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并肩

第八十章 并肩

出了府邸,严彦又变得一声不吭,可脸却绷得极紧,拉着人的手也握得极紧。

“你能放手了么?”桑为被拽得小跑,“你怀疑明安城有赫海的内应,怎么也不该疑到金姑娘身上,她是被关在芳湘馆里女子,是把鬼头刀偷出来,还告诉我们的人!”

严彦此刻当然也明白金芙蓉不是什么内应,可或许是出於不知如何收场心烦意乱,又或许是那埋在心底不可告人的酸楚妒忌。

总之他破罐子破摔,伤人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你这性子我不疑能行吗?你之前不也那么信林贤南的么?”

这话简直是犯了桑为的大忌。

桑为整张脸瞬间变得惨白,他脚上一顿,差点栽倒。

严彦连忙往后扶了把,他能感到桑为在剧烈的颤抖,也能感到他正拼命地往外抽手。可他着了魔似的就是不舍得撒手,好像这次放了,就再也握不回来了。

“我要去一次遥仙阁。”严彦不敢回头看桑为的表情,就往后伸着手臂,硬生生地说,“现在就去。”

太突然了,桑为震惊地看着他,看着那宽厚的背,刚才故意扎自己心窝的话也好,这会儿突如其来的打算也好,他都难以置信。

“你到底……到底在发什么疯?”他在无助地轻喃,甚至都忘了自己还在气他认不出自己的事,“你是不怕赫海发现吗?”

“你和宋平一样是个傻瓜!被那内应耍的团团转!”严彦终於鼓足勇气,他转身,不客气地说,“赫海是在凌州,可凌州算什么!明安城才是他最后要来的地方!”

严彦果然看到了那双通红的眼,他简直心如刀绞,可他没有退缩,反而硬起心肠,变本加厉地讲:“你和赫海在凌州打过照面,他会猜不到你来明安城?你也是阵灵师,到了明安城会做什么他会不知么?不知他的内应换走鬼头刀做什么?都这样了,你们还在怕他知道我们要去遥仙阁?赫海要名声!毒蝎阵的事他若是找人背锅,宋平这个楞头青就是天赐的人选!”

桑为微微张唇,这是被说楞了。

严彦盯着那两片薄唇,恨不得现在就亲上去,什么狗/屁毒蝎阵都不管,直把自己认错人的愧疚和真挚的爱意都给他,给完后就随便桑为处置,砍了他甩了他离开他,怎么处置他都认下。

但他不能不管毒蝎阵,所以他忍着,忍得仿佛心肝都被搅烂了,他终於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地说了。

“我这次自己去,发现什么不发现什么都与你无关,你只要将那添了大乱的假鬼头刀阵眼请回来,然后,”

他想把桑为赶去驱魔阵内,“回到清轩神派那里,去给师父的衣冠冢烧柱香就行了!”

他讲完了,把鬼头刀塞进桑为的手里,又用力握了下桑为的手,接着就真的放开了,像留恋又像不留恋似地转身,面对着遥仙阁的方向迈步。

桑为从喉咙口憋出一声呜咽,很轻。二专团尼玛撕了

自己真是窝囊极了,废物都比他骨头硬。但眼下这个局势等不得他儿女情长,也等不得他发作了。

他今天晚宴的时候才和识魂做了交易,之后的相处都是自己争分夺秒抢来的。

严彦是要给那内应一个措手不及,可这一去,就是吹响了迎战的号角,以后就是避无可避!

桑为觉得自己就是一叶随波逐流的小舟,晃晃荡荡的,就要被惊涛骇浪给吞没了。

他忍不住擡手捂住脸,眼泪立马就淌出了指缝。

“严彦!”他泣不成声,胸口起伏着,接着妥协又坚定放下手,露出那双湿漉漉的眼,说出和识魂一样的话,“我要与你并肩作战。”

