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适

第三十章 不适

浓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严彦剥开草丛,掩鼻凑到了洞口,这黑黝黝的山洞就和普通的小院一般大,里面有一团团快速流窜的黑雾。

它们像正在围捕的鱼群,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互相缠斗,为争方寸之地斗个你死我活。

严彦见过魔修,也见过魔源内核,他原也不是个怯懦的人,可他还是在这排山倒海的魔息里大汗淋漓。

他讷讷地后退,颤颤道:“……这是什么?”

“小剑修孤陋寡闻。”小魔怪哼道,“这是魔魂,本座告诉你,无论魔修生前是强是弱,它们死后都无法进入轮回,这就是入魔的代价。”

严彦头皮发麻:“那就一直在人世徘徊?”

“它们原该快速消融於魔源内核,重归混沌。”小魔怪指着上方结界,恨恨道,“可魔源内核被人夺走,导致这些魔魂无处可去,这些年积累下来,已成为无可估量的隐患!”

严彦看着那些魔魂,不敢细想这里一旦失控会是什么后果。他不得不渐渐相信小魔怪之前说的话。

那小魔怪还在继续:“现在,它们是你最好的练手对象,若能打败它们,破掉这结界也就指日可待,但打不败嘛,你就成它们的午餐咯,你可想好了,去还是不去?”

严彦:“……”

这是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严彦毫无把握,就像他没有办法为李清轩讨回公道一样。

他低头看着断剑,又想起了山上的道观。后山的梨花树一直开着,严彦就在那里吃力地挥着剑,他头上全是汗珠,还沾了花瓣。

他喘着粗气,耍赖道:“师父,你说的好剑到底什么时候给我?我手酸,我背疼!”

李清轩坐在地上,摇头道:“你不愿拼命,是因为你没有遇到过真正想要的东西。”

严彦支着剑,歪着身抗议:“我有啊!我想吃饱饭,睡好觉!”

李清轩叹了声,觉得还是把严彦护得太好。

他拍了拍腰间的那把生了锈的雷霆力剑:“为师这把剑是父母倾家荡产从一铁匠那得来的,那铁匠骗了他们,说这是玄铁铸造的绝世宝剑。”

李清轩笑了笑,“可这剑很快就生了锈。”

严彦问:“可有找那铁匠算账吗?”

李清轩道:“铁匠自然早跑了,只是父母整日哀怨,愁眉不展,他们一直想不明白……”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慎踢翻了眼前的酒坛,淌了一地的酒,“剑的好坏不在於剑本身,而在於用剑的人。”

他手指摩挲着剑鞘上的锈斑,“我想要证明这点,到了废寝忘食丶几近执拗的地步,因为只要我做,就总能离它更近!”

严彦恍惚了,仿佛李清轩的这番话是对着此刻的自己说的。

李清轩的拇指推开了剑鞘,漏出的剑刃闪着电流,他道:“严彦,去做便是一切的开始,若是没有开始,就什么都不会有。”

严彦右手握紧了剑。

他突然明白,李清轩曾经承诺的那把好剑,就是那颗对剑道极致追求的心。

可惜,醒悟总是来得太晚,今日他若是迈不出这步,自己就是个空怀憎恨的废物,可怜虫罢了。

严彦举起断剑,灵流瞬间灌入断剑,他没再犹豫,而是一头扎入了洞中,被涌来的魔魂眨眼吞没。

醒悟虽晚,但总比不来要强。

***

残月消瘦。

桑为一行人总算回到了别院,桑为第一时间就是去找林贤南。

他忘不掉林子暗处的那个目光,这人若真像邵子秋说的是熟人,那可不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刀子悬在头顶?若找不出凶手来,自己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

可林贤南不在别院,桑为等了会也不见他回来,他坐立不安,索性又摸黑回了林子。

可不过一个来回,这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邵子秋的车辙痕迹都没留下。桑为更加确实那人是有备而来,但之前动静如此大,不可能毫无痕迹。

他拿出雀鸟:“去探。”

雀鸟飞了起来,在林子里仔细地寻觅,包括刚刚沙沙作响的草堆,可半盏茶过去了,也没能探到半点魔息。

这面上既然没有,那面下呢?桑为想再查查看地底下,他刚要蹲下,身后那棵大树突然发出极轻的响动。是鞋子踩断小树枝的声音,桑为背脊瞬间发凉。

有人!

他猛地转身,对着那树掷出佩剑,厉声道:“谁?!”

