成了皇帝。
哇。
我一点白从此就是皇帝的狗!
我的狗子狗孙就是皇帝的狗子狗孙。
他当了皇帝,看起来和之前没太大区别,几乎所有人都听他的话,我却能感觉到,他没有在扬州时候快乐。
永和三年的时候,他二十一岁,一统天下。
我陪了他十二年了。
我从一只懵懂幼犬,变成了老年犬,他从一个半大少年,变成了君临天下的帝王。
他的臣民越来越多,臣子越来越恭敬、信服。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脑中却时常想起他小时候带我满处溜达、眼珠一转的灵动模样。
永和四年。
主人爹的小外甥出生了。
他很喜欢他阿姐的这个孩子,整天逗他喊舅舅。
我知道,主人爹又多了一个新的、可以陪伴他的人。
永和六年。
我十五岁,是一只动弹也费劲的老狗。
这已经很长寿啦。
我奶奶死在飞雪的冬天,我也死在了飞雪的冬天。
卧麟殿里面传来主人爹一家人的欢声笑语,我听着,感觉真好,几天后的一场大雪,我再也没睁开眼。
我听见金来的呜咽声,却再也回应不了它。
主人爹匆匆下了早朝赶回来,摸着我的脑袋,说:“睡吧,傻狗儿子,去看看大黑,告诉它,你看着我长大了。”
主人爹陪伴了我的一生,我却没有陪伴他的一生。
我蹭了蹭他的掌心。
突然很想回到主人爹九岁的时候,我叼着他的鞋子,他撵着我到处跑。
他还没有变得不快乐,我也没有变老。
-
3.
虽然和大黑和一点白放在一起很奇怪。
但也没办法啦。
剩下的故事,需要让我曲小饼来讲。
我的娘亲,是大周的长公主织仪,爹爹因为以前为了救娘亲,断了和家里的关系,所以他是入赘来的,我跟娘亲姓。
我的名字,是舅舅取的,从取名字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个很有个性的皇帝。
娘亲和爹爹满大周乱跑,娘亲更是做事三分钟热度,要不然就是去岭北帮忙,要不然就去北疆管理荒漠化。
总之,他们很忙,一年有四个月待在京城,就算好事。
所以我从小算是跟着舅舅长大。
我很崇拜他。
舅舅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他好像无所不能,什么都会,问题到了他面前,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我努力想变得和他一样,他却说我是个小夫子。
哼。
我知道,他在暗戳戳说我不该管他吃药。
说起这一点,我觉得舅舅有时候比小孩子还幼稚,他竟然会偷偷把药倒掉!还会用各种借口解释自己的行为。
不过,自从我监督诱哄他吃药之后,他就乖多了。
和小饼一样乖。
舅舅经常带着我手工实践、种地除虫除草、穿着便衣,带着我去外面摊贩买菜买肉、告诉我荒年和丰年肉菜蛋价格的区别……还让我亲自算账。
奚老师讲过的东西,他会再给我讲一遍,虽然差不多,但是总觉得有细微差别。
我学得更加认真。
舅舅担心我学成小傻子,做了个好玩的小狗车给我。
紫宸殿台阶下面,有一大片空地,足够小狗奔跑。
我玩得很开心,抬头。
舅舅站在紫宸殿的台阶上看我,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眼神却好像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
他是在笑,但我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于是我跑上台阶,抱住舅舅的腿,“小饼不玩啦,舅舅玩。”
舅舅把我抱起来,“好呀,我们一起玩,舅舅在前面拉你。”
那天下午,我们都玩得很开心。
永和八年,我四岁。
舅舅钦点了张婵思入工部做女官,朝堂上掀起反对的浪潮。
奚老师举出张婵思在岭北的功绩,问他们是不是心思肚量狭隘到容不下一个姑娘为官。
我问舅舅:“他们为什么反对女子为官?”
舅舅说:“触犯到了自己的利益。”
“什么利益?”我问。
舅舅却没说。
他摸摸我的脑袋,“小饼只需要记住,男女都是一样的。你觉得你娘亲应该困在宅院之中,相夫教子一辈子吗?有能耐的女子,该成为别人的附庸吗。”
我说:“当然不。奚老师说过,能给大周干活的,不管男女,都一样使。”
舅舅哈哈大笑,像是很高兴。
同年,岭北内航线开通。
贸易往来迅速繁荣,与此同时伴随着治安问题,舅舅忙碌了大半年,天天开会,大会小会不间断。
航线稳定下来后,舅舅才又恢复了三日一朝。
永和十二年。
舅舅三十岁,我八岁。
这一年,舅舅的外公去世了。
镇国公徐劲、战功赫赫,我听夏赴阳叔叔……不对,应该是夏赴阳伯伯,我总是喊成叔叔。
听他说,镇国公在北疆和大周开战的那一年,身体就不太好了。
这些年好好养着,才多出来了这十四五年寿命。
舅舅守在镇国公的病床前,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舅舅哭。
他哭起来没声音,眼中的泪一滴滴往下掉,镇国公满头银发,很心疼舅舅,“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身为帝王,掉眼泪可不好……”
舅舅说:“外公,我从来都没长大。”
镇国公用拇指擦舅舅脸颊上的泪珠,又说了什么,我哭的太伤心,没有听清。
只听见一句:“将外公葬在北疆,我大半生驻守在那里,死后的骨灰也应该洒在那。要是有人敢反叛,外公化作鬼将,杀他们于山鸣关前,给我家小乖,守万代江山……”
舅舅摇头,声音哽咽。
镇国公说:“陛下,徐劲请命,请求准允。”
许久。
舅舅才说了一个字:
“允。”
镇国公释然一笑,拉着他夫人的手说话。
没多久,屋内就响起哭泣声。
舅舅罢朝十日,重病一场。
那是我出生以来,印象里,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离开舅舅。
然后。
永和十四年,方鹤川方太傅离世。
他是笑着离开的。
他教出来的学生缔造了大周盛世,他亲眼看见并且参与过的大周盛世。
