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天下英雄，唯丞相与备耳
刘备嗤之以鼻：“到处叛乱？哪来的叛军？”
“豪族会煽动百姓，那是他们的惯用伎俩，而且百用百灵，俗套，却有效！”庞统摇头，“而那些泥腿子，世世代代都是地主们的佃农，愚昧得很，只会听主子的话行事。小民易欺，此乃常理！”
刘备大笑：“堂堂凤雏，只懂得拾人牙慧，只会按照常理思索吗？”
庞统怔了怔，疑惑地问：“难道齐王阁下有对付那些大家族的法子？”
刘备淡淡一笑：“答案，不就在江夏城中吗？”
他伸手一指那些忙碌却活得很有盼头的流民们。
庞统愣住，旋即脸色骤变：“这些流民归乡以后，大概会铭记您的恩惠。到时候，若是地主煽动他们闹事，您认为他们会劝阻其他人吗？”
刘备笃定地凝视他：“你莫非觉得，所谓仁德之名，就只是沽名钓誉的噱头，对百姓毫无影响吗？你以为在百姓眼中的口碑和恩惠，都得不到任何回报吗？”
“庞士元，你叔父是荆州名士庞德公，自幼扶植你成长，你本就是荆州豪族的一分子，从心性上就漠视底层百姓，将他们视为泥腿子。”刘备噙着戏谑微笑，尽管他随性地坐在地上，但给庞统的感觉，却仿佛是雄踞苍天之巅俯瞰自己。
“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呵，亚圣之言，你大概从未放在心上。”
刘备叹息一声：“士族，虽然统御天下数百年，但若是民慧开启，那些市井小民、田间农人、搬货脚夫、打杂小工，全都意识到：士族跟他们没有两样，无非是双肩上一个脑袋，大刀砍过去一样会死！这世道，又会变得如何？”
庞统勃然色变：“所以，你搞出学校的概念，又到处招募教书先生，要教化万民？！”
“所谓名士，无非是世家独霸着教书育人的资源，然后互相吹捧的东西罢了，跟戏台子上的丑角没有两样。”刘备面无表情道，“天下芸芸众生中，百姓多少？士族又有几何？待我普及教育后，士族每年出多少人才？这数以亿万计的升斗小民中，又有多少能臣猛将？”
庞统惊骇欲绝地伸出右臂，指着他的脸，指尖却在剧烈颤抖：“你，你，你……想挖断士族的根！”
刘备冷冷驳斥：“是士族在掘大汉国祚的根！无数年来，他们将百姓们的土地夺走，令他们无立锥之地，活不下去，才终于有了张角张梁张宝的黄巾起义，才有了这天下的蚁贼蜂起！若是这些所谓的世家豪族，肯待百姓良善一些，哪来的江山覆灭之危？他们若肯像我这般施粥，流民何必到处乞讨抢劫？在乡里不就能活得下去！”
“是他们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才最终走到今日光景！”
刘备的话语中，已有严厉的杀意：
“我一生渴求仁德宽宥万民，但……我亦深知，对某些人仁慈，便是对天下苍生的暴虐！”
“有些人活，别人就不能活！”
“有时候，便是要做那怒目金刚，持恶鬼身，行菩萨事，以杀止戈，才是真正的大仁大义！”
刘备深吸一口气，收敛神情，又恢复往昔沉着淡定的模样。
而庞统却仿佛看到尸山血海，豪门在刘备的铁骑下颤栗，到处都是焦土。
“你做这些事……你手底下的那些出身豪族的官吏，焉能不反噬？”庞统失魂落魄地问。
刘备淡笑：“谁？”
庞统愣了愣，脸色愈加难堪。
他想起了传奇贩枣人——关羽，暴躁杀猪匠——张飞，大汉游侠儿——徐庶，并州蛮汉——吕布，黄巾蚁贼——臧霸，卑贱商贾——糜氏……
这一批刘备势力的中流砥柱，都跟豪门没有瓜葛。
“呵，只有打破旧秩序，才能让王朝新生。”刘备经历模拟器系统的熏陶，早已脱胎换骨，眼界远高于东汉原住民。
