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卧佛山上不见佛
夜风在永阳市上空呼啸而过，因为离得高，几乎不为人所察觉。
大林已经能够以平常心对待“御风而行”这件事，看着脚下的城市灯光化作一道道流光向后飞逝，他甚至有闲心去分辨不同的灯光属于哪些地方。
居民住宅区的灯光密集但温和，夜市、景观灯则耀眼而花哨，明亮的路灯接成一道长龙，不断向远方延伸。无数光芒交织在一起，隐约将“人间”这个概念呈现在大林眼前——全无来由，自然而然。
大林不是没见过人间灯火。从高山俯瞰，亦或乘飞机在夜间降落某个城市的时候，他不止一次见过类似的场景；但唯独这一次，让他从心底浮现“人间”这个概念；哪怕这种感觉还十分朦胧且仅仅是“人间”的其中一角。
不过，朦胧的感觉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因为夜风停下了。
“你带我到这里来作什么？”大林看着脚下灯火通明的火车站台，以及稀稀拉拉等候夜班车的乘客，不禁满心疑惑；他本以为对方会带着自己横跨山水，直奔岭尾村而去的。
游野目视前方，语气和眼神一样地平静，说：“来见一个地头蛇。”
“地头蛇？在火车站里？”
从站台传来示警的铃声，远处鸣笛悠长，一列白色动车山脚下的隧道钻出，“蛇里蛇气”地蜿蜒而来，减速之后缓缓入站。
游野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大林抬头仰视：“地头蛇不在脚下，而在前方。”
大林心下一动，抬头看去，眼前一座巍峨大山矗立，连绵的山体轮廓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卧佛山？你说的地头蛇在山里？”大林觉得这个猜测应该比先前的火车站更靠谱，“他是什么……嗯……东西？”
“他不是什么东西。”游野淡然答道。
大林脸色一僵：“你刚才应该不是在骂人吧，是吗？”
“我为什么要骂人，而且他也不是人。”游野平静的目光沿着山体轮廓梭巡，“他不是人，不是东西，就是这座山。”
“你什么意思？”大林发誓，要不是打不过，自己一定会好好教眼前这个谜语人该怎么做个人。
游野根本不答，反问道：“你知道卧佛山的名字怎么来的吗？”
大林白眼一翻：“还能怎么来的？因为从北边的主城区看过来，这两个山头加上中间山梁的形状，连起来就像一尊卧佛呗！头在西，脚在东。我甚至还知道具体从哪个角度看才能达到最佳形似效果。”
“哦？从哪儿看？”
“永阳一中的老教学楼；我上高中的时候，教室朝南的窗户正对着卧佛山，从那里看过来，展现出来卧佛的形状是最清晰的。”
游野问：“那你当时有没有想过，这座山真的是一尊佛呢？”
“它是吗？”大林眉头微蹙；如果是旁人说这种话，他只会当做玩笑，可如果是一个夜游神说这种话……
游野摇头：“不是。”
大林无语：“那它到底是什么？”
游野笑了：“我把他叫起来，让他自己跟你说啊！”
说话间，脚下火车站站台再次响起鸣笛声；数十米长的钢铁巨蛇缓缓启动，沉闷的“轰隆”声从脚下传来。
在大林的感知中，“轰隆”声连绵不绝，不仅没有随着动车出站远去而消失，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如有实质般压迫在心头。他骇然意识到声音并不是从脚下传来，猛地抬头朝声音真正的来处看去。
卧佛山，动了。
从大林的视角来看，一个横躺的巨人在他眼前慢悠悠地站起来，巨大的身体接天连地，一眼看不到头。
实际上，那是一座山在崩塌、重组，剧烈的震动让脚下的夜风滚滚乱流，几乎将大林从空中抛下。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脚下的火车站，远处的城市平静如常，不见丝毫“山崩于前”的慌乱。
卧佛山并没有真的崩塌，崩塌的是意识，是另一层面的感官。当“巨人”站直身体的时候，卧佛山的山体轮廓依然横在“他”脚下，不动分毫。
“这是什么……啊？”大林喃喃自语，却不敢将过去用于形容未知事物的“东西”二字说出口。
不说别的，眼前这硕大的“体型”就值得任何人报以尊重。
游野浮空而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巨人”；大林在一旁等了半晌，却发现他只是看着，始终不发一声，似乎并没有与对方交流的打算。
“还不是时候。”游野看了大林一眼，仿佛看出他心里的疑惑，轻声解释了一句。
“为什么？要等什么？”
“等他发完起床气。”
“呃……嗯？”大林以为自己幻听了。
一阵无声的“咆哮”从头顶传来，近乎实质的声波朝四周广阔空间震荡开来，几乎震聋了大林的耳朵。他看到云层破碎，听到风雷滚滚，但一切的一切又对近在咫尺的城市全无影响；对永阳人来说，这个夏日的夜晚始终云淡风轻。
大林忍着耳朵的不适抬头看去，只见“巨人”的双手在空中挥舞，不断在其本身腹部的位置拍打着。
由于体型对比过于悬殊，大林一时间不能理解“巨人”动作的含义，于是下意识地模仿对方动作比划了两下，然后更懵了。
“他这是……怎么感觉他在抠自己肚脐眼啊？”
“你没看错，他就是在抠肚脐眼。”
“为什么？”大林挠头。
“你看看卧佛山就知道了，卧佛肚脐的位置上有什么？”
大林循着指引看去，卧佛肚脐的位置在两个山头之间，那道绵长山梁的下方，处在一个山腰的位置。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两层高的白色小楼。
“那个地方我去采访过……我记得，那应该是林业局在卧佛山的林区监测站，用来监测森林火灾和树木病虫害的。那楼有什么问题吗？”
“楼没什么问题，建的地方有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换成你，有人在你肚脐眼上塞进去一个塞子，你是什么感觉？”
大林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看看“巨人”那“抠”的动作。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