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痛哭
第二十七章 痛哭
邵子秋的眼里已经倒影出猎豹的獠牙,可他没动,只饶有兴致地看着它,手指在扶手的玛瑙上随意地敲着,仿佛眼前的不是猎豹,而是一只小猫。
他在猎豹挨近脖颈时才动手,只瞧他两指间蓦地闪过银光,银针就快狠准地插进了猎豹的头顶。
那猎豹霎时翻起白眼,“噗通”一声,直接倒在地上。
小乞丐大惊,他推开桑为,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邵子秋跟前。
“你你你!”他指着邵子秋,又扫了眼这人的一尘不染的白袍和白鞋,气道,“你个白无常!你把它打死了吗?”
邵子秋眨眨眼,也扫了扫小乞丐满脸泥巴的大灰脸,咧嘴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白无常?难道你是失散多年的黑无常?”
小乞丐气得吹胡子瞪眼,他重重地吹响了哨子,黑熊从他身后蹿出,龇牙咧嘴地朝邵子秋扑过去。
邵子秋扬了扬眉毛,他没有流露出半分惊慌,手指还有节奏地敲着玛瑙。
他太淡定了,叫人以为定有后招,直到黑熊的大掌都要落到脑袋时,桑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急急唤来碎石,砸了黑熊一身,喊道:“不可伤人!”
黑熊痛呼,它收起爪子,抱头躲到小乞丐身后,对邵子秋怒目而视。
邵子秋对桑为抱拳笑道:“在下的银针恰巧用完了,多亏道友及时相救。”
接着他转向小乞丐,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腿,“手无缚鸡之力的残疾。”又指了指地上的猎豹,“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
“小黑兄弟,你……搞错攻击对象了吧?”
小乞丐咬牙切齿,嘴硬道:“你那么不经打,那它怎么不起来!”
邵子秋“噗嗤”笑了声:“它被我用银针制住了昏睡穴,自然一时半刻起不来。”
小乞丐瞟了眼邵子秋,立马蹲下,发现这豹子胸口起伏,时不时漏出几声呼噜,还真睡得香甜。
他顿时哑口无言,可就是不想对邵子秋道歉,索性哼了声坐在地上,挠起熟睡的猎豹脑袋来。
桑为问道:“道友既然行动不便,又怎会一个人出门?”
邵子秋“嘶”了声:“先前也不是没人跟着,可就是被这大猫吓跑了呗,何况,若是行动不便,就要处处依赖他人,那若有日无人可依了,我岂不就得处处受制於人了?”
他又掸了掸身上的灰,笑道,“在下凌云门弟子邵子秋,是个药修,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桑为从没见过断腿能断的如此坦荡荡的,一时稀奇,便有了结交之意:“在下是清轩神派桑为。”
邵子秋微微一楞,接着恍然大悟道:“竟是熟人!贵派大师兄正巧在我阿姊这里,劳烦桑道长帮在下搬一把轮椅,我这就带你去见人。”
“好人哥哥别动,我来!”小乞丐迫不及待地拍拍屁股爬起,抢在桑为前头,和黑熊一起徒手把轮子从坑里擡了出来。
完了他拍拍手,把上头的泥巴土全蹭到了邵子秋的白袍子上,说:“白无常,我不叫小黑,我名叫叶子,这是我的叶子熊。”
邵子秋噎了下,他看着袍子上几道脏兮兮的丶不知是人还是熊的爪子印,痛心疾首道:“这袍子平时都是我亲自浆过,洗净后再熨平,熏了香才上的身,从不经他们之手,你怎可故意弄脏?”
叶子毫不脸红,他握着轮椅扶手,趁机把人推得前俯后仰,说:“活该!谁和你是熟人?是我要为好人哥哥做牛做马,带他去找他大师兄,你抢什么抢!”
