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两全之法
靖康元年腊月廿九夜,开封皇城内,灯火通明,寒风吹不散紫宸殿上的愁云惨淡。百官齐聚于殿,脸色灰败,宫外隐隐传来百姓的哭喊与金军的鼓噪声,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桓面色苍白,端坐御座,连问:「郭京人呢?朕不是命他借六甲神兵护城吗,为何外城失守?」
何栗、孙傅俯首跪地,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奏道:「陛下,郭京他……他言龙须为引无效,又道城池失守乃天意不可违,遂施法隐身离去。」
赵桓听得此言,怒不可遏,重重一拍御案:「荒唐!当日朕何以信了他的妖言?!」
满殿静默,百官皆低头不语。过了许久,张叔夜大步出班,怒目扫视何栗、孙傅二人,厉声道:「陛下,何栗、孙傅引荐妖人郭京,致使我军溃败,外城失守!如今城危如累卵,正该以二贼之首向将士谢罪!」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喧哗。官员们纷纷附和,齐声痛斥:「正是此二人误国!」
何栗、孙傅惊恐万分,跪地磕头道:「陛下,臣冤枉啊!郭京乃有道高人,非臣一人可决,亦是圣裁之事!」
赵桓闻言,脸色愈发阴沉。郭京的事,牵连至他御前决策,若一味深究,必引火烧身。正当他思忖应对之法时,张邦昌缓步出班,拱手奏道:「陛下,外城虽破,皇城未失,此时追究责任,于事无补。不如先议应对之策,保住皇城,再图后计。」
张邦昌这番话,正中赵桓下怀。他忙顺势点头:「不错!当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金军威胁。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张叔夜见赵桓避重就轻,不禁叹息,却也无奈退回班中。
张邦昌趁势又道:「陛下,金军破城而不入,必是欲图议和。我朝若遣使以金帛求和,或可缓解眼下危机。」
此言一出,朝中顿时哗然。忠臣们脸色涨红,纷纷出班反对:「陛下,金贼狼子野心,岂会因金帛退兵?今日献金帛,明日便是割地赔款!」
赵桓闻言,犹豫不决。他转头看向张邦昌:「张爱卿,金贼真会退兵?」
张邦昌低头道:「陛下,若不试之,如何得知?如今外城既失,皇城兵马不过数千,若强行抗战,徒增伤亡,不若以缓兵之计拖延,再伺机筹谋。」
赵桓点了点头,正要下令,却听一声厉喝:「绝不可议和!」
赵桓抬头望去,说话者正是王彦。他身着战甲,浑身浴血,跪拜道:「陛下,金贼兵锋正盛,议和只会助长其气焰。我等禁军将士愿誓死守城,请陛下下令,以我皇城为阵,与金贼决一死战!」
赵桓皱眉,冷声道:「王爱卿,朕也愿如此!然城内百姓人心浮动,兵马又少,如何死战?」
王彦急道:「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只要圣上御驾亲征,城内士气必定大振!臣请陛下登城激励三军,与将士共存亡!」
赵桓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他心中早有恐惧,岂敢亲冒矢石?他摆手拒绝:「此事万万不可,朕乃一国之主,岂能轻易涉险!」
殿中再度陷入死寂,忠臣们悲愤而无奈,贪官们则纷纷低头,不再言语。
良久,赵桓一声长叹,终于下令:「传旨,遣使议和,命路允迪带上国库金银前去金营,与金军主帅交涉,务必以财帛换取停战!」
此令一出,殿内忠臣皆失望摇头,王彦更是咬牙怒目,却终究无力反驳。他拱手拜道:「臣请率部守皇城,誓与皇城共存亡!」
赵桓点头应允:「王爱卿忠心耿耿,朕深感欣慰。」
