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内应

第七十九章 内应

严彦跟着桑为穿过小巷,在一宅子门前站定,这宅子的门头用的是白玉阶,琉璃瓦。

只是都蒙了灰,长了青痕,一副长期失修的模样。

“桑为哥哥来了?”出来迎的确实是个姑娘,说话声也轻轻柔柔的。

十五六岁,素色的短衫纱裤,乌溜溜的长发用木簪子随意绾着,那双凌厉的眼,此刻却柔情似水地瞧着桑为。

不正是桑为在芳湘馆救的姑娘么?

桑为愧疚地低头:“实在抱歉,我有事耽搁了,向姑娘赔罪,让姑娘好等。”他顿了顿,“对了,我还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不知道桑为是不是故意的,这一连串的“姑娘”,喊得严彦只想苦笑。

那姑娘倒是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这笑大方,没有一丝流落过风尘的脂粉气,反倒像个落魄的大家闺秀。

“金芙蓉。”姑娘侧身让出道来,她手上提着灯笼,黄澄澄的暖光笼在脸庞,漂亮的像梦中的仙,“梦入芙蓉浦的芙蓉,是爹娘取的名儿。桑为哥哥先进来说话。”

这姑娘严彦确实没见过,听都没听桑为说过,他们的对话就像戏文里的萍水相逢,轻轻点点的,还什么都没有,却总要擦出点什么火花。

严彦还在发楞,桑为已经拾阶而上了,根本没有半点要带他进去的意思,严彦厚着脸皮急忙跟过去,挨着俩人一块到了院子里。

院里燃着柴火,柴火边还围着十几个小姑娘,该是一天里难得的休息时光,她们磕着瓜子聊着闲话,都是芳湘馆里出来的女孩。

“啊呀!桑哥哥总算来了!”

“金姐姐等你大半天了!”

她们嘻嘻地笑,调侃的话里是真心的撮合。

“吃你们的去。”金芙蓉轻柔地呵斥,像个管事的大姐姐一样笑起来,“这年头,曲三街嬷嬷炒的瓜子都堵不住你们的嘴了。”

女孩们还真不说了,只笑盈盈的瞧着金芙蓉和桑为,也有的打量起后边来的严彦,彼此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这里原先是个富商的府邸。”金芙蓉指的是这个院子。灯笼随着莲步幽幽地晃,不一会就到了后边的石亭里。

桌上早就温好了茶,金芙蓉把灯笼挂起,那双纤纤素手又来斟茶,“可惜人都死在遥仙阁的那场瘟疫里了,宋主理把这里清扫出来,好让我们暂住,半分租金也没收。”

桑为问:“那现在大家靠什么营生?”

“洒扫的活。”她做了个请的姿势,邀桑为入座,“我们这种出身去那儿都被嫌不干净,只能做些脏活累活,虽说工钱微薄,但也能自力更生,我略会算账,这样省吃俭用下来,还能买些书和字帖。”

“你们不容易。”桑为赞叹。

女子落到这个田地,真真是爹娘弃之,夫家抛之,可背着骂名也要使劲爬起来,是只有铮铮铁骨的人才做的到。

这亭子一共就两个石凳,金芙蓉和桑为一坐,又没人指引,严彦就只得尴尬地站着。

桑为晾着严彦,自顾自地问:“金姑娘今日急着约我,是出什么事了?”

“是……”她欲言又止,看向桑为身后站着的严彦,试探着问:“这位是?”

“随从。”桑为饮茶,随意地答,“虽然人高马大,实则是半个瞎子,大白天也瞧不清人,金姑娘有话直说,不用在意他。”

严彦:“……”

“……哦。”金芙蓉忍不住多看了严彦几眼,目光是探究的。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尤其是道修。眼前这男人虽着便装,但英气逼人,锋芒不敛,尤其是腰间悬着的左手刃和断剑,上面偶有灵流闪过,都叫自己一个常人喘不上气。

这样一个一等一的顶尖道修,哪怕五个游沈加在一起都得甘拜下风,怎么也不像是桑为的随从。

这会儿严彦抱起臂也瞧向了金芙蓉,他只是垂眸,金芙蓉便觉压力骤降,这男人端详着她,像蛰伏在暗处,会随时暴起的猛兽。

金芙蓉心头猛地一跳,可她面上不显,只扶住杯盏移开了视线,说:“我今天是有一件事,需要桑为哥哥解惑。”

她站起转身,不一会抱来一个狭长的匣子,远远的,还没打开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金芙蓉把匣子放到石桌,她擡手掩鼻:“这是我上午去城隍庙扫撒偏殿时不经意瞧见的,有人用了把一模一样的偷偷换下了这把。那人已敛了全部气息,又在没人的偏殿,原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不是这东西味道太大——”

边说,她边掀开了匣盖,“我也察觉不了。”

顿时,那股陈年累积的浓烈血臭扑面而来。

桑为瞳孔骤缩,那匣子里面躺着的,竟是把贴满镇压符咒的鬼头刀。

“这把!”桑为猛地站起,连声都颤抖了,他不嫌脏臭的伸手,指尖闪过绿芒,那些符咒便猝然碎裂,鬼头刀全须全尾地漏了出来,桑为定睛看了看,“……这才是我选的阵眼!”

