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其四
第二十二章 其四
李清轩冲破了赫海布下的扇影，他如离弦的箭跃至天际。
这回他没有保留，而是将毕生的修为都凝在了雷霆力剑的剑尖上，剑身因承载了太多灵力而剧烈颤抖。
李清轩紧握剑柄，高举过头，剑尖点着黑色的苍穹猛烈划过。
天空静默了一瞬，随后发出震耳欲聋的雷声，被雷霆力剑划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直线，接着往左右两边分开，这天竟被李清轩切成了两半，还有电光从裂开的天空缝隙中不停闪烁。
李清轩这是触犯了天，引来了天罚。他是再也无法回头了，他闭上眼，厉声道：“用吾之身，借汝之势，助吾得偿所愿！”
那天罚电光从天缝漏出，极快地缠上了李清轩。
就算李清轩已是剑修大能的修为，也架不住天罚电光带来的巨大能量，他的道丹瞬间就爆裂了，这和钻心剜骨没有区别，但他毫不迟疑，带着天罚电光，转身直劈那些血管。
桑为如坠冰窖，他对着李清轩抛出雀鸟，可阵罩只落了一点，就被灵流激得粉碎，桑为惊慌地喊：“师父！不要！”
可李清轩听不见桑为的叫喊，他耳膜充血，有无数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就是这个穷酸道修偷了赫海写的自创剑谱，还以自己名字命名，好恶心啊，亏得赫海还一直把他当朋友呢！”
“李清轩就是个偷儿！没准之前那些修习考核也是作弊的。”
“就是啊，明华山庄千年来，哪有人能够次次都得第一？赫海太惨了，明明也很优秀，却回回都被他压了一头，李清轩真是恬不知耻！”
“阿海，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盗取我的剑谱？你要是喜欢，我送你好了，为什么要污蔑我……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你！”
“不……”少年红着眼眶，向赫海挪了两步，恨声质问，“你根本不是阿海，你是谁？你把阿海还给我！”
那人推开少年，冷漠道：“李清轩，我只是来通知你，你盗取同门的自创剑谱，已被逐出师门，以后我不必再日日见到你了。”
少年踉跄地后退，眼泪一颗颗落下，他笑道：“赫海……你太狠了，可惜我只教了你三招，你不知这清轩神剑还有第四招，而你永远也领悟不了清轩神剑的精髓！”
血管被天罚电光击中，它们松开浅盏的骸骨，喷出的红色液体溅了李清轩一身。魔源内核重重地搏动了下，终於缓缓合了起来。
“……不可能。”赫海看着李清轩，他喃喃地自语着，不由自主地跑上前去。
李清轩拿不住雷霆力剑了，剑笔直刺入地面，他人也往后倒去，像残破的布偶，不断地下坠，直到跌在赫海的怀里。
整个空间被天罚电光击得摇晃。
李清轩眼神涣散，他看着赫海，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他对赫海笑道：“清轩神剑的四招我都教你了，你满意了吗？”
话语间，李清轩的身体都开始变得冰冷，发梢如星碎般散去。
这变故太快了，赫海不信。
他握紧李清轩的手腕，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他手在抖，可语气还是坚定的：“你不会有事，我先带你回明华，再给你找最好的药修，这道丹总能想办法修覆的。”
李清轩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没用的。清轩神剑是守护之剑，它不该有杀伐之气，所以这最后一招……”
他渐渐喘不上气，力气也在慢慢流逝，却再艰难要把话说出来，“必须舍弃……一切……才能……才能守护……”
赫海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清轩，他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扯向自己，恶声道：“什么守护之剑？什么舍弃一切？你是李清轩！你以为你有那么容易死么？”