大殿内氛围沉重,气氛凝滞。外面的火光映照进宫内,金军逼近,百姓四散逃窜,街头巷尾的哭喊声与呼喊声交织成一片。殿上的群臣面色沉重,朝堂如同压了一座巨石,动弹不得。
赵桓坐于御座,眼睛紧闭,神情疲惫。他刚刚下令遣使议和,却听得张叔夜的奏言。张叔夜站于殿前,语气坚定,声如洪钟:「陛下,臣入宫时见得百姓纷纷起义,头裹红巾,推翻车马,拼死阻击金军。他们自发组成义军,守住城门与街口,堆起乱石封路,放火焚烧,以图阻挡敌寇。臣以为,此民心可用,若即刻传令,将百姓与禁军合力抵抗,再派死士出城,往河北请援,或许能够通过里应外合的策略,战退金贼!」
张叔夜的话语振奋了殿中的一些忠臣,然而张邦昌立刻反驳道:「张爱卿所言虽好,然城内百姓平民百姓,未曾历过阵仗,如何能抵挡得了金贼?更何况敌军实力强大,占据四面城墙,环绕严密。若死士贸然出城,如何可能突破重围?即便成功出城,河北的援军又能否及时赶到?三万之兵,如何能救得了危城?」
张叔夜愤然回击:「百姓虽未曾上过战场,但他们心怀家国,最清楚若金贼破城,家园将被毁,妻儿将受辱。况且,这城内有着数万禁军,百姓与禁军共守城门,未必不能抵御金贼。更有开封城水门可通外城,若安排得当,水性好的将士便可趁夜潜行出城,往河北求援,京东十万大军,来得及!」
张邦昌不置可否,却从旁道:「即便如此,百姓尚无战力,禁军又疲弱,水路出城之策恐怕也难以顺利进行。再者,河北三万军马,又能多大助力?如何能杀进这座被金贼严密包围的都城?」
两人争执不下,朝中官员也纷纷站队,殿内喧闹不已。
争论间,孙傅低声咳嗽,迈步上前道:「陛下,臣有一计,或可让战和兼顾,不致激怒金人。」
赵桓忙问:「卿家快说!」
孙傅答道:「城中军民与金人相争,情势已危,不如假意请降,命使臣献金帛请罪。同时教人暗中约定献城之时,由军民反击金人,里应外合破敌。如此一来,既能得金人信任,又可拖延时日,为求援争取时间。」
张叔夜闻言,怒目喝道:「荒谬!请降之举,必将士气尽失,城中军民若听得朝廷假降,如何肯再拼死相守?」
孙傅却摇头道:「张侍郎过虑了!军情自有军机处密传,城中军民未必知晓真相。且假降之策不过权宜,待援军到来,自可翻盘。」
赵桓心中犹豫,左右为难,环视殿中群臣,见众人各执一词,不知该如何决断。
良久,赵桓终于缓缓开口:「张爱卿与孙爱卿所言,皆有道理。但朕以为,孙傅之策或许更稳妥些。传旨,命路允迪率重臣持金帛前往金营议和,同时选派死士十名,走水路出城,向河北康王与江南方郡主求援。」
张叔夜面色铁青,拱手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若朝廷此时议和,河北、江南军马皆会心寒!」
赵桓摇头:「张爱卿,朕意已决。眼下保全城池为先,其余皆可日后再议。」
张叔夜悲愤交加,却无力挽回,只得长叹一声,退回班中。
殿外寒风愈急,开封城的百姓依旧在拼死抵抗,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而紫宸殿内,朝臣却已散去,只余赵桓一人坐于御座上,望着摇曳的烛火,眼中满是迷茫与惶恐。
是夜,议和的使臣悄然离城,死士也已潜入水道,而城墙上的金兵依旧严阵以待,仿佛察觉到这座皇城内的不安与动荡。
深夜的开封城外,寒风刺骨,银白的月光洒在封锁的道路上,映照出一片死寂。百姓依旧在各处封锁路口,城内的火光映照着他们坚毅的面庞,似乎每一名百姓都在拼死守卫着家园。路允迪、孙傅与齐王赵栩三人被迫翻越墙垣,艰难地穿越百姓防线,终于来到城下,但眼前的金军早已严阵以待。
他们被金兵当作囚犯般押送至金军大营,途中,路允迪深感不安,心中暗自猜测着这次议和的真正目的。赵栩王爷虽然身份尊贵,却因过度紧张而显得面如土色,几乎无法言语。孙傅虽表面冷静,但目光中也难掩忧虑。