金芙蓉不是道修,阵不阵眼的她听都没听过,她只是出於本能,觉得临了换把刀似乎不妥,她能在道修眼皮子底下将这把鬼头刀偷出来,说豁出命去都不为过。

她察言观色,这会儿才晓得事情严重。她也着急,忙问桑为:“那要不要找宋主理讲一讲?这与下午哥哥用的那把有什么区别?”

桑为没立刻搭腔,只皱眉看着那把刀。dao.du.jia.bao.zha

那刀上刻着个惟妙惟肖的罗刹,乌黑的脸,惨绿的眼,火红的发,单单一掌就抓了十几个口吐白沫的小鬼,正擡手要往嘴里送。

这刀他昨晚去城隍庙检查过,没什么毛病,就算阵是识魂开的,那也是一气呵成,并未见他遇到阻碍。

他刚要摇头,那蛰伏在左脸下的裂纹突得一跳,是识魂在喊他,识魂没在众人跟前显形,而是跌跌撞撞地落在桑为的识海,只让桑为一人瞧见自己。

桑为从没见过识魂这样惊恐的表情,他正狼狈地瞪着那把鬼头刀,嗫嚅地说:“……图案。”

识魂咽了咽唾沫,颤颤惶惶地对桑为喊,“下午那把鬼头刀上的罗刹图案……是反的!”

“什……”桑为也大吃一惊,像被人攥住了咽喉。

大阵与寻常法阵不同,它好用却不能收放自如,全凭阵眼在那儿自行运作,想要收阵还得先请回阵眼。李清轩死了,赫海都没去收回驱魔阵,除了赫海心里硬耿着什么,嫌麻烦也是一方面。

而阵眼上的任何一笔,又都与法阵紧密连接,这种疏忽本不该发生,可阵眼是桑为去挑的,开阵的偏偏是识魂。

若整个图案都是反的……

桑为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失了力地往后踉跄,快要撞到后面的石凳时,被严彦眼明手快地一把拽了回来。

桑为茫茫然地看着严彦,过了半晌,才喃喃开口:“识魂将防御法阵开反了……”

或许是太过震惊了,他面上还显得呆呆楞楞的,“现在不是外面的人进不来,而是里面的人出不去。”

周围安静,这话像一根针,“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严彦脸色极其难看,眉头揪起来,拧在一处。他想到入明安城时那些消极怠工的守卫,想到刚刚才感受到的无形阻力,还有这莫名其妙的鬼头刀。

桩桩件件都像断了线的蛛丝,危险地隐匿在不经意的角角落落。

他在这会才彻底想明白,当初就不该让桑为涉进这些糟心事里来!严彦心慌意乱,仿佛谁都变得不可信。

他改变了主意,愤然拉起桑为,急不可耐地就往外走,边走,边咬牙切齿地说:“这明安城里果然藏着内应!你真是什么陌生人都敢见!你知道她是什么来头?”

桑为被拉得突然,到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他还没消气呢!可挣了挣发现哪里又挣得脱?他只好愤愤地喊:“你放手!你之前瞎了眼的事我找你算账了吗?”

他虽挣不脱,可话却厉害起来,“你就仗着我离不得你是不是?你到底要干什么!信不信我走了跑了再也不见你!”

“我要——”严彦被说急了,眼圈也红了,可硬是顿住脚步没说下去,他恨恨回头看着站在后边的金芙蓉,这回轮到他有顾虑了。

金芙蓉深知严彦此刻没法信任自己,她把鬼头刀利落地递过来,不卑不亢地说:“这位公子说的金某听不懂,但知公子也定是为了天下百姓,金某虽能力有限,却同样会竭尽全力,能守一人便守一人。”

“伶俐利齿。”严彦鹰似地瞧着她,单手接过鬼头刀,又忽地瞥见金芙蓉的脖颈上带着一串细细的项链。

项链坠子是个圆溜溜的黄宝石,猫眼似的,在烛光下荧荧变幻。粗粗一看也晓得这不是寻常首饰,哪是靠扫洒就能赚来的物件?

金芙蓉发现了严彦的视线,她顶着他慎审的目光,稳声解释:“这是宋主理给百姓发的法器,全是贴身的挂坠或项链,每人都有。”

接着她退后一步,大大方方地行了个万福礼,说,“祝公子和桑为哥哥凯旋。”

严彦再也挑不出错,一个常人女子有着男人都少有的气魄,若不是眼下敌人藏在暗处,他也是要为金芙蓉叫声好的。

他一手握着桑为,一手拿着鬼头刀,没法抱拳回礼,只好鞠了一躬,真心诚意地说:“初次见面我不得不疑,刚刚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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