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追逐
第四十八章 追逐
圆月渐渐偏到了西边。
昆晟嘴角淌着哈喇子,翻身时从酒坛上摔到了地上,它骂骂咧咧地爬起,这才觉得不对。
它是千年魔核,就算现在被人坑成个球,寻常佳酿也轻易醉不倒它。
除非酒里掺了料。
它环顾四周,果然桑为不在,暗骂道:他妈的自己又差点栽在了阵灵师手里!
它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床,在严彦胸口不断蹦跳,心急火燎地喊:“小兔崽子!你快给本座起来!出大事了!”
严彦挥挥手,不耐烦地嘟囔:“困死了,天塌了也明天再说。”
昆晟冲着他耳朵大喊:“桑桑不见了!”
严彦硬撑了下眼皮,含糊地问:“谁不见了?”
昆晟道:“是桑桑!你师弟!就你追也追不到的男人!”
严彦猛地睁开眼,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他酒还没醒,顿时头痛欲裂。
屋里漆黑一片,桑为不在,桌上酒坛还倒着,他摸了摸暖锅底下的炭,已经冷透了。
严彦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他跳了起来,打开柜子。桑为的衣裳,爹娘的小木牌还有那副乌龟王八蛋的画作都不见了。
“混账东西!”他大骂一声,重重甩上柜门,他一手提剑拿刃,一手把昆晟夹在腋下,踹开门追了出去。
大半夜逃走,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这回还长进了不少,知道要给自己下药灌酒!
***
驱魔阵的阵罩与四周景色融合的十分完美,如此巧夺天工的阵法就算是桑为,不一寸一寸的仔细分辨也难以察觉。
桑为在风里揪紧了那件氅衣,在不知不觉中离那小屋越来越远,眼下它已被层层叠叠的农家遮挡,再也瞧不见了。
可他才刚刚出阵,就听有人在背后急促地大喊:“桑为!”
是严彦的声音。
桑为呼吸一滞,他顿住脚步,猛地回头。
他看到严彦站在驱魔阵的边界里喘气,脸上被酒熏出的红晕还未褪去。
他头发松散,衣服系带也胡乱绑着,眼珠子里都是血丝,他压抑着声问:“这次,你又要去哪里!”
桑为没料到严彦会追出来,他惊慌失措的,往前不是,往后也不是,只吐出一句:“严师兄……醒了?”
“是啊。”严彦笑着反问,“我怎么醒了?!”
他紧跟着上前,想到桑为跟前,却很快触到了驱魔阵的阵罩,那阵罩就像一堵看不见的墙,硬生生地挡住了去路。
严彦难以置信地看着桑为。他伸出手,阵罩上荡漾出一圈圈的紫色涟漪,它们紧紧箍住手指,力气大的惊人,就连指尖也探不出去分毫。
他试了几次皆是如此,忽地就明白了过来,他低笑一声,说:“你可好得很,这就是你在驱魔阵里动的手脚?”
桑为没吭声,他本该绝情地转身走掉的,可双脚偏偏像灌了铅扎在了雪地里,舍不得似的。
严彦眼里骤然聚起红色碎光,魔息绕上了左肩,他怒极了,几乎是在咆哮:“你可真是好谋划!”
他霍地擡手,用了十成的灵力同时挥出了左手刃和断剑,让荧蝶和水汽在阵罩上刮出凶猛的火花。
庞然的阵罩乍时散出紫光,绚烂的光带接连不断地划过天空,照得桑为的脸惨白一片。
“严师兄!”桑为手心冒汗,他深吸了口气,“你知道我……”
他说不下去,林贤南作/贱/他,根本没把他当作人看,他扬声道,“严师兄假以时日定会成为一等一的剑修,而桑为只是个魂魄残缺的野鬼,实在不值得严师兄在我身上浪费力气!”
他胸口因激动而剧烈起伏,垂眼牢牢盯着地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严师兄若有天能登顶道修大能,有与之般配的道侣,桑为定会为你高兴!”