方太傅走后第二年,夏赴阳伯伯和奚老师偷偷找到我,让我劝舅舅可以出去散散心。
我制定了计划,向舅舅阐述了出游的好处、建议地点、在书上看来的地方特色美食等等。
舅舅哭笑不得,同意了。
永和十五年,舅舅南下,巡查湘河堤坝。
永和十七年。
舅舅的外婆乌思挽乌老夫人逝世。
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并不惧怕死亡,她不舍得外孙,又期待死亡后与女儿和老伴相见。
“外婆也要走啦,小乖自己,要好好的。多陪陪宣太后,养恩大于生恩……真想他们啊,月清,老头子……”
舅舅说:“好,您去吧,一定会和他们团聚的。”
兴许是离别有了经验,舅舅是笑着送乌老夫人走的。
舅舅带着他去了一趟北疆,同样将她葬在了那里。
我在北疆看见了蓝色的苍颜花。
南方的花在北方盛开,生机勃勃。
据说,这些小花还是舅舅种下的,我问舅舅是不是真的,他说,是阿湘长公主带来了种子,他只是让它们生了根。
回京后。
舅舅带着我去了趟持剑侯府——这里还是叫持剑侯府。
府邸其实也不算大,但是人都走了之后,就显得空旷。舅舅带着我来到他小时候住的房间里。
这里有个柱子,上面刻着一道道的刻痕。
舅舅微笑着说:“我小时候长得慢,每次来外公外婆家,都要在上面刻痕。”
我看着这被岁月痕迹抚摸过的柱子。
脑海里自然而然出现了小时候矮矮的舅舅,站在柱子前面,认真比划身高的模样。
舅舅在前面走,一边走,一边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他小时候真的蛮搞怪,到处被人管,还被乌老夫人举着藤条追着打过。
他在说以前的事情,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却第一次感觉到了,舅舅很孤单。
其实平常偶尔也有这种感觉,只是大家经常进宫来找舅舅说话,过年过节都会来。
聚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但没有人能天天住在皇宫,热闹过后的无声,才是最静寂的。
还好有叶伴伴和我陪着舅舅。
但那偶尔的寂寞都不明显。
只有这次,我在舅舅身上,感受到了明显的孤单。永和十九年。
舅舅三十七岁,我十五岁。
我成为了大周太子。
其实,大家一早就能看出来,我也知道,舅舅在把我当成继承人培养。
娘亲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当太子,以后成为皇帝治理天下。
我反问娘亲:“您希望我当吗?”
娘亲说:“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娘亲永远不能替你做主。”
我想了想,我愿意当太子。
我三四岁的时候就想成为和舅舅一样厉害的人。
虽然我清楚,我和舅舅的性格差别很大,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我说完后,娘亲的眼神又欣慰又复杂,她摸摸我的脑袋,告诉我:“小饼,要努力呀,让你舅舅轻松一些。”
我说好。
永和二十年。
大周开海,被海外琉国和边陲蛮族阻拦。
舅舅以对方伤大周使臣为由,伐之,第二年,顺利开海。
三舅舅现在在帮舅舅处理外交方面的事情,他说话的风格……嗯,很气人,适合对付脸皮厚的外族人。
果然,和舅舅说的一样,没有多余的员工,只有找不到员工用处的老板。
永和二十五年。
舅舅开始试着放手朝政,让我跟着处理。
我并不害怕,因为身后有舅舅在,偶尔出错,奚老师会纠正我,舅舅也会帮我回顾,纠错。
永和三十年。
舅舅四十八岁,时常病重,只有休息的时候,精神才会变好。
叶伴伴和温公公年纪大了,操劳不得,被舅舅送去了扬州养老。
他将朝政完全交给了我。
我很担心他,办公都在他身边办。
舅舅时常站在紫宸殿门口,往外看。
我想,这四四方方的天,有什么好看的呢?
永和三十二年。
舅舅退位,我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承安。
我举办登基大典之后,舅舅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封信,说自己和六六叔叔一起,去了江湖逍遥天地。
让我好好照顾夏赴阳伯伯和奚老师。
我要疯了。
就算他们因为习武看起来年轻,但舅舅已经五十岁了,六六叔叔也六十多岁了,真的可以满天下跑吗?
整个朝堂都跟疯了似的找舅舅,尤其是奚老师和夏伯伯,但是没用,六六叔叔的暗网在,没有人可以找到他。
舅舅掌控朝堂,治理天下三十余年,是朝臣心中虽然很有个性,但却圣明的君主,退位之后,变得和小孩子一样叛逆起来。
我头痛的安抚着痛哭流涕,哭到眼肿的老臣们,还有写辞职信的奚老师,以及嚎着‘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的夏伯伯。
我收回之前的话,不仅舅舅是小孩,满朝文武,都是小孩。
我跟着舅舅长大,知道他的性格。
也能明白,这三十二年的帝王生涯,对舅舅来说,大概是束缚和枷锁。
但是没想到他会丢的这么干脆。
幸好。
舅舅还记得他这个可怜的外甥。
一月传来一封信,汇报自己都玩了什么吃了什么,这勉强安抚了朝臣,慢慢的,他们也接纳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抛弃。
我也站在紫宸殿门口往外看。
这宫城红砖黄瓦,百年如旧。
天空掠过飞鸟,快活地飞向天地间任何一个地方。
舅舅如今又在哪里游玩?
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现在一定会在大周的某一处。
过着他三十二年前就想过的生活。
山川湖海,悠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