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出逃(一)
第二十四章 出逃(一)
此刻已是黄昏,城外别院里是一片灯火通明。
这别院是前任知府偷偷置办的,比城中的府邸还要大上几倍,那么多病患居然也能安置妥当。
那凌云门少主邵紫仪正带着人煎药,她脚不沾地,火红裙裾在一排排药罐中随风舞动。
侍女递来浸过凉水的帕子,愤愤道:“少主,这新来的十八房花娘果然不好对付,明安城此回的病症如此厉害,她还怂恿老门主叫您亲自前来,摆明了不安好心!”
邵紫仪没接帕子,她擡袖擦了下汗,说:“此话不对,凌云门建派的初衷就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眼下那么多百姓需要救治,她安不安好心我都应该来。”
侍女不服,嘀咕道:“奴婢不懂什么苍天百姓,奴婢只知少主被那妖/精东西坑害!老门主如此听信她,不就是她按捏穴位治头痛病有些手段么?不赶她出门还得了?”
邵紫仪将药汁倒进一只只碗里,说:“这新上任的知府摆明了和明华已串通一气,势必要将祸事就此揭过,这花娘也不知和爹吹了什么耳边风,竟让凌云门也不再发声,这花娘确实不能留了。”
邵紫仪把药分好,由人拿去分发给前边的众多病人,自己又端起一小碗汤药去了后边院子里。
这院子和前边的院子不同,格外安静,只有一间屋子,多半是前任知府的寝卧,她推了门进去,就见林贤南已靠坐在床头。
邵紫仪美目圆睁,喜出望外道:“贤南哥哥醒了?”
林贤南迎着光,眯眼瞧清了来人,说:“原来又是邵姑娘救了在下。”
邵紫仪难掩欣喜,她三步并作两步,她将药碗“啪”得放在林贤南的床头,一下坐到床边,撩开他的袖子,抓着他手臂反覆检查。
这焦急的模样哪儿还像个大家闺秀啊?
林贤南手臂上的树痂已经淡的几乎看不见了。
林贤南嘴角上扬,擡起手,扶了扶邵紫仪头上的簪花,笑道:“你走太快了,不要着急,花都要掉了。”
邵紫仪面上通红,她像触电一样放下林贤南的袖子,站起,退了好几步,手足无措道:“我丶我刚刚是太激动了,所以丶所以才这般冒犯,贤南哥哥我没有……”
门口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有一男子在外面低声道:“阿姊在里面吗?新的药方我已经配好了。”
邵紫仪猛地截住话头,站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贤南轻笑出了声。
“我知道阿姊在。”门外那男子继续道,“你每日此时都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时辰的。”
邵紫仪顿时满脸窘迫,她都没敢看林贤南一眼,只跺了下脚,恼羞成怒地转身去开门。
她嗔怒道:“邵子秋!”
门外是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他坐在轮椅上,长得十分秀气,肤色白的有些病态,身上有淡淡的药味,正值酷暑,他膝头上还盖着条薄毯。
他对着邵紫仪笑得一派天真。
邵紫仪狠狠剜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在我面前撒泼打滚!是又有什么事要求我了?”
邵子秋道:“瞒不过阿姊,我想要去次知竹小馆,我研制出的新药方比原来的效果要好不少,我想给那儿的病患煎批新药。”
这知竹小馆原是知府避暑玩乐的地儿,现在则用来安置特别严重的病患,虽也在城外,离此处却也有点距离。
邵紫仪犹豫了下:“天色不早了,你到底出行不便,不如把药方给我,我派人去煎也一样。”
“我可以自己去,阿姊你瞧——”
邵子秋双手握住车轮,用力一推,那轮椅灵巧地在原地打了个转,扶手上的红玛瑙也在廊下灯下熠熠生辉,他拍拍它,调皮道,“这就是我的腿。”
他看不出半点残疾的自卑,反倒在这份释然背后,有藏得很好的张狂。
他又道:“阿姊今日看起来格外高兴,是林道长醒了吗?若阿姊不让我去,我也闲来无事,前几日阿姊和我说的十全大补药膳,我也可为林道长炖上。”
“你这家夥!”邵紫仪脸上飞起霞色,这什么十全大补药膳是她央求邵子秋做的,这种为喜欢的人开小竈的事,实在不好到处宣扬。
她捏起拳,佯装要揍他,可恼了半天还是悻悻地松了手,作罢道:“算了,你去吧,我叫个人跟着你,一定要早些回来。”
“谢谢阿姊。”邵子秋咧嘴笑道,“没想到林道长来了后,阿姊连人都温柔了许多。”
他说完,转着轮椅眨眼就遁了。
邵紫仪气得牙痒,可一回头,发现林贤南正在床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了,磕磕绊绊道:“我……我弟弟……他胡说八道的,贤南哥哥你别听他的。”
林贤南轻笑:“不会。只是我没想到紫仪姑娘竟然有个弟弟。”
天下道修皆知,凌云门门主娶了十几房小妾却怎么都生不出儿子,年近五旬,膝下也只有邵紫仪这么一个千金。
邵紫仪解释道:“子秋并不是父亲亲生,他是我父亲收的义子,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与血亲也一般无二了。”
林贤南不知为何忽地沈默了一瞬,随即又展颜:“原来如此。紫仪姑娘莫要介怀,在下五感尚未恢覆,贵弟说的话,在下是什么也没听清。”
他顿了顿,“不过我有一事相问,不知紫仪姑娘是否有我师父和师弟们的消息?”
***
夜幕彻底降临,桑为一路小跑了起来。
小乞丐跟在后面,急道:“好人哥哥要去哪里?”
桑为道:“我要出城!”