严彦的刀剑抵着驱魔阵阵罩,冷声道:“你高兴?桑为你知不知道?你心虚的时候从不会看人!”
阵罩在黑夜中簌簌战栗,却始终牢不可破。
桑为低着头,他好不容易擡起脚,在沈默里后退一小步,再后退一小步,他不断地后退,在雪面上蹭出一条坑坑洼洼的丶坎坷的线,离严彦越来越远。
“桑为!!”严彦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他不知疲倦地发狠敲击着阵罩,虎口被磨破了,血淌了一手。
桑为缓缓摇头,声音轻到像在对自己说:“没有,我没有心虚,我是真心的。”
昆晟这会爬到严彦肩上,擡眼盯着驱魔阵看了半晌,突然道:“严彦!桑桑用的是你的魔息!你得拔除魔息才能出去!”
严彦蓦地松开手,刀剑带着血落在洁白的雪面。
魔息由恨意供养,它们一直潜伏在严彦心底,若要完全驱逐它们只有靠自己,谁也帮不了他。
“那就除了它!”严彦嘶哑地喊。
他毫不犹豫地把掌心贴上阵罩,体内的灵力急速汇聚於道丹,要与魔息直接对冲。
魔息感受到了威胁,它们疯了一般从左肩挤出,像黑色的绳子缠绕住了严彦。
它们在严彦眼前幻化成无数个林贤南和赫海,事无巨细地重演过去,都是严彦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魔息勒进了皮肉,要把严彦生生碾碎,严彦双腿颤抖,呜咽出声,痛得几乎要跪倒,那费力喘出的白气呵得他五官模糊。
可他没有收回半点灵力,他把额头也贴上了阵罩,灵力和魔息在四肢百骸里激烈博弈,魔息在消散,也在源源不断地产出。
他重覆呢喃着桑为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慢慢减轻恨意,他手颤抖地握成了拳,血顺着阵罩滑落。
桑为怔怔地站着,下一刻就擡脚奔了回来,他没想到严彦会这样强行剥离魔息。
他心如刀绞,手脚都变得不利索了,他停在阵外,不知是进阵还是一走了之。
他急道:“你知毒蝎阵凶险非常,我若破阵失败,这世间就会生灵涂炭。也只有这里才能保你平安,你又何苦……”
他哽咽着吐字,“这般逼我!”
严彦勉强擡眼,指尖无力地触在阵罩上轻轻划动,是在勾勒桑为的模样。
他在意识朦胧间恍若回到了初见的小时候。
那日,他正斜靠在梨花树上打盹,感觉底下有人靠了过来,他稍稍低头,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人。
他从未见过这个人,这人的乌发软软地披在肩上,长得唇红齿白,桃花眼也漂亮得很,却一脸呆楞地仰看着自己。
严彦觉得好笑,於是撑起身晃了晃树,梨花簌簌落下。
可那人没有半点反应,那双眼睛都看得发直了,微张的唇角竟无知无觉地流出一串口水。
严彦咧开嘴,怎么会有那么好玩的小呆子?
好想……严彦摘下一枝梨花衔在唇边,好想去逗逗他。
严彦眼角湿润了,他同那时的桑为一样,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在意,只死死地看着对方。
好想护着他,严彦一遍遍地念。
魔息幻出的画面在严彦固执的念头里变得稀薄。
“你想保护我,我又何尝不想?”严彦闭上眼,睫毛轻轻颤抖,“清轩神剑——是为守护而生的。”
是守护,不是仇恨。
他身上灵力排山倒海地冲出,瞬间压住黑绳般的魔息,魔息变得奄奄一息,它们在桑为淌下泪的瞬间支离破碎,随风散去了。
严彦的双手再没阻碍,它们顺利穿过了阵罩,严彦倾了倾身,把桑为用力揉进了怀里。
他把脸埋在桑为的脖颈,哑声道:“你个呆子,那劳什子道修大能除了叫着好听还有什么用?我也从未在乎过你和林贤南的过往,你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看的那么低/贱?”
