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第四七〇章:降幡出京
紫宸殿内,灯火昏黄,气氛凝重。赵桓和赵佶对视一眼,心头的沉重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金人传来要求,明确指出若太上皇不亲自前来议和,便无法继续商谈。群臣无一人敢发声,唯有默默观望,局势如同一张拉紧的弓,弦已紧绷,只待一触即发。
赵佶的眼中满是疲惫与无奈,心中虽有诸多不甘,却也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昔日的雄图已成空谈,今日的求和,已是为了求一线生机。赵佶握住赵桓的手,眼神满是慈爱与歉疚:「为父殚精竭虑,辛苦数十载,一朝退位,怎料竟然无安宁之日。桓儿,国事如斯,我自去金营一趟,或许还能有一线机会。」
赵桓听罢,心中如同被沉重石块压住,疼痛难忍。他早已明白赵佶的决心,但作为儿子,如何能忍心看到父亲再承受如此风险?他急忙摇头,眼中泪光闪动:「父皇年事已高,儿子岂能忍心让父皇再赴危地?这趟求和,还是由儿子前去吧。」
赵佶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因泪水而变得愈发深刻,轻声道:「桓儿,你要当得起这个天下,父亲走一遭,或许能让你有机会从容应对。」
就在这时,群臣中有人站出,正是唐恪。他举步走向前,声音沉稳:「陛下,先前臣建议求和,原是拖延之计。这一次,实不必如此回复金人,不如请何相再出城与金人周旋,且言太上皇病重,暂不宜前去。如此一来,或可争得几日时光。」
唐恪此言,犹如一剂清醒剂,几乎所有人都默默点头,暗道此计乃是良策。然而,赵栩心头的恐惧却在此时更加强烈。那金营的严酷,他怎敢再涉足?即使是以王爷的身份,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惧怕,顿时怒道:「拖延时日?金人说了,不若天子亲来,便不再议和,岂能再做拖延之事?」
唐恪冷笑一声:「齐王,古人云‘主辱臣死’,你可不曾想过,君临天下,岂能亲自赴敌营?难道你要让我等臣下为你赴险?」
赵栩闻言,一时语塞,站在那里如同木雕一般,显得格外无力。何栗心头一沉,叹息道:「既如此,老臣便拼尽全力,也要为大宋争取一二时光。」他看向赵桓,郑重其事地说道:「陛下,既然金人已给了明确的条件,便只能如此。愿为国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赵桓愣了一下,旋即点头,心中愁云密布。他明白,金人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对方的要求看似合理,但背后的险恶意图又岂是如此简单?不过,他也知道,此时若不做出决定,时局会更加危急。
「好,依你们的计策。」赵桓最终道,「齐王、何栗、孙傅,你们再次出城去金营,但务必小心行事,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就在此时,唐恪却站出来,缓缓道:「既然是老臣出的主意,这趟自然也不能让他人去冒险,臣自愿随同去金营,与金人周旋。」
群臣听罢,皆是震惊,唐恪此举,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然而赵佶却在一旁微微颔首,内心却隐隐有些不舍。他虽不愿让唐恪再度面对险境,但唐恪的忠诚与勇气,让他无话可说。
「好,唐恪,若你愿前去,便一同出发。」赵佶终于点头同意。
于是,赵栩、何栗、孙傅、唐恪一行,迅速前往金营。当他们来到金营外,果然,完颜宗望早已等候多时。只见金营内气氛紧张,兵刃寒光闪烁。完颜宗望冷冷地看着他们,沉声道:「太上皇不来,今日即不再谈和议。你们宋国,真是言而无信。」
何栗心知金人此番态度已经强硬,急忙出声回复,却被完颜宗望断然打断:「你们在拖延时间,打算借此争取些许时光吗?」他冷笑一声,挥手示意:「来人,将他们抓起!」
顿时,金兵纷纷拔出兵刃,围住了何栗、孙傅、唐恪三人。赵栩见状,心头一震,顿时跪倒在地。唐恪冷静地说道:「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们金国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然而完颜宗望却不以为然:「我金国不杀来使,但可以扣留你们,若你们不遵守规矩,那便由我来决定。」话音落下,金兵一拥而上,迅速将三人捆绑押走,唯独将赵栩放了出来。
唐恪被押走时,仍不忘叮嘱赵栩:「齐王,记住,绝不可让陛下亲自前往金营,若无天子亲自来,金人必定无理取闹,万不可屈服。」
赵栩心头翻腾,但仍点头应承。此时的他,已不再是那个站在荣华之上的王爷,而是一个深陷险境,必须面对金人强权的孤单身影。
当赵栩回到宫中,面色如土,手捧着金人的威胁书,急忙入宫复命。赵桓见他一人独自回返,心中便有不安,他一见到赵栩面容沮丧,便
急切地问道:「何栗、孙傅、唐恪三位呢?金人的态度如何?为何你一人回来了?」
赵栩几乎是跪倒在地,痛苦地哭诉道:「父皇,金人已识破了唐恪的拖延之计。唐大人奋力周旋,然而完颜宗望根本不给任何余地,强硬要求太上皇亲自前来议和。唐大人劝阻不成,金人便怒不可遏,扣下了何栗、孙傅和唐恪,将他们三人捉住,不让他们归来。金人甚至威胁道,若是太上皇不出,今后再派任何大臣前去议和,他们必定扣押为质。」
赵桓的脸色如同被泼了冷水,他怔住了,无法言语。张叔夜站在一旁,眉头紧蹙,心中已有了决断,但嘴上却不得不说:「陛下,既然金人如此不讲道理,我们自当不屈服。但我看现在,最急的是如何保住京城和社稷的存续,不能让敌人趁机进城。」
赵栩急切地插话道:「金人不仅扣押了三位大臣,还搬运了大量投石机、床弩等兵器到城墙上,城头上几乎布满了这些巨型攻城器械。我见到的时候,已经不下五千架之多!若是金人发动攻势,万石齐发,整个开封城必定土崩瓦解,城内的义军再多,也绝无可能挡得住!」