“可你没有令牌。”小乞丐穿着薄薄的草鞋,却像只夜间猎捕的小兽,跑得又轻又快。
桑为没有停下脚步,说:“那就刻一块。”
他双手结印,子鸟从袖口像子弹一样飞出,一头扎往城门方向。
小乞丐看着那子鸟飞走,惊呼:“好人哥哥好厉害!”
桑为握着母鸟,母鸟的眼珠成了潭水般的深绿色,它将子鸟看到的景象丝毫不差地传给了主人。
子鸟眨眼就到了城门附近,已是夜晚,城门口却人头攒动,人潮把城门围得水泄不通。
“凭什么锁着我们!”
“我们要出去!”
很多人正在高声叫骂。
“就算是要赶回去奔丧,没有通行令牌也一律不能出去,想要硬闯统统逮捕!”守卫“哐”地亮出刀来,把冲的最凶的人捆了个结实,吼道,“谁敢再闯!”
人潮很快停止了涌动,可慌乱的嗡嗡声却停不下来。
子鸟擦过人群到了最前处,有个红衣商人正从口袋里摸出令牌,子鸟飞得更低了,它已经看到那商人衣服上虎头暗纹,只差一点就能看清令牌的模样。
一张布满金色灵流的大网毫无预兆的从天而降,子鸟大吃一惊,它急忙闪躲,还是被刮擦到了翅膀,翅膀霎时烧了起来。
桑为瞳孔一紧,又是捕灵网!
他渗出了一背脊的冷汗,直呼糟糕,是自己太过大意莽撞,这下惊动了捕灵网,反倒把事情做坏了。
他得在宵禁前立刻出城,不然明日明安城定然封城,那时候就插翅难飞了。
可子鸟还没看清出行令牌的模样。
他站定,那指尖的灵流顿时窜过了头顶,青鸾从中跃出,它带起阵狂风,随后俯冲进了母鸟里。
母鸟通身散出幽幽的绿光,那城门口的子鸟分明已经坠了一半,这会受到母鸟的蓄力,又奋力扑腾起了翅膀。
它摇摇晃晃地擦过了补灵网的再次围捕,勉强撞在那商人的手上,在成为一堆废木前看清了那块令牌,把那画面传递给了桑为。
桑为撤掉了青鸾,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刚要擡脚又忽地顿住,回头看着小乞丐,问道:“你到底为何一直跟着我?”
小乞丐理直气壮道:“因为我还没有做牛做马。”
桑为:“……”
那小乞丐一把抓住桑为的袖子,他扬起脏兮兮的脸,说:“好人哥哥别赶我!那别院在林间深处,寻常人找不到,可我认识,能带你去!”
桑为心烦气躁,却耐着性子:“我已经不生气了。”
小乞丐神色倔强,他揪着桑为不放。
桑为叹道:难办!
他在路边拾起块小木头,仅凭一瞬的记忆,很快刻出了块通行令牌。
他把令牌放在小乞丐手里,耐心道:“这令牌足够以假乱真,可此行或有危险,你先回家去,你家人若是同意了,午时前我们就在城外见。”
小乞丐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手:“为何不现在走?”
桑为道:“因为我还要去接个人。”
***
仇恨让时间变得更加粘稠,每分每秒都在刻画疼痛。
严彦一动不动地靠坐在地上,意识已经完全混沌。桑为找的巷子太偏僻了,从刚刚开始就没来过一个人。
好像过了很久,终於有人朝自己跑来,听起来这人很急,一路过来时还踢翻了一只破竹篓。
那人不由分说地拉起自己,要把自己驮在背上,嘴里说道:“严师兄我们快出城!”
严彦靠着他,声音低沈含糊:“你……去哪儿了?”
桑为话讲得连珠炮似的,“我刚刚不慎惊动了城门守卫,若是此刻再不出去,你就是明华手到擒来的猎物!”
他往前走了几步,继续道,“可我也得了个好消息,大师兄多半已在城外,我们出去后就能……”
严彦一把推开他,他落了地,人也不稳地摆了下,左肩绕了几朵黑火,他眼神狠戾,又问了次:“你去哪儿了?”
桑为怔怔地转过身,喃喃道:“我去了药铺……”
不过半日,魔息就让人变得如此陌生。
他试探着丶缓缓走向严彦,说,“可那病症的消息不知是谁走漏的,药都被抢空了,我辗转了不少地方,这才耽搁了时间。”
他忽然眼明手快地伸手,要去灭那些黑火。
严彦打掉了他的手,将他猛地推在墙上。
桑为的后背磕在墙上,他抽了口气,还没说上话呢,就见严彦极具压迫感地俯视着自己,那眼里全是红色碎光。
“药铺?”严彦不屑地笑了声,“林贤南倒在明华的院子里,你要打探到他的消息也确实需要时间。”
魔息不会催生邪念,却能滋养潜伏在心底的恶意,严彦在等待中叠加的不安,统统在见到人时化作了怒火。
他不懂这怒火,更不懂如何平息。
桑为先是睁大了眼,目露诧异,接着又毫不相让的与严彦对视,话语里隐隐透着怒气。
“严师兄你听听,你说这都是什么话?他怎么也是你的师兄,就算我真花时间去查探了,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这会他没再给严彦机会,他极快地擡手贴住严彦的左肩,灵流不断地涌进伤口里,把那几朵黑火浇灭了。
桑为本就没剩什么灵力,眼下他脸色更差了,却半点不肯示弱,对严彦道:“明安城城门已布置了捕灵网,它嗅觉灵敏。严师兄过会出城时,定要压下这魔息!”
“少废话。”严彦后退了几步,逞能道,“我不需要你背,也不需要你帮我压魔息,我还没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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