他松开李清轩，任他倒了回去，只急急摸向李清轩的胸口，像在寻找什么，过了片刻，他声线开始颤抖：“我给你的木香丹呢！”
李清轩呼吸急促，轻轻摇了摇头。
赫海摸出个硬币大小的纸袋，可它是空的，他把它砸回李清轩身上，怒吼道：“木！香！丹！去！哪！儿！了！”
李清轩说：“别找了……已经……已经没有了。”
赫海眼底似乎涌起了红雾，他一拳砸在李清轩的耳侧，灵力把地面震出数道裂缝，他神色阴鸷地俯视着李清轩：“你在报覆我！”
他勾起李清轩的脖颈，想抱他起来，“你休想得逞！我先带你回去！”
可李清轩却轻哼了一声，更多零星的魂魄光点随着赫海的动作从身体里散出，再也聚不起来。
李清轩喘道：“别……别白费力气了……”
赫海僵在那儿，全身不可遏制地细微颤抖，他看到李清轩努力擡起手，指尖点在自己眉尖，眷恋地划过眉骨，收在了眼尾。
听他喃喃着：“你这双眼睛……早就丶早就看透我了……所以丶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骗我……”
李清轩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接着一颗颗地往下掉，“可你还是……还是没把阿海演到最后……”
赫海最讨厌李清轩掉眼泪了，明明是个剑法一流的道修，但对着自己哭鼻子的毛病一辈子都没改过，被欺负了要哭，自己骗他时要哭，上了年岁还要哭，一点长进都没有。
赫海烦透了，可还是擡起手，和以前每一次一样，帮他擦眼泪。
但那泪水止也止不住，赫海的手抖得没法控制了。他突然恨恨地捏起李清轩的脸颊，凑近他，在那双涣散的眼里看到了一脸扭曲的自己。
他暴躁道：“李清轩你别再哭了！”
李清轩消散的太快了，几瞬间，他连手指都变得几乎透明，声音也愈发遥远，已经听不太清了，他大喘了几口气，胸口上下起伏着：“我问你，你有……”
他说得竭力又急促，“有……想要守护的人吗？”
赫海一楞，只觉心脏被猛地攥紧，他难受地拧起了眉。
李清轩浅淡地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说不出话了，可还努力睁着眼，深深地丶急切地看着赫海，仿佛要把他此刻的模样刻进魂魄里。
赫海的喉咙似有团冰冷的烈火：“我想……”
可他到底没说下去，之前的利用实在太赤裸了，李清轩想听的回答，他实在没有资格说出口。
起风了，带起岩壁上的沙粒。
李清轩再也等不了了，他牵了下嘴角，失望熬干了希望，他透支了所有能透支的东西，包括曾经最真挚的心意。他轻轻合上眼，在被吹散前无声做了几个唇语。
赫海的瞳孔蓦地放大，李清轩动作细微，可这回他却看懂了。
他对赫海说：那就让我守护你吧。
赫海抽了口气，下意识地低喃：“清轩不要……”
可李清轩还是如星碎般消散了。
赫海极快地伸出手，在那些星星点点中抓了把，又抓了把，再抓了把，可什么都没有。
他眨眨眼，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才反应过来，李清轩是真的不在了，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是李清轩啊，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竞敌，他怎能那么轻易地魂飞魄散呢？
赫海猛地仰头，看着那些极速向上消散的星点，眸中的红雾愈发明显，他恍惚听清了李清轩先前说的话。
“我也和赫长老打个赌。”李清轩说。
“我，赌你后悔。”
赫海垂下头，额发挡住了眼，过了片刻，他颤颤地松开唇，喉间发出一声混沌的呜咽，有气流从牙缝里艰难挤出。
“小师兄……”
他咬牙切齿的，似要把这三个字碾碎在唇舌里。
听不出爱恨，却是很痛的。
可这个叫“小师兄”的人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
空间晃得愈发厉害了，有沙石砸在严彦身上，他却恍若未觉。
这变故太突然了。
严彦杵在原地，怀疑自己在做梦，他看着李清轩消失的地方，楞楞地问桑为：“师父呢？”
桑为喉头发紧，话全堵在嗓子眼。
魔息狡猾地钻在严彦左肩的伤口里，叫他有些意识模糊，他又问了一次：“师父呢？”