听到这里,赵桓顿时如遭雷击,他长长叹息,身体瘫软地坐回龙椅上,双眼茫然无神,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了。张叔夜见状,心中的焦虑也愈加沉重,目光凝重地扫视四周,沉声道:「我们如今只剩下最后的选择,若不尽快采取行动,恐怕这座城池,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将破灭。开封已经沦为瓮中之鳖,金人占据四面,随时都能下手。」
王彦带着急报赶到,喘着粗气道:「启禀陛下,禁军探子已经探明,金军在开封城外竖起的投石机、床弩等利器,粗略计算下来,已不下五千架之多。如今,城内义军虽然人数众多,但若金人发动攻势,恐怕城池难保。」
张叔夜听完,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他深知这些攻城利器的威力。每一架投石机能够发射重石,足以轰击整个城墙,摧毁防线。而床弩则是更为致命的武器,足以一箭穿透城墙,杀伤防守士兵。面对金人这般铺天盖地的攻势,即便是最坚固的城池,也难以抵挡。
赵桓的眼神逐渐迷茫,他低声道:「这……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放弃?」
张叔夜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道:「若真的放弃,开封城必将沦陷。我们不能让百姓和义军白白送命,必须做出选择,或者妥协,或者全力以赴守住这座城池。」
就在这时,赵栩急急说道:「皇兄,金人的威胁已经明确,他们不容许拖延任何时日。若是上皇不亲自前去,金人必定攻城。如今的情形,已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赵桓双眼紧闭,脑海中一片混乱,最终低声道:「朕……朕愿意去金营。」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瞬间震动了整个大殿。张叔夜脸色骤变,他急忙上前拦住赵桓,低声道:「陛下,这可不是小事!若您亲自前往金营,岂非正中了金人的圈套?他们早已打算以此为借口,软禁官家,再要我们臣民投降!」
赵栩也急忙劝道:「皇兄,千金难买一命,若您前往金营,恐怕就是误入虎口!」
赵桓目光坚定,他摇了摇头:「若不亲自前去,金人必将攻城,开封难保。更何况,若朕去金营,或许能保全大宋一线希望。若是能以朕的名义换得城池的暂时安宁,那便是最好的选择。」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一片寂静。张叔夜和赵栩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安和无奈。赵桓的决定,仿佛将整个大宋的命运都交在了他的一念之间。
「既然如此,」张叔夜最终叹息道,「陛下,此行必需谨慎,我们的希望,已然寄托在您身上。」
赵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已下,便命人立刻准备前往金营议和。然而,心中深处的疑虑与担忧,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难以平息。
靖康元年腊月三十,北风夹着霜雪卷过开封城,天尚未亮,四野寂静如死,只有隐约的火光在远处时明时灭。开封北门街口,百余名义军守在简陋的路障旁,或裹着破旧的棉衣,或靠在临时堆起的石墙边,冷风刺骨,却无人退缩。他们一夜未眠,手持木棍、菜刀甚至锄头,心中惴惴,却无一人离开岗位。
天未破晓,城内便传来消息:皇帝赵桓要亲自出城,前往金营议和。义军们起初不信,觉得这是荒诞的流言。可当一队宫中的随驾轿子缓缓出现在街口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赵桓端坐轿内,身披紫袍,头戴冠冕,脸色苍白。他一路不发一语,目光僵硬地注视着前方。轿旁随行的张叔夜
等数名大臣,皆面露忧色,默默随驾而行。队伍后方,仅有十余名侍卫护卫,身形单薄,与其说是护卫,更像是一支象征性的仪仗。
义军们一个个站起身来,目送队伍缓缓而过。有人双拳紧握,颤声道:「咱们这义军,日日夜夜守城,拼死与金人厮杀,却等来这般结局?官家竟是亲自出城投降?」
另一个年长的义军摇头叹道:「唉,国将不国,咱们守的又是什么?真真是天意弄人啊……」
队伍行至路障处,赵桓撩起轿帘,朝义军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与众人短暂相接,却没有一丝交流。那些义军的眼神中,有疲惫,有愤怒,也有无尽的失望。这一幕仿佛重锤,狠狠敲击着赵桓的心。他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再面对这些目光。
张叔夜见状,走上前拱手道:「诸位乡勇,你等都是朝廷的忠义之士。今日陛下冒险出城,是为了保全我大宋百姓的性命,不得已才为之。守城之事,尚需诸位与禁军齐心协力,务必坚守,不可动摇!」
人群中一阵沉默,过了半晌,有人冷冷道:「张相公一片好意,但只怕金贼狼子野心,陛下这一去,只能自陷虎口,如何能保全我等百姓?」
张叔夜闻言,面色微变,却无力反驳。他只是长叹一声,道:「朝廷自有安排,各位只需尽忠守城。」
人群未再回应,但所有的眼神都落在那顶孤零零的皇帝轿子上。一个老妪扶着拐杖,站在寒风中望着队伍渐行渐远,喃喃自语:「这天,怕是塌了……」
赵桓听不见这些话语,但轿帘后的寒风却让他感到刺骨的冷。
然而,江山真的还能稳固吗?赵桓的手微微发抖。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再去看那些满怀希望却终归失望的百姓。他只是低声呢喃:「但愿此行,能换得片刻安宁……」
队伍继续向北行进,渐渐远离了街口。身后,那些义军依旧默默站在原地,注视着这支队伍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破晓的微光中。北风呼啸,吹散了人们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
这一夜,开封的天,彻底黯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