“若我循规蹈矩，跟其他诸侯一般无二，哪怕重建新汉，又如何呢？无非是像是刘秀那般，再为大汉延续几百年寿命罢了，到头来依旧是要被其他人推翻。因为最关键的问题从来没有得到解决——土地兼并！”刘备一语道破其中的猫腻。
“豪门世家永无止境的贪婪，对土地的无限渴求，注定他们早晚会将百姓们的土地吞噬殆尽，然后将农民们全部变成佃农。”刘备陈述着哪怕是徐庶、庞统这一类名士，依旧没有看破的“王朝死循环”。
“等农民都是佃农了，就没人纳税了，因为拥有土地的豪门世家都是特权阶级，或多或少都有免税和减税的神通。等到那时候，朝廷就无钱可用无粮可纳，积贫积弱，而地方上的大家族们却肥得流油，自然会蠢蠢欲动。而且一旦出了灾荒，朝廷没有钱粮来抚恤，地方豪族却可以趁机收买人心。”
“呵，那时候，一夫振臂九洲同声，都要清君侧除歼邪了。”刘备十指交叉，眸光灼灼，“那时候，又是一个东汉末世，又是一个民不聊生。秦末如此，西汉末年如此，东汉末年亦是如此。难道我还要让我打造的王朝，依旧如此吗？”
庞统只觉得心乱如麻，被刘备抛出的一连串信息冲击得彻底颠覆。
徐庶同样第一次系统地听到刘备的阐释，只觉得醍醐灌顶，很多东西都幡然醒悟。
只有张飞依旧没心没肺地喝着茶，还让茶摊的商家弄三斤牛肉来蘸着茶喝。
片刻后。
庞统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忍不住驳斥：“您尚未统一天下呢，这世间还有很多实力雄厚的诸侯，恐怕轮不到您咸吃萝卜淡操心！”
刘备大笑，豪情万丈道：“谁能挡得住我？自诩天下雄主，实际上根本跳不出窠臼的曹操？还是半只脚已经入土，已经没有以后可言的刘表？”
“抑或是痴迷传教，眼高手低的张鲁？还是那想做守户之犬，却没那个能力的刘璋？”
“西凉的孬种们，诸如马腾和韩遂，他们也配鲸吞天下？我记得当初，董卓盛情邀请他们来中原分一杯羹时，他们都难以抉择，魄力实在令人发笑。”
评点天下诸侯后。
刘备悠然道：“天下英雄，唯丞相与备耳。但多年布局，他已是我的笼中鸟，被我四面围困，吾早晚必擒之！”
庞统一哆嗦，颤抖着瘫坐在地。
他无力反驳，因为正如刘备所说，现在曹操的地盘被刘备包住，已是四面楚歌。
一旦荆襄九郡归属刘备，则曹操就陷入了口袋阵中。
刘备起身，示意庞统跟上：“走，我们去好好瞧瞧新生的江夏城。”
庞统失魂落魄地跟上。
他们迎面就撞到了神医华佗，他正精神奕奕地带着一群医馆学徒们到处撒生石灰，预防时疫。
“呃……大王？您这是？”华佗一眼瞧见刘备，正欲行礼，却立刻被摆手制止。
“叫我老刘就好了。”微服私访的刘备，提醒了他一句。
华佗便笑呵呵道：“好吧，老……刘，您特意招我来诊治的那姑娘，我刚刚已经去给她把过脉了。”
“哦？黄家女状况如何？能治吗？”刘备瞥了面露焦虑的张飞，“那可是我们老三预订的内人！华老兄，你可得尽全力，无论有任何需求都尽管提，老三什么都会做的。”
华佗躬身道：“虽然麻烦，但也能救！”
刘备和张飞皆是长嘘一口气。
神医，果然厉害。
“关于黄家女的病情，我得琢磨个好方子，但眼下关于江夏城，由于流民众多，其中很多体弱之人都带有疾病，我们应该谨慎提防！”华佗神情严肃地提醒，“稍有不慎，一旦起了大疫，殿下的所有努力怕是都要化为乌有！”
刘备点点脑袋：“这也是我急召你至此的原因之二。”
“我们应建立一个与世隔绝的隐秘营地，将有疫病的流民，统一救治。一旦未能挽回，则就地焚烧尸体。”华佗提议，“同时，我有一剂药方，名曰藿香正气散，可以熬了后给所有流民服用，可提前预防时疫。”
“只是，这会是一大笔钱……”华佗讪讪道。
刘备笑道：“无妨，待会儿我会发一封军令，让所有人配合你。需要哪些药材，你都写给糜威，让他们糜家人从各地调集。”