严彦心里已是千疮百孔,他本想一走了之,人都在剑上了,但还是咬牙回了头。

他瞧见桑为涕泪纵横的狼狈模样,这心霎时就软得一塌糊涂,立马将自己的初衷抛之脑后。

他下剑,跨步,一把将人箍进怀里,这片刻的时间像有百年那么漫长。严彦什么也没讲,他擡手将桑为脸上的泪擦掉,低头在那唇上狠亲了口。

接着他转身踏剑,跃进皎洁的月色里。

明安城在脚下模糊闪过,严彦只用了片刻就到了遥仙阁。

他站在从高处往下看去,此时的遥仙阁就像一头插满断栏残垣的巨兽,残了死了,无人问津了。

赫海只草草地砌了圈矮墙,就像一块明晃晃的遮羞布,企图掩盖昨日的纸醉金迷,和成千上万的百姓尸骨。

真能防人的是赫海的法阵,那长满杂草的墙头上正冒出细细的紫色灵流,它们往上涌动,弯成一道弧,盖子似的罩在遥仙阁上。

严彦从断剑上灵巧地翻下,和曾经撬碎明华的防御法阵一样,他不带犹豫,把左手刃直直扎进了阵罩。

这能惊动远在凌州的赫海,严彦知道,但他挑衅似地转腕,提臂,将阵罩搅了个粉碎。

赫海从丢了雷霆力剑的那天起,便彻夜难眠,此时此刻,他蓦地顿足在沸腾的凌州湖边,擡手摘掉了缚眼的紫色绸带。

湖边的一群夜鹭扑翅遁逃。

赫海睁开眼,那副红瞳没有焦距,是连月色也照不透的混沌,他五指闪过浪花,猛地握住腰间的孔雀羽剑,但也仅仅是握住。

这边,严彦凭着记忆,从一堆废墟里找到了那个黑洞洞丶深不见底的大树墩子,里面刮出呜呜的劲风,掺和着杂乱无章的灵流。

严彦发丝乍然后扬,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踏剑而入,顺着干裂的树皮不断往下。

昆晟窝在他的袖袋里,它还没醒,却翻了个身,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魔源内核依旧沈在遥仙阁的深处,还是那颗黑色心脏,严彦看到了,它嵌在碎石断壁里,每一次搏动都会释放出浓烈的魔息。

严彦从干枯的魔树窟窿里坠下,他一年多前在这里失去了师父,也从那时才晓得成长。

他落地,收剑,目不斜视,可只是向前走了一步,那些魔息便像狗瞧见了久违的主人,争先恐后地缠了上来。

严彦立马亮剑,可它们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扒拉着严彦的宽袖不放。

严彦顿时了然,他才把昆晟从袖袋里拎出来,那些魔息就急忙忙地绕着昆晟撒欢,它们从严彦手里接过还在呼呼大睡的昆晟,再轻轻地托放到地上。

身后的魔源内核也按耐不住,它搏动得越来越快,像迫不及待要冲出牢笼的野兽,就连那些血管也激动地拍打着地面。

严彦在一阵强烈的白光中,看见那黑乎乎丶圆滚滚的昆晟渐渐化出了人形。

它还闭着眼,那及腰的银白长发霎时就铺泄下来,斑斓流光如水似的变幻成衣裳,裹在骨肉匀亭的身体。

而那张脸介於阴柔和阳刚之间,跨越男女,有神佛独有的威严,是经了千万年的沈淀才有的非凡境界。

昆晟本该再睡一阵,却被自个儿的魔息搅得无法安眠,它揉着眼,终於睁开了那双惊心动魄的紫琉璃色的眼。

这入眼就是严彦一张惊吓过度的脸。

昆晟撩起头发丝放鼻下自恋地闻了闻,接着才从地上蹦起来,他叉起腰,对严彦大大咧咧地笑:“怎么啦!黄毛小儿被本座帅傻了吗?”

严彦:“……”

这家夥不能开口,一开口就破功,什么神魔威严,什么非凡境界,全都碎成了渣渣。

昆晟像只骄傲的公鸡,他大马金刀地跨到那颗黑色心脏的跟前,信誓旦旦地对严彦道:“本座现在就收回自己的壳!什么狗屁毒蝎阵叫他们通通去死吧!”

他边说,边粗鲁地拽住一把血管,魔息在他手间涌动,可这黑心脏只是激烈地抖了抖,然后显出个发着紫光的圆环来。

这圆环像把锁似的卡在心脏的中心,是个厉害东西,该往下的血管脉络都被它捆束在环中。

只见这圆环猛地收紧,魔源内核就像被抓着了软肋似的不敢动弹,连刚抖在昆晟身上的魔息也要尽数收回。

昆晟等了那么多年,这会已是不管不顾,他抓住圆环,用了蛮力要与之对抗,激得原本松垮的裂壁抖落下大量的石块沙土。

这魔源内核是遥仙阁的核心,哪儿能被昆晟这般拉扯,几番下来,上边的遥仙阁废墟开始摇摇欲坠,不出须臾,终於“轰”得一声巨响,发生了二次坍塌,整个地下顿时地动山摇。

严彦敏捷闪避,大喊:“昆晟赶紧放手!别拽了,没用!”

昆晟大口喘着气,他不甘地收手,闪躲时人身也变得忽明忽暗,他失了魔息的助力,又用了力气,就要稳不住形了,可那圆环还踏踏实实地嵌在心脏里。

“奶奶个腿!”昆晟愤怒地挥拳砸向断壁,破口大骂,“谁允许他给本座的壳上加这种丑玩意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昆晟还在纠结美不美,严彦挥剑挡走碎石,刚要说他,话都到嘴边了,谁知这圆环又凭空长出了四根蜡烛。

只听“噗噗”两声,其中两根竟窜出两簇幽暗的火苗。

严彦呼吸一顿,在电光火石间想到开毒蝎阵不就是要四人么?若这火苗恰好代表了这四个人,那岂不是有两人已在城中?那内应算一个,可还有一个呢?

“昆晟。”严彦毛骨悚然,他失声道,“这毒蝎阵除了赫海,或许就只差一人了!”

昆晟在人形和魔形的转换里挣扎,最后又幻回了煤炭球似的小魔怪。

这魔源内核都摸到手了,却还功亏一篑,昆晟气得在地上来回打滚,它咬牙切齿道:“本座的皮,本座一定要夺回来!什么狗屁四人组!本座绝不——”

它看着严彦,忽地往他身后左右张望:“喂!你个混球把我家桑桑扔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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