桑为被抱得快喘不上气,刚要推他,就又听严彦斩钉截铁地说:“你就是与我最般配的人,等凌云门的事情结束,我们就纵情於山水,到那时候,日出还是夕阳,繁星还是夜雨我都要与你一起,所以你再也不要走好不好?你信我好不好?”
有好些村民被驱魔阵的炫光惊动,纷纷披着衣服跑出来看个究竟。
桑为觉得晕眩,他要窒息了,融化在严彦炙热的爱里。眼泪一滴滴地砸在雪面上,桑为再也不管有没有人会瞧见,他一把回抱住严彦,手指紧紧揪住他后背的衣裳。
他仿佛又落进了浅盏编织的剧本里,在对那隔着铁栏的阿郎许诺,他咬牙,颤颤地答应:“嗯,我再也不走了。”
***
农舍边的小溪结了冻,屋里却极暖。
邵子秋裹着毯子,揣着暖手炉坐在炭边,他人望着窗外,神思游移。
叶风歌还没醒,脸色却红润了不少,人也养圆了一圈,像个胖乎乎的白萝卜。
屋里地面干净的能照出人影,解元不舍踩地,索性把腿搁到了桌上,他说:“发呆了一天,在想什么?”
邵子秋回神,露齿一笑:“偷得浮生半日闲*,发呆也得认真发呆。”
解元叹声:“有人家财万贯,打通官府拿到流通法器的批文分明轻而易举,可他却迟迟不动手,也不知在盘算什么玄机。”
邵子秋眨眨眼:“没有玄机,用钱打通确实能拿到批文,也解决法器被凌云门长老垄断的问题,可层层剥削,还是压不下价格,百姓同样不能受益。”
解元手里揣着把辣椒,得意道:“那我知道这人今儿个在想什么了。”
邵子秋道:“洗耳恭听。”
解元挑了个大的辣椒,仰头扔进嘴里,“凌云门库房里有批现成的批文法器,他想得到,再低价出售,以此为契机,压低法器市价。”
邵子秋指节叩着扶手上的玛瑙,笑得灿烂:“解元大哥素来对这些毫不关心,怎么如今这般了解此人心思了?”
“肚里蛔虫呗。”解元道,“我还知道这人这会瞻前顾后,不过是考虑自家家姐初做门主,根基不稳,怕自己一旦动手,会陷家姐於不利之地,所以不愿此刻惹事生非。”
邵子秋沈吟了会,用力点点头,笑道:“嗯,解元大哥这蛔虫做的相当尽责,半点无错,所以——”
他忽地住口,微微擡眉。
解元疑惑:“怎么了?”
屋外寒风凛冽,呼呼地刮过屋顶的瓦片,发出比平日更沈重的响动。
邵子秋睁大眼睛,上面有人!
他厉声道:“不过羸弱病残和寻常药商,阁下何需遮遮掩掩?出来吧。”
这人不再藏着,他踩破瓦砾,从空中落到邵子秋和解元面前,他穿着黑衣,手执一把黑伞,神情寡淡。
是邵紫仪护卫,邵七。
邵子秋惊讶道:“阁下为何而来?”
邵七看向解元,淡淡道:“报仇。”
说话间,他手中黑伞已如离弦之箭直冲向解元。
解元瞳孔微缩,擡腿踢起面前的桌子。暴虐的剑气触到桌面,把桌子瞬间炸成了碎末,又碾的解元的脏腑一阵剧痛。
邵子秋喝道:“阁下深夜寻仇,阿姊可知道?”
他猛地挥袖,几根银针\刺向邵七。
又问了次:“阿姊她可知道?是她要你动手的?”
邵七打开黑伞,银针在伞面上敲出“丁零当啷”的响声,接着就无力地掉在地上。
邵七搁下伞,声音不带起伏,对邵子秋道:“你不需要知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求海星求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