当他们被引入完颜宗望的帅帐时,营内的气氛异常压抑,四周金兵如同猛虎般警觉,刀枪闪烁,仿佛随时会扑向这些求和的使者。帐内,完颜宗望坐在案前,冷眼打量着这群久负盛名的宋朝使节,眼神中透出一丝戏谑和审视。
见到几人跪倒在地,完颜宗望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轻蔑:「你们宋国此刻来人何意?是来乞求和平,还是来求我大金赦免你们的无知和胆怯?」
赵栩因害怕而浑身颤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脸色如纸般苍白,低头不敢对视。路允迪则强装镇定,挺身而出,略作深呼吸后答道:「我们宋朝此次派遣使者,诚心诚意希望与贵国修好,保全大宋百姓家园,恳请二太子为我们通报金国皇帝,愿达成和约,避免战火继续蔓延。」
完颜宗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似乎已经料到他们会如此答复。他叹了口气,假装满腔愁容地说道:「我大金与大宋当年确有结盟之谊,若非你们屡次挑拨离间,我大金与宋国理应是兄弟之邦。可惜的是,你们一直未能履行和约,挑起了许多无谓的纷争。如今,我大金进攻开封,仅仅是为了自保。若非你们先有不轨行为,哪里会有今日之局?」
路允迪听得心头一震,心中隐隐感觉到事有蹊跷。这番话明显带着金人自己的一方推卸责任之辞,充满了虚伪的关切。孙傅也微微皱眉,似乎已经察觉到完颜宗望言辞中的危机。
完颜宗望缓缓说道:「不过,既然你们愿意派遣使者前来,本旗主倒是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此次议和,虽然已破开封外城,但我大金并无意再进攻皇城。你们宋国虽屡屡挑衅,但我大金依旧留有余地。唯一的条件便是,你们宋朝皇帝亲自前来金营,才可商谈和议。」
路允迪与孙傅心头一沉,完颜宗望这番话显然是在设下圈套。若赵桓真的亲自前去金营,岂不是自投罗网?
然而,赵栩却浑然不觉,脸上露出一丝松口气的表情,急忙答道:「我会立即回去禀报陛下,请陛下亲自决定。」
完颜宗望微笑着点头,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既然如此,那就请速速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我大金虽然破开了外城,但不会进攻皇城,且此番和谈,仍看你们的诚意,若是陛下肯来,我们便可以商议和平之事。」
完颜宗望说完,挥手示意,几名金兵上前将三人扶起。金营内的将士们盯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威胁与杀气。尽管表面上看似一副客气的模样,但背后已埋下了险恶的伏笔。
路允迪与孙傅面面相觑,心中忐忑不安。虽然表面上,金人似乎并不急于进攻,但他们知道,这场议和无论如何都无法善了。
完颜宗望的「好意」不过是一个陷阱,一个试图挑起宋廷内部分裂,逼迫赵桓做出选择的计谋。赵栩虽未能看透这一层,路允迪和孙傅却深知其中险恶。此刻,三人被护送回城,虽然看似平安无事,但他们心中的压力已无法言喻。
他们回到皇城后,赵栩急忙向赵桓报告了议和的消息,但路允迪与孙傅则深知,这一回金人不再是单纯的求和,而是在给赵桓施加巨大的压力。若赵桓应允此事,便是投降的开始;若拒绝,金人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开封城。
此时的赵桓,依旧坐在紫宸殿中,面色凝重。群臣已如梦初醒,明白这场议和不过是一场棋局,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