邵子秋:“……”
***
他们走得艰难,到别院已是中午。
这小院栽满了紫薇,在夏日里开得正盛。桑为被小厮领着穿过长长的花廊,到了林贤南暂住的庭院。
他有太多话想对林贤南讲,可真站在屋门前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手空举了半晌,还是没能敲下。反倒是屋里有了些响动,林贤南披着外衣从里头打开了门。
“小桑为何一直不进来?”林贤南语气温和。
桑为擡眼看他,恍若隔世。
无论严彦如何误会,林贤南还是除了师父之外最照顾自己的人,他像兄长一样,是可以爱戴和信任的亲人。
桑为恍惚了下,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他憋了半天,临了只喃喃了一句:“师兄,我们……没有师父了。”
林贤南面露哀色,他没有多问,只叹了声:“小桑回来就好,师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此番你几经波折,等休息好了慢慢再讲也不迟。”
桑为点点头道:“好,师兄才解了魔毒,也不该立刻听这些。”
他说完就要走,林贤南却又叫住了他。
桑为道:“师兄有事?”
“粘了花……”林贤南伸手要拂去桑为领边的落花,忽地撇见他叠在交领下的脖颈漏出若隐若现的青/痕,他微微睁大眼睛:“这是……”
桑为像触了电般猛地后退几步,他把衣襟拉得更高,眼睛晃去别处,心虚道:“没什么,是……是在遥仙阁里不慎撞的。”
林贤南只在霎那间暗了暗眼神,就自然地收回了手,说:“小桑若有不舒服,可找子秋看看,他是凌云门里最好的药修,这疫症并不好治,此番能有所缓解,全是靠他。”
***
桑为由小厮领着去了屋里,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可这会他只干坐在桌前,冷漠地看着眼前的桌子。
这桌上铺着的是锦绣,摆着的是精致茶碟,这都是李清轩到死都用不起的东西。桑为觉得做人很苦,父母也好,师父也罢,他们都没有善终。
人得从出生起就随着大流亦步亦趋,过程要小心翼翼,才有可能不粉身碎骨。可总有人不服命,就像李清轩,撞到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
桑为倒了杯茶。
大多数人求的不过是权势钱财丶声色犬马丶成仙永生,桑为觉得自己不贪,至始至终也就图个家人平安喜乐,可这微小的期盼竟也如此之难。
他将茶一饮而尽,这金贵瓷器泡得茶也没什么特别,化在舌尖都一样,是苦的。
桑为一盏一盏地品尝苦涩,这一坐就是一下午,此刻,窗外烈阳挂在西边苟延残喘,压根照不暖人心。
“小桑还在休息,不用晚饭了吗?”林贤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在门口等了会,不见桑为答话,又道,“小桑我可进来了。”
林贤南推开门,就看到桑为安静地坐在桌前发楞。桑为茫然地看向门口,还是那句:“师兄,我们没有师父了。”
林贤南走近,声音放得更加轻柔:“我知道了小桑。”
桑为目光回到林贤南身上,仿佛不认识他般,说:“严师兄中了魔息,我也没能把他带回来。”
林贤南安慰道:“严彦心性不坏,也未必扛不过去,他不是孩子,你要信他。”
“你说。”桑为擡起脸,眼神空洞,“我们还有家吗?”
林贤南顿了良久,说:“有的。等我帮着凌云门救治完这些病患,我们就回道观好吗?”
桑为闭上眼,曾经在道观的日子就在眼前:
他们四人正围着木桌吃饭,严彦又说了什么混账话,引得李清轩怒气冲冲要拿剑劈他,自己和林贤南埋头扒饭见怪不怪,粗茶淡饭也能吃得热热闹闹。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没远去多久……
桑为到这个时候还在拼命忍耐,直到林贤南坐下,看着自己说:“小桑,你到底还有我这个师兄。”
他突然就怎么也忍不住了,紧抿的唇线松了松,闷哼了一声,随后他双肩颤抖着,终於痛哭出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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