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听老人讲“岳井章”的故事
大林转悠了一圈，一无所获。就像那位老人家说的，岭尾村坐落在山头最高处，村里的房子散落在不同方向，确实找不到一个能将全村涵盖其中的拍摄地点。
扛着摄像机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山妹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长凳，坐在陈将军庙前，与老人家有说有笑。
“山妹，记一下，下次来拍摄要带上无人机，拍村庄全景。”大林声音一顿，回想一番进村的路，又做了补充，“带小的那架，大的进不来。”
不是飞不进来，而是运不进来。小无人机的收纳盒比一个鞋盒大不了多少，大号的比一个手推旅行箱都大；就刚才上山那条机耕路，万一打摩托车上摔下来有个好歹，至少一年白干。
山妹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又炫耀似的重新为老人做介绍：“大林哥。这老伯也姓章，跟我爷爷是一辈儿的。”
“跟你爷爷一辈儿，不是应该叫叔公吗？”大林转起眼珠子。
“哦，对啊！叔公好呀！”山妹笑起来眼睛弯弯地，脆生生的声音让老人眉开眼笑。
大林连连点头，说：“这就对了，辈分很重要，你说是不是啊，老伯。”他刻意将重音落在“老伯”这两个字上。
山妹闻言一怔，弯弯的眼睛眨巴两下，忽然嘟起了嘴：“你占我便宜啊？”
“怎么能叫占便宜呢？你得按辈分叫！当然了，你要不乐意呢，咱们各论各的，你要乐意呢，就叫我一声叔……”
“死开！唉唉唉唉唉……”小姑娘飞起一脚；结果大林随手一捞，将她的脚踝捞个正着，再故意那么轻轻一抬，椅子上的她顿时失去平衡向后翻，两只手死死抓着板凳不敢乱动了。
“还敢踢人？”
“错了，不敢了，不敢了。”山妹怂得飞快，零零后不吃眼前亏。
“那叫叔还是叫哥？”
“叫哥……唉唉唉……叫叔，叫叔，大林叔我错了！”
老人家在一旁笑呵呵看着，眼里露出久违的光。
“镇压”了零零后的“犯上作乱”，大林也在凳子上坐下来，笑问老人家：“老伯，您应该搬出去不在岭尾住了吧？我听村干部说，这个村子已经全部空置了？”
“啊，是，我搬出去很早了，三十多年喽！村里最早搬出去的就是我们家。”
“那么早啊？那您这次回来是……”
“回来烧香的。”老人指了指庙门里，正有一缕青烟袅袅上升。
“是还愿吧？”大林随口一猜。
向神灵许愿，灵应了是要还的；一般就是许愿人向神灵上供酒菜果品，根据愿望的难度决定供品多寡；大底就是什么四素四荤，六凉八热之类的，具体怎么做大林也不太懂，毕竟只听过，没做过。
老人笑呵呵地点着头，嘶哑的声音都响亮了几分：“陈将军很灵验的，我们岭尾村的人都拜他，拜了几百年了。”
大林同样报之以微笑，并不多话。这老人家是来还愿的，既然都还愿了，自然是许下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这种时候，他自然满嘴都是好话，难道还能说陈将军不灵么？
不过么……大林看着庙门若有所思，琢磨着这位陈将军和夜游神哪个更厉害些。这庙里的陈将军就算当真有灵验，估计也比不过正统的城隍、土地吧？
亲身见识过夜游神的摄像记者，已经把无神论扔到爪哇岛去了。
“这个陈将军啊，以前是我们章家老祖宗的部下；当时有两个将军，一个陈将军，还有一个凌将军，凌将军身边还跟着他两个弟弟，几个人一起南征北战。后来元兵杀到岳口，我们老祖宗还没来得及退回老家岳井就战死了；陈将军继续跑去岳井村，把老祖宗的两个儿子接出来，而凌将军呢，守着小樟河渡口死战不退，给陈将军争取时间。”
当大林心里琢磨着心事时，老人家正兴味盎然地讲着老章家的故事；虽然不是直系祖先，可山妹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那个时候仗打得激烈啊，渡口那里流下去的血，把小樟河都染红了，岳口镇也被烧掉了一大半。那位凌将军的两个亲弟弟都战死了，凌将军自己也受了重伤，血都快流干净了就是不咽气；一直等到看见陈将军去接人的船开过来在渡口靠岸了，他才对陈将军喊了一声说我尽力了，你快走吧！然后才放心倒下去。”
“对啊，我也听过这个故事，说那个时候我们岳井章死了好多人。”听人说故事的时候一定要向讲故事的人给予充分反馈，这样才能激发人家讲故事的热情；山妹显然是充分了解这一点，恰到好处的时候就接一句话茬。
有一个好捧哏，老人的谈兴果然愈发浓厚，说到激动处更是手舞足蹈：“那是一定的；人家老话说的，上阵父子兵，打虎要亲兄弟嘛！起兵打仗，肯定是同族、同乡的人多嘛！那个陈将军也是岳口人，凌将军呢是我们隔壁桐口镇人，说起来都是永阳老乡啊！”
山妹接着问道：“那两兄弟后来是怎么跑出来的？陈将军又是怎么样的？”
“陈将军他们到渡口的时候，那些元兵的船，自己的船互相杀在一起，把河面都堵住了；两兄弟的船过不去，陈将军就跳到水里，把那些船一条条推开，然后在岸上用纤绳拉着两兄弟的船往上游走，一直走了好几里地，然后倒在地上说，我没力气了，两位公子逃命去吧，说完就断气了。”
山妹惊讶不已：“啊？怎么就死了？”
“不清楚啊，有人说是陈将军先前受过伤，也有人说是一个人拖着一条船走，活活累死了；说不清喽……”
“那后来呢？”
“后来啊，因为船逆流而上走不快，也没有纤夫，两兄弟就弃船上岸，沿着河岸一路跑，跑到岭下村那边。当地人说再往前走就可以离开岳口，跑得越远就越安全；可是两兄弟一商量，不能轻易离开老家，祖宗的坟墓都在这里，怎么能走呢？然后他们转头就进了山，一直跑到岭尾这边躲起来了。”
山妹轻轻点着头，不再言语；反倒是大林有一点疑惑，接口问道：“那为什么只给陈将军建庙，没给凌将军建庙呢？”
“因为那两兄弟只认识陈将军啊！他们从老家逃出来的时候就是陈将军去接的，等逃出来的时候凌将军已经战死了，他们没见过也不认识，凌将军姓名什么的，也是很久以后，隔了好几代人才知道的；那个时候，凌将军已经在岳口镇有一座庙了，我们祖先就没有再建。拜凌将军的时候，去岳口镇拜一下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