一朵烈焰红莲从树后直直奔向桑为的门面,红莲和佩剑撞在一起炸出火花,照亮了彼此。

他们诧异地看着对方,楞了楞,同时脱口而出——

“怎么是小桑?”

“师兄怎会在这里?”

林贤南松了口气,他收起红莲,大步走近桑为,说:“我先前察觉这林子里魔息萦绕,此处又离别院不远,为了以防万一,所以前来确认。”

“那师兄可有发现?”桑为问。

林贤南摇头:“没有,这魔息眨眼就没了痕迹。这魔修如此欲盖弥彰,或许还蛰伏在附近,小桑单独出门实在危险,还是赶紧同我回去较好。”

“可……”

桑为还没查完。

林贤南关切道:“你一直在道观生活,与世无争,不知世间险恶,今天你私下同邵子秋出门采药,让我十分担心。”

林贤南一直温和得体,如长兄般关心备至,这些话听起来也没什么错,可桑为说不上来。

他看着林贤南,簇起了眉。

只觉很不舒服。

桑为虽然还是跟着林贤南出了林子,可疑虑没有消减半分,最终他还是在别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林贤南转身问:“小桑还有事?”

桑为没动,他在清冷的月色下更显削瘦,那软软的头发乖巧地披在肩上,和林贤南臆想中的模样很像。

他还是把疑虑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师兄,这魔修了解邵子秋的行踪,又不愿露面示人,我猜他”他压低了声音,“正是此院中人。”

林贤南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他在与桑为对视里僵持了片刻,说:“小桑,这里除了明安城百姓,就只有凌云门道修。”

这话里带着警告,桑为不是不明白,可他还是要讲。

“师兄不觉得奇怪吗?这些年道修越来越多,可魔修却不减反增,你说他们会不会就藏在众多门派之中?或许今日这魔修早已渗透入凌云门了。”

这是个胆大妄为的猜测。

林贤南都呆住了,楞了好一会才道:“凌云门千年名门,怎会私藏魔修?”

桑为急道:“可浅盏就来自明华,她不过是个侍女,又怎有机会接触魔源内核?这背后定有他人助力。我也并非说凌云门会私藏魔修,可若这魔修掩饰得极好,瞒过了所有人呢?”

林贤南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又轻轻笑了起来,“小桑想查?可邵子秋也好,浅盏也好,这都是大派间的恩怨。”

他原已在院门内,这会又覆跨出门,走近桑为,“我们挣扎半生的温饱,他们出生时已唾手可得,你我一介布衣,若妄想去查。”他带着点怜惜地喃喃,“那就是以卵击石。”

桑为震惊地看着林贤南,他仿佛在那张温柔的脸庞后,窥视到令人胆寒的冷漠。

他不由地握紧了双拳,说:“师父是消散在魔源内核前的,如今浅盏已死无对证,若今夜这魔修和浅盏一样,是潜伏在大派之中的魔修,这不就天赐的契机?难道师兄一点也不想为师父查明真相?”

夏日的夜风吹起一阵蝉鸣。

林贤南捋了捋碎发,笑道:“小桑这些想法很是天真,这是只有在道观避世多年才能养成的性子。”

桑为不可置信地摇头,像不认识他般:“师兄,你竟真的不想给……”

林贤南擡起手:“小桑忧思太过,我前些日子得了个有趣的小阵法,据说能助人开胃。”指尖触到了桑为脸上细小的裂痕,“明日便给你拿来试试。”

桑为猛地挡开了他,厉声道:“师兄莫要如此!”

他顿了顿,从袖带拿出那方惹麻烦的帕子,交给了林贤南,生硬道:“我谢师兄好意,可这帕子……我不能收。”

林贤南面上没流露什么,他像是听不懂桑为的意思,说:“无妨。这院里病患已经不多,小桑可以得空收拾下行囊,五天后我们便启程回道观,可好?”

桑为没回话,先前的不舒服又强烈了起来,他在这句问话里感受到了不容反驳的强势。

林贤南慢条斯理地叠好帕子,把它收进了袖袋,他在厚云遮住弯月时跨回了院子。

桑为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转身要走,听他道:“天色也晚了,小桑也早些回屋休息才好。”

桑为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

他想:林贤南有种避重就轻的本事,叫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挥进了棉花里。

他也不晓得今夜的师兄为何如此不同,可他确实没想为师父讨回公道,更没提过半句严彦。

严彦。

桑为默念这个名字。

那些他放出去的雀鸟,大多都回来了,可它们也没能带回严彦的半点讯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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