“好咧，我一定保证江夏城能安稳度过这个隆冬，不至于起大疫。”
华佗欢天喜地地走了。
“这位老神医，真是医者仁心。”庞统唏嘘。
刘备点点脑袋：“若没有仁心，焉能成为活死人肉白骨的杏林国手。”
他们一起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一处造纸工坊，而刘备丝毫不避忌地示意庞统跟上。
庞统大喜，赶忙四下里观望，试图将造纸方法记忆下来。
徐庶冷哼一声：“庞士元，你的眼珠子似乎太贼了吧？怎么，你还真的想凭记忆破解我们的造纸术？”
庞统不搭话，只想赶在刘备派人蒙眼前，多记忆一些。
刘备却是十分坦然地将一张纸塞到他手中。
庞统一怔，随后却是目瞪口呆。
因为其上赫然写着造纸术的诀窍，以及配方。
曹操一方梦寐以求的造纸术，刘备竟直接给了？？？
“这……是何意思？”庞统的本能便是质疑，“您该不会是杜撰了一份假的配方，来欺骗我们吧？”
别说庞统，就连徐庶也傻眼了，没搞懂自家主公的意思。
刘备大笑：“我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吗？”
“那你……”
“分享一份造纸术给曹孟德，有何不可？”刘备反问，“别忘了，在神州大地上普及廉价纸张后，书籍就会走入千家万户，不再是豪门世家所独有！到时候，平民百姓的寒门士子，将如雨后春笋般崛起。”
“这是改变时代的诀窍！可以大大削弱所有门阀！当然得请曹孟德助我一臂之力，没必要由我独自施行。”他毫不隐瞒其中的图谋。
庞统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他意识到这又是一场阳谋。
须知，刘备可以脱离门阀世家，可曹操做不到，因为他主要的支持者便是曹氏、夏侯氏、荀氏等一些大家族。
但曹操也绝不可能舍弃造纸术，因为他不能允许刘备垄断纸质书籍的出品。
所以，明知道是坑，曹操也唯有踏入其中。
刘备接着道：“不必怀疑我的诚意，而且，其实造纸术本来也瞒不了太久，因为你家主公已经派出来无数暗探，去到徐州各大工坊，去窃取造纸术了不是吗？”
徐庶恍然醒悟：“也是！这种需要很多工匠和青壮的活计，本就人多眼杂，很难保密。曹操只需要重金买通一些人，很快就能拼凑出具体的配方和流程。”
造纸，本来也就是颇为初级的工艺罢了。
而且刘备正在大规模推广，参与造纸的匠人多得很，特别容易收买，根本不可能保密。
庞统忍不住又想到一件事，脸上有些绝望：“我先是被你礼贤下士地派兵送了回去，没有受到任何拷打和审讯，然后还获赠造纸术完整配方……我纵然对着洛水起誓，说我对主公忠心耿耿，绝对没有投降你刘备，又有谁会信呢？”
刘备大笑：“所以说，这就是阳谋。庞士元，你纵然明知道我在离间曹操和你，可你又舍得抛弃这份造纸术吗？”
“……我不能。”庞统紧紧地将那一纸配方揣入怀中，“罢了，纵然以后被边缘化，我也得报答主公知遇之恩，必须得将这份配方带回去。”
“很好，那也是我的意愿。”刘备轻笑，又将一纸印刷术配方也赠予他。
印刷这种初级技术，同样藏不住，极容易被窃密，所以刘备从一开始压根就没想要保密太久。
浑浑噩噩的庞统，跟着刘备继续前行，很快却又撞到一个意想之外的人。
刘表的嫡长子——刘琦！！！
“皇叔。”刘琦丝毫没有刘表的仇恨，反倒极为热情地朝着刘备打招呼。
只是，刘琦病殃殃的，一看就是短命迹象。
刘备蹙眉道：“不是说了，让你去找华佗神医，我已经将他召到了江夏城，怎么还在此逗留？”
事实上，三日前刘备就接见了被糜威的影卫们逮到的刘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