桑为眼眶微红：“师父……他不在了。”
严彦觉得荒缪，他看着桑为笑了声，李清轩昨天还拿着雷霆力剑要劈自己百八十回，就刚才还生龙活虎地质问自己怎么不好好练剑呢，好端端地怎么就不在了？
“严师兄，师父他……”桑为不忍看他，“魂飞魄散了。”
严彦双眸迅速起了层水汽，魔息在左肩来回拉锯，疼痛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他喉结缓缓滚动了下，艰涩道：“是我……”
他突然挥拳狠狠捶向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痛呼道：“是我！非要招惹姚海昌的！”
眼泪一颗挨着一颗涌出来，糊得他看不清桑为的脸，他抽噎着：“也是我……非要拖你下山……的。”
“是我……都是我！”
“不是严师兄的错！”桑为拽住他的胳膊，只犹豫了一瞬，随后就紧紧抱住了他。
严彦仰起头，发出无声的抽泣。
桑为的手放到严彦的背上，他像安抚着毛茸茸的大狗，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严彦。
他竭力不让自己颤抖，声音闷闷的，含糊的，是用了平生最大的温柔：“不是严师兄的错。”
严彦肩上的魔息发作的更加蛮横了，就如千刀万剐，严彦的整条左手臂已经没有知觉，可挨着皮肉上的疼痛，也掩盖不了心里的肝肠寸断。
严彦不知该怎么办，他哭得泪流满面，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他茫茫然地擡起右手，一把回拥住桑为。就像两只无家可归又伤心欲绝的小兽，相互依偎驱赶冰冷。
严彦和快要溺死的人一样，害怕地把桑为死死砌在怀里，眼泪晕湿了桑为的肩膀，几次仓促呼吸后，他泣声道：“我们丶我们没有师父了。”
桑为原本在轻抚严彦背的手猛地一颤，可片刻后又轻轻落下，他眼里似有泪光，说：“没事的，严师兄……还有我。”
可严彦太痛了，都没听出桑为对自己如此明显的爱护之意。而李清轩的天罚电光馀威还在发作。
那崖边的地面已经在往里退缩，山体不断滑坡，沙石突然像暴雨一样倒了下来，大地龟裂出张牙舞爪的线，这里马上就要坍塌了。
桑为被浇了一头沙石，他像想起了什么，忽地惊道：“雷霆力剑！”
严彦闻言也松开了他，桑为转身对着雷霆力剑抛出雀鸟，那雀鸟吐出绿丝，要把雷霆力剑捆回来。
可赫海还站在原地，那双眼眸被红雾彻底淹没，已经失去焦距。他手心朝上，孔雀羽扇就从地上腾起，扇面展开，阻在了雀鸟和雷霆力剑之间。
赫海的手指轻缓地抚过眉眼，那里还有李清轩指尖残留的温度。他轻轻道：“你们也配拿走他的剑？”
桑为双手结印，雀鸟顶在孔雀羽扇前，毫不相让：“赫海长老，雷霆力剑是我师父生前佩剑，他的剑总得回清轩神派，还请赫长老切莫阻拦。”
赫海在漫天沙石里跳起，又轻轻落在雷霆力剑边，他出手如电，孔雀羽扇极快地勾勒出扇影，它带着浪花毫不留情地扑了下来，把雀鸟击得粉碎。
灵力强悍，桑为根本无法与之比拟。
这雀鸟似连着主人的心窍，桑为像被蒙头敲了一棍，连神魂都在脑海里震荡，喉间涌上血腥味，他蓦地捂住嘴，忍得额上起了汗，硬是把血咽了回去。
赫海眼前一片鲜红，血泪顺着眼角滑下，他看不见了，可还是精准地握住了雷霆力剑的剑柄。
他冷笑道：“清轩神剑是剑修追求的极致剑法，你们有幸得他亲自教导，结果却这般不堪一击，你们又如何配做他的弟子？”
严彦疼得昏沈，他眼里有红色的碎光一晃而过。赫海的话同这会不断掉落的沙石一起，让他窒息。
雷霆力剑在赫海手中剧烈震动，接着，灰色浪花蓦地缠了上去。
这是李清轩的剑，可它却认了赫海的附灵。
赫海擡起它，说：“贫道看在李清轩的份上带你们出去，至此之后，贫道与你们再无瓜葛。”
他腾空而起，低喝道，“第三招，风卷狂浪！”
雷霆力剑上的浪花陡然暴增，水汽打湿了赫海的脸颊，风浪卷起桑为和严彦，天旋地转后，他们终於离